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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万世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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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定是人间的恶鬼,君绐叫方士的那番话说得怒急攻心,竟昏死过去,不料那人却又喂了他血,叫他乍然醒转,便见眼前立着一个人,骤然望去眉眼之间与那方士颇为相像,只是年岁略长,面上生有许多青色的暗纹,面色煞白,如同厉鬼。
君绐叫那人骇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却听得身旁那方士笑不可支,君绐望去,那方士叫得癫狂,竟落下泪来,这时那方士又不笑了,拭了拭眼角的泪,而后割开了手,将血滴于泪痕之上,一面逼着君绐饮尽,一面喃喃自语:“怎么又哭了呢,尸傀会哭吗,卓尔会哭吗,哭就可以不死了吗……你说他是谁?”
那方士骤然回身,笑望着君绐,作出一副天真的模样:“你说说嘛。”方士又恐君绐不解其意,一手指着那如同厉鬼一般的人:“他,他是谁?”
君绐叫他折磨得满心疲乏,只余泼天的恨意,闻言便冷眼望着他,面上不见喜怒。那人见君绐许久未答,骤然发怒,那副俊秀的面孔如邪鬼一般,他用刀割开了手,逼入君绐口中,而后一刀一刀地划着君绐的皮肉,君绐痛的面色发白,浑身发颤,不想却瞥到那人方在他身上划过一刀,顷刻即愈,竟无一丝痕迹,那方士接连划了几十刀,却只是疼痛,不见血痕。
“你怎么不说呢?”那人的刀尖移至君绐眼前:“你说说嘛,为什么不说呢?”君绐只当那刀顷刻间便要刺入他眼中,不料那人却笑了,恍然大悟:“哦,我忘了,我封住了你的口舌。手脚的经脉也断了,也不能书写。实在可怜,没人能说了。”
那人顿时十分叹惋,一面收回了手,君绐留心看了一眼,那只手方自他口中取出,便不药而愈,血迹全无。
“那我只能告诉你了。他叫李道痴,他的师父,不对他已被逐出师门了。他从前的师父是徐不为,师祖是……周老道,还有师叔卓尔,卓尔……他为何天资高于我,不会的,我会胜过他。他是我父亲,永生永世都要陪着我。”那方士说到此处,面色骤然一变,一掌将那如厉鬼一般的人打得飞出数尺,跌在地窖的墙角之中:“可我不想他陪我。”
那人回头冷眼看着君绐,伸出一只手指向那如厉鬼一般的人,道:“我出去一趟,你好生照拂着他,切莫叫他饿死了。”那如厉鬼一般的人即刻起身,自一旁取来了一个水坛,一手划破那方士的手臂,取出血来。
先前见得那方士如何将他困住,且方才他二人之身受创却不药而愈,君绐再见着这些诡谲的事,已是波澜不惊。那方士不比寻常的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手段通天,却丝毫不避讳君绐。倘若要从他手中脱身,恐怕并非易事,只是那人方才提及了一个名为卓尔的人,可见这卓尔定然不逊于那方士。
君绐此刻虽已身陷囹圄,却仍旧抱有一丝希冀,算计应当如何脱身。那方士已然要走,临到地窖口时,道:“你若想逃,大可去逃,可惜,这世上只有卓尔能救你,可卓尔怕也是要死的。”
君绐此刻未解他言下之意,待那方士离去之后,那如厉鬼一般的人也不知所踪。君绐便借机细观了这处地窖,除却长明灯之外,那地窖中搁置了许多古怪的物件,有石有玉,还有些无法分辨的钱币,余下的物件格外新奇,君绐也无法一一辨认。
地窖四处的墙面上刻有许多古怪的纹饰,却又刻画得极为规整,细细想去,兴许与先前君绐略看了些的,阴阳五行、乾坤八卦相合。
君绐细细算着时日,起先几月倒还算得准,越往后便越发糊涂,只粗略算得那方士已去了三年之久。这三年间,君绐终日在那地窖中,只对着四面的墙,和那些古怪的物件,那如厉鬼一般的人时不时会来送血,却是不言不语,也不理会君绐。起初君绐会顺势把那血饮尽,而后蛰伏,静待时机。日子渐长了,他如孤魂野鬼一般,只想着自尽,却动弹不得,只能咬舌。
不料他方才咬得浑身发颤,痛入骨髓时,那如同厉鬼一般的人即刻便来,掐着他的喉舌,逼他把血服下,便又是一场徒劳。当年为了千秋万代的功业,他眼见着父皇一生呕心沥血,不惜背负骂名,倘若真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了万世传承,为天下众民,他可催肠断肚,遗臭万载。可他却不曾算到,他非但诸事未成,却还落得这般的境地,何其荒唐。
那方士再度归来之时,君绐神志昏沉,已不知何时何月,恍惚不已。那方士见了他,起先说了些话,他一字未听,兴许是惹得那方士发怒了,因而一刀刺入了他腹中,而后又喂了些血,倒像是那他取乐一般。
君绐叫那一刀刺得痛了,回过神来,便见那方士身后还立着一名女童,却也是浑身鬼气,面上布满青色的暗纹,细看去与如厉鬼一般的人面上的,虽大不相同,却是同出一脉。
那方士收了刀,冁然而笑,道:“你瞧见了?有了她,你要说些话的时候,便能言语,不要说的时候,也能止住口舌。那时候我便带你出去。”
君绐别过头不去看那方士,那方士也不恼,便叫君绐盘坐在地,而后以血在周遭画了些古怪的纹路,又安放了许多物件,而后,那方士引那女童坐至君绐身前。顷刻间,血光大作,君绐叫它刺得泪流不止,只得合上了眼。
片刻之后,君绐发觉浑身的经络血脉都在发烫,他惊得一动,那断掉的经络竟已复原,他不动声色地睁了眼,发觉身前的女童顷刻间化为了齑粉。那方士笑看着他,道:“不是都好了吗,我还以为你会突然暴起,要杀我呢。可惜了,这回你抓不住,往后再想逃,也逃不掉了。”
君绐心中一颤,他已发觉了那人的言下之意,骤然起身,却不知为何物牵住了手脚,便见那方士手中漫出灰色的古怪的纹饰,牵引着他,如同牵引着一个傀儡。
“好了,还是不要白白耗费这些时日了,我得去取一样东西。”
那方士便去取了地窖中的物件,君绐依旧僵死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几要呕出血来,自喉头崩出一句话:“你杀了我。”他说得艰难,听着却如同梦呓一般,含糊不清。
那方士却是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他回身来看君绐,道:“我自然会杀了你……”君绐只平静地望着他,面上无喜无悲,那方士自觉无趣,道:“待我把你炼成了傀儡王,夺了你的灵体,修成仙人之身,你自然就死了。这也是你的缘法,成全一个仙人,连卓尔都未成仙,你却能成全一个仙人。”
那方士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顶黑色的帷帽,叫君绐戴上,而后又叫他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君绐,及那如同厉鬼一般的人,一同出了地窖。
三人一路出了山谷,便往城中去,君绐叫那方士牵引着,只得亦步亦趋,不能妄动。那方士带着他们去了市肆,买了许多小物件,倒像是在四下游玩。
途中君绐听得有来往行人言语,道:君王不仁不贤,昏聩无道,这天下已然大乱了。多少年的基业,一朝化为乌有。
直至日入时分,那方士去了一处宅院,那处宅院颇为秀致,想是大户高门。君绐远远望见了那方匾额,题曰:徐府。那方士至那宅院门前,便令那如同厉鬼一般的人自一处房檐上闯入,而那方士则携着君绐在一旁静观。片刻后,那如同厉鬼般的人出了宅院,浑身满是血腥,手中握着两册竹简,而后那宅院中忽地燃起了大火,一时周遭人人惊呼,急于救火,那宅院中却不闻半分人声。
那方士便取了那两册竹简,信手施了一咒,那如同厉鬼般的人身上的血迹,竟顷刻间消去,那方士便打开了那竹简,一面走,一面细细看了,因道:“你说,倘若有人在你幼时,自战场上救了你,悉心教养你十数年,你却为人操使,将那人一家杀尽,还纵火焚尸,你心中可痛?”
君绐并不理会他,不料却叫他操控着说道:“我必定自刎谢罪。”
那方士愈发起兴,收了那两册竹简一面把玩着方才在市肆中买来的小物件,一面笑道:“可我却偏要他永生不死,罪恶滔天。”
身后,那大火愈演愈烈,已燃起整座宅院,一时间火光滔天,映得如白昼一般。那方士抬首,望了一眼,道:“可惜了,今夜怕是不能好好观一观星象了,也不知卓尔能否算出,今日便是那徐不为毙命之时。”
君绐此刻却又想起了白日里,那行人信口说道的话:这天下已然大乱了。他恍然间预见,这方士,便是他与众生的万世之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