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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第四百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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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是个带着火的春天。
外头下着雨,屋里着了火。等落完了雨,火也灭了,夜子郎抱着一团衣裳出去,我也起身去忙自己的事。
二人对坐,一人饮茶,一人记账,仿佛午后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了酉时,夜子郎去接女儿,我在家中照看铺面,顺手做一盘可口的小菜,等她们到了,盛起来的粥刚好晾凉。
下了雨,溯儿也不大活泼,嫌弃着鞋脏了,嫌弃着哥哥买的雨鞋不好穿,吃了半碗粥就闹脾气似的粘着夜子郎,夜子郎凶她一句,她就不说话了。
她不爱说话了,我和夜子郎仍是好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后院的兔子,隔壁林婆编竹篮的手艺,街头那家换了新门面的老杂货店。
“那两个花夹子就那里买的。”
夜子郎说道,我看了看窗台上那对很新可是落了灰的红花发饰,叹道:
“她不喜欢这些,以后别买了。”
语罢,夜子郎又比划起来。
“你不是怨我剪她头发么?现在留长了,扎两个小辫挺可爱的。”
我摇头,淡道:
“你不懂。”
溯儿气噗噗地跟着学舌:
“笨蛋狼亲,不懂!我要小帽子,宝儿也有小帽子。”
“帽子”
夜子郎问道,我忙拿手机查了个图片给他看,溯儿就喜欢奶黄色的鸭舌帽,上面画着菠萝的。
“哦,这种帽子,叫爹爹买了,好不好?”
夜子郎哄着孩子,溯儿想到什么是什么,又说要和宝儿一样的手表。
“只准要一样,考完试才能买。”
我道,她不乐意,哭着抓夜子郎的袖子,呜咽着:
“可是宝儿都有,小宝就是没有。”
五百多岁,也算是老来得女,宝贝得很,马不停蹄地哄起孩子:
“买,咱小宝也有,岐儿,你给她买一个。”
“那手表要三千多现银…”
我道,瞥了他一眼,他叹了口气,终于冷静了些。
三千多现银,够家里买好几个月的吃食。
“小宝,你先说,你喜欢帽子还是小手表?”
夜子郎问道,我看他抱着孩子,实在是惯得不行,又有些吃醋,便把溯儿抱了回来。
“小帽子,还有手表”
溯儿说道,挣开我自己找了个凳子坐,她坐得端正,一时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等考完试爹爹再给你买。”
我道,一针一线来之不易,夜子郎也没再惯着,叫她先把粥吃完了。
放学回来,吃饭也要拘礼,一吃完饭溯儿就鸡飞狗跳去了,照旧把玩具倒出来祸害,总有一两个劈头盖脸被我踩到的。
下了饭桌溯儿都没再提过这事,她还小,我们也不怎么诓她,她只认为爹爹会买。
我的确想买给她,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
夜子郎收拾完碗筷后拿走了我的手机,说是看看那个手表,要是真的好就买给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些软件的,也是难为了这位老狼王,他如今也只有皮相是年轻的,外界的变化他无法常常去看,玉儿又不同他亲近,这些年,总有些他不会的。
如今为了溯儿,他也拼了命地学,学着做好吃的孩子吃食,学着在手机上记录孩子的成长,学着各种带娃小技巧,看得少,学得却精,三五下那个还没办法实名的账户就扣除去三千二百元。
能打电话,自动量血压心率,带gps,还有各种常用功能的,还有手电筒…
“唉,真的买了”
我叹了口气,又道:
“得让绣楼每天都收起来,要不能玩一天。”
我想了想,还是拿过手机把订单退了。
家里不是缺这三千多现银,可是这些钱,这些钱要采多少药,要送多少次货到山脚,我…
我突然有些恨自己,是啊,若我也和夜子郎一样,出身名门,祖辈又留下了宅子和药籍,娘亲和父亲又给他一身本领。
若我也和他一样,就好了,我就不会舍不得这三千多现银。
好在,夜子郎没有和我发生什么冲突,他从来不是纨绔子弟,虽然自小不愁吃穿,可他也明白,钱应该花在刀刃上,再如何富贵也是前身,他如今总是神山派来的野神仙不也和我一样在这山野里耕田炊饭么?
况且,身为医者,他也见过太多无奈之人,医者,怎敢大手大脚地把这钱花出去?
沉默良久,我找了个三百多钱的下单了,能打电话,也有定位,其他多余的功能就没有了,质量也还好的,我记得宝儿小时候有一个,也戴了挺久。
钱又花出去了,这手机里存的是一家子都能用的,可是溯儿,她说到底是我自己的种,看到夜子郎还拿手机给她挑这个挑那个,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便低声问道:
“哥,溯儿不是你生的,你会不会觉得辛苦?”
夜子郎一听,抬起头斜斜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翻白眼,又不像,他只笑:
“傻子,溯儿当然不是我生的了,我一个人怎么生?”
听完我也笑了,可心里还是十分过意不过,分明那钱也有我挣来的二分之一。
“岐儿,来。”
夜子郎又看我,伸长手把我拽到床边了。
“傻子,抱一个,抱一个我再同你讲。”
我愣了愣,夜子郎很高兴,手机扔在一边,屏幕里是一双质感很好的白紫色双拼的溯溪鞋,看着就特别好穿,小孩子足弓还在发育,不适合穿那种传统意义上好看的鞋子。
“好”
我应声将夜子郎抱在怀里亲昵了会儿,他显然有些迷乱在情欲里,如常一般温和的语气在耳边响起。
“咱们在一块儿,怎么都好,你这样抱着我,可是心疼了?”
是啊,我心疼,我心疼面前这只狼,他抱着一块冷冰冰的木头说这些蜜一样的话,分明是做无用功。
“是”
我低声回应,夜子郎见我这般无动于衷,只好作罢。
“傻子,不要胡思乱想,世间万物,只要是我愿意,我都会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
我又想起来那盆花。
“我把你的花…你气我,是不是?”
心虚起来,我也会小心翼翼地试探,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眼角眉梢处的微蹙,夜子郎是怪我的。
“是,可是岐儿也赔了我一支海棠,我今早看着,已经发了侧芽。”
夜子郎低头说着,多少还有些可惜那花。
“你喜欢栀子吗?”
我问道,边说边将他的一缕发捏在手里,夜子郎的头发长了,好摸得很。
“不喜,我生在草原里,更爱大红大紫。”
夜子郎说着,也还手抚我的发,也不知道后来又说了句什么,只是摸着彼此的头发便安心地入睡了。
梦乡里,夜子郎躺在一片花海里,有大红玫瑰,粉紫格桑,金黄月季,他穿着我的水青色长衫,鼓着嘴巴嚷嚷着什么。不一会儿,他的肚子又大起来,又流了血,孩子从衣襟里爬出来,像极了溯儿。
我与她们像是隔着一层膜,我怎么使劲也打不破这障碍,着急得在梦外踹床,如此一番惊醒了夜子郎,我迷迷糊糊地抱紧他,神思一半停留在梦里,一半已经苏醒,不停地往夜子郎心口钻。
玉儿说,爱一个人就会想把他摸起球。我才知道,起球的是我,被蹭秃噜皮的是夜子郎。
“傻子”
我在迷迷糊糊地听着臭狼的声音,他一声声傻子犹如魔咒,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夜子郎把孩子抱了过来,那道壁垒不知何时打通了,我高兴得很,那孩子,是溯儿襁褓里的模样,那时吃了许多夜子郎的血,又被渡了气,故而长得像他。
“我生的,信了吧?”
我在梦里傻得很,抱着溯儿乐呵,开口是没有声音的,幸好夜子郎看得出来我要说什么,就将溯儿带去穿衣裳。
溯儿就穿了一条由百花织出来的小肚兜,她就在夜子郎身边嬉闹,见了我就黏上来。随后,夜子郎指了指地上,原本的草地上空无一物,经他一指,忽然就多出来一条好看的毯子,我们仨躺在上头,溯儿很不老实,一下踢我,一下推夜子郎。
醒来后,溯儿果然睡在我们中间,小手还捏着我的耳朵,睡像和梦里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夜子郎是施了术法入了我的梦,将那魔障打破。
我还如在梦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手也捏着夜子郎的耳朵,和溯儿一模一样。老人说,这是在襁褓里抓着娘习惯了,大了抓不到就会抓着耳朵,抓着抓着就睡着了。
我想阿娘了,想那个我刚出世的时候,护着我谁也不让碰的那个阿娘。可我同样不愿意怀念她,我怕回想起那些低着头走路的日子,他们说,阿娘头胎就生了个没用的儿子,不如姑娘巧。
我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就想开了许多,阿娘是个巧女人,又壮又有头脑,生了个没用的儿子让她失败了。我想这也不怪她,可我还是无法忘记,她和它们站在一起,站在我的对面,站在我的上面,俯视着我,我害怕,我太怕了。
她觉得别人的儿子好,我觉得别人的娘好。
无解。
可我还是常常幻想阿娘是那个,刚生了崽子的阿娘。她的锋刃都向外长,而不是往自己和孩子身上扎。
回想往事,哪怕是几百岁的老狼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我湿了眼眶,只是很快就收干了,怀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溯儿,我不禁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想到这一碰才知道她发热。
夜子郎的睡眠质量一向比我好,我自己也学得岐黄,就不扰他了。拿了温度计给溯儿量体温,又倒了些热水,拆了片退热贴。
低烧,再加上换季,她在学堂也不太爱喝水,今年又太干燥,孩子不免有些上火。
“爹爹”
一番折腾,溯儿也醒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乖乖地伏在我臂上,我的胳膊都被压酸了。
“渴了是不是?”
我问道,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
“小楼老师有说过,天气热了要多喝水。”
我说,她摇头,不耐烦地蹭我的臂弯。
“neinei”
小孩子,伤风感冒就哼哼唧唧,其实她也明白的,五岁的小朋友不用吃奶,我说她,她还知道羞羞。
“长大了,不用吃neinei。”
我道,拿干巾给她擦了擦后脑勺,她还是时不时地踢腿,我一下子没看着她就伸手把夜子郎的衣服揪起来了。
夜子郎习惯了被抢被子,一时也没醒,我忙把溯儿抱远了些。谁知道她还是想两个爹爹都要挨在一起,离夜子郎远了点她就更不高兴,委屈得抽噎了起来,趁她还没大哭我忙又抱到了夜子郎身边。
“爹爹腰酸,咱们躺着好不好?”
我问道,轻拍了拍她的背,她也不愿意,非要我坐着抱她。
我看着她那双委屈得小泪珠直打滚的葡萄眼就生不起气,也说不出来什么威胁的话,只好一直抱着。就这样,后头也没个什么枕头靠着,抱了快半个小时她才睡着。
“恁爹嘞。。”
我直揉腰,感觉我的腰,它好委屈,好委屈,好像在哭。
“发热了”
夜子郎醒了,抚了抚溯儿的后脖颈,不一会儿又去拿退热散来。
“光给她喝水了,怎么行”
这话显然是怪我,可我也有自己的主意,只道:
“低烧就喝药,这样她的抵抗力怎么会好?”
“小孩子发热就是发热,把握好剂量就好,这和抵抗力没多大关系,她现在可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