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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谷雨 ...

  •   商齮受他如此轻视,一时怒不可遏,起身冷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那男子闻言却笑了,这是商齮自初见他起,头一回见他面上含笑,虽是一副俊逸和缓的面目,却叫商齮无端地满心憎恶。那男子因道:“你肯或不肯,又有什么分别呢?”
      商齮自知他所言非虚,却也恨极,只是那时她还未曾预料到,那人早已算得,商齮便是他命中的劫数。
      那人本名卓尔,其师父乃平阳观先人,是为周氏子孙,名及字一概不知。因他醉心道术,也不知是谁给了他个周老道的诨名,自此以后他便自命此名,四下游历,广收弟子。卓尔即是他的最后一名弟子。那时正值兵连祸结之时,卓尔出身望族,却因战乱而孤,为周老道收养,改名卓尔。为避乱世,周老道便带着卓尔一路南下,到了楚地山中隐居。自那时起,周老道便自断前尘,散尽卓尔之外诸多弟子,悉心授卓尔武功道术。
      那时众弟子不解他这番作为,只当他又是犯了痴病,唯有徐氏嫡系名守字不为者,熟习命相识人之说,他知道,卓尔是注定要成仙的。那时的卓尔尚为襁褓婴孩,双目微睁,也不哭闹,天生一副泥塑仙童的模样。
      卓尔方长了两岁,周老道便日日同他讲习道法,而后几年,又教他识字练武,不觉时光荏苒,转眼间便至卓尔十岁那年,周老道将他门下的弟子,大都寻了来,一道在这山中,说是一同论道。众弟子言语纷纷,周老道在一旁笑看着,末了方命卓尔与他二人对坐而论道。卓尔一语既发,便已惊动四座,众弟子都自叹不如,不料周老道听了卓尔的道,却不再言语,只长叹一声,而后纵情大笑,径自回了房中。
      翌日,周老道便仙逝了,只余了半卷书信,要将卓尔托付给长他二十岁的师兄,徐守徐不为。徐不为因算得卓尔命中定有一劫,只叫他在此山中一意修行,不必去理会那凡尘俗世。未免乱了他的道心,徐不为也并不常来山中,只不时带着弟子送些米粮,或是各类书文。如此修行数年,卓尔方及弱冠,总算遇到了他此生命定的劫数——商齮。
      自那夜观星后的第二日辰时,商齮便发觉她已然身处离那间住所相隔数十里的山谷中,四处皆是潺潺的水中,依稀可见周遭的石壁上有利剑划过的剑痕。她自觉被那男子戏弄,一时气极,便要再度上山。不料却在途中遇着了一处山洞,那洞口有陈年的穿凿印记,且多剑痕,又极为隐蔽,想来或是为人歇脚的去处。
      她走入洞中,却见洞内有一方石床和一副巨石桌椅,还有些中原人的起居用物,只是许多皆已蒙尘,想必是主人许久未归。因她如今伤势未愈,又为人追杀以至疲乏困顿已久,商齮一见那男子的居所便有意鸠占鹊巢,如今得了这处山洞,索性据为己有。
      只是商齮素来睚眦必报,自她七岁习得一身炼蛊用毒的秘术后,便再不曾叫人如此轻视,加之那男子将她困于那密林中,令她险些丧命。待商齮休整几日之后,便又再度上山去寻那处居所,不料却数度迷失于前路,不知东西,便又只得回了那山洞中。如此反复数日,她总算又寻得了去得那处的法门。
      商齮再次去山中,有意藏匿于那处房屋旁的一株老树之上,正欲窥探一番,却见那男子屋内又多了两个中原人,皆着长袍,前者年长许多,正与那男子闲谈;后者与男子年纪相仿,负剑而立,兴许是生来戒备之心极胜,那负剑之人竟一眼便往商齮藏身的树上看来,颇有些敌意。
      商齮叫他发觉,只得一跃而下,藏于墙后杂草丛生之处。而后也不知那长者与那负剑之人行至门外,商齮只恐他二人寻她至此,便自衣袖中取出蛊虫和匕首,往后退了半步。只见那长者与负剑之人耳语一番,负剑之人骤然侧首,双目如刀,刺入商齮藏身之处。商齮发觉那人极盛的杀意,几要乱了方寸,便欲持匕首而上,不料那男子骤然行至门外,负剑之人随后回首,与长者一同向那男子作别,随后二人一同下了山。
      待那二人行至数步之外,商齮仍觉心悸不已,不由得冷汗涔涔,方欲离去,不料那男子却骤然执剑刺来,瞬息之间便已破草近身,直指她命门。商齮一怔,眸光涣散地看向卓尔,顿觉此命休矣,原盘桓在她颈肩处的金蛇也藏匿于身后,不敢妄动。卓尔却收了剑,道:“不过泛泛。以你之姿,若非身具杀破狼命格,也不能在你族人的追杀下苟活至今。”
      商齮只觉四肢百骸都如烈焰焚灼,直搅得她如巨石于心,决眦裂目。她骤然起身,手持匕首向卓尔刺去,并施出蛊虫无数,直逼卓尔各处要害,此刻她是真的动了杀意。她下手狠厉,不惜以命相搏,直至力竭,叫卓尔已剑鞘击倒在地,瘫倒在卓尔身前,却终究未能胜卓尔半分。
      她恨极,料想卓尔此番定会取她性命,一时心如死灰,身后的金蛇已至身前,四下徘徊,她恍惚间望着天边的那抹霞云,只叹她妄想玉石俱焚,却终究是螳臂当车。不料卓尔却收了剑,行至她身前,她奋力坐起,卓尔便席地而坐,头一回正视她,道:“吾名卓尔,若你不服,我时刻在此恭候。“
      言罢,便要起身而去,商齮嗤笑一声,道:“你如今不取我性命,日后倘若是我胜了,我定杀你。”卓尔不曾止步,只朗声道:“悉听尊便。”商齮冷眼见他入屋,也不欲再做无用之功,索性下了山。
      自那日之后,商齮便时时上山,起先只于屋外高处窥探,时日久了,心知不敌卓尔,却不肯叫他安生度日,便时不时去惊扰一番。起初她发觉,卓尔每日卯时都会在屋后一平旷之处练剑,足足练上两个时辰,方才离去。她便在那处引来许多毒物,随后藏匿于高处,待卓尔现身。
      不料待卓尔行至此处,不下片刻又将这些毒物驱散了,只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藏身之处,也不言语,依旧在此练剑。商齮不肯罢休,翌日又带来许多杂物,堆砌在那处,叫人难以下脚。谁知卓尔方至此处,信手使了些剑招,便将那些杂物拨开,留出了一方开阔之处用以练剑。此番暗斗下来,商齮已失了耐性,却对卓尔的那些剑法动了心思,便想偷偷习得,日后或许还能胜过卓尔。
      商齮在那处偷学了几日,每每下山回山洞中,便以一根竹枝代剑,只是细细揣摩了几日,终究不得要领。一日又至那处,因早了半个时辰,只疑心是山洞中不够开阔,不及这处。恰逢天际晨曦初露,一抹霞光宛如剑芒,将大片幽蓝破开,她于卓尔惯常练剑的所在挥舞着竹枝,忽就悟得了几分,只觉玄妙无比,未经意间卓尔骤然现身。
      她这才回神,急忙遁走,卓尔却叫住了她。“想学?”商齮被如此揭穿,原有些恼怒,终究奈何不得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是,你可以教我吗?”
      卓尔拔剑而起,自高处斩下一柄树枝,随后将剑置于一旁,因道:“用你这些日子所学,杀我,若能击中要害,便算是你得胜。”
      商齮顿时心生一计,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显得乖巧而灵动:“好。”
      商齮便依言与卓尔以竹枝相较,其间商齮叫卓尔的树枝击中多次,以至满身疼痛,却连卓尔的衣袖都难以触及。她原本已生了怒意,便愈发漏洞百出,毫无招架之力,却越挫越勇,不肯认输。二人足足打了一炷香之久,商齮体力不支,只得作罢,卓尔冷眼瞧着她,转身拾了剑,便要离去。不料这时商齮却扔出蛊虫,手中的匕首直逼卓尔命门,卓尔已然发觉,回首斩落那些蛊虫,而后以剑柄对上商齮的匕首,将其震落,直逼商齮心口。
      商齮急忙退后,跌倒在地,那剑柄在她胸口前半寸之地骤然休止,卓尔收了剑,道:“你出剑毫无章法,却不思如何进益,只醉心于这等的诡谲手段,又不能籍此胜于我,如此不自量力,终究难成大器。索性今日作罢,往后都莫要再来了。”言罢,转身离去。
      商齮挣扎着起身,强撑着不肯认输,因道:“你早知我会施蛊,有意戏弄我。”
      卓尔止步,却并不回头,面上生出一分冷意:“是我错了,你原不值得我如此费心。”
      商齮望着他一路前去,渐隐于密林之中,许是此时日头毒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有些涩意,一时气闷,更甚于方才力竭之时。她拾起地上的两根枝条,又试了试方才的剑招,仍旧不及,顿觉心灰意冷,只得下了山。
      那夜,商齮做了个梦,梦见了她自降世起只见过一面的母亲,她母亲端着一碗水,从远处行来,行至她跟前数尺之地,忽然却步了,远远地望着她。商齮顿觉伤感,不禁泪流满面,再抬头看时,只见前路茫茫,终不见她母亲的踪迹。
      商齮自幼时便知她不同于常人,她是族中的异类,曾被巫师断言,是为命数不祥之人,又克死生父,日后定成祸患。因而她自记事起,便跟随被族中驱出的老巫女隐居在深山密林之中,那老巫女很是阴毒,又醉心于巫蛊炼毒之术,每每逼她服下,见她被毒得肠穿肚烂,才觉得痛快。
      偏商齮的命硬,任那老巫女百般折磨,仍旧能熬过来,保住了这条性命,因而她狠毒了那老巫女。莫约商齮八岁那年,从那山林中逃了出来,逃到山下族人聚居之处。也便是那一日,她方才知晓,她原是被族里逐出去的,于族中之人,她无异于毒蛇猛兽。
      商齮下山未久,叫族人发觉,险些被追打至死。为了活命,她头一回对人施蛊,杀了十余人,一路逃回了山中。那老巫女发觉她偷跑下山,将她关在一处地洞中,暗无天日地关了一日一夜。待老巫女要将她放出地洞之时,商齮已是奄奄一息,老巫女拖她上去,扇了她一耳光,商齮恍惚间只听她仿佛咒骂了几句,抬头望去,却见她满脸是泪,随后商齮便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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