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牙印》清酒清酒

1、别离未算久（一）

　　窗玻璃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往里灌。大衣脱给了之前救的小孩，归去仅穿着件雾蓝色棉绒连身裙，冻得发抖。
　　下巴躲进领口里，她瓮声问：“能换间问询室吗？”
　　红漆长桌对面，青年男警官面容严肃：“你说呢？”
　　“可是，真的太冷了。”
　　她长相清纯，一双小鹿眼，平时总被误认为高中生，其实已经读研二了。又是南方人，语调本就软，偏偏嗓音清细，声音一轻，含了委屈情绪时，像极在撒娇。
　　警官铁石心肠，板脸损她：“一小女生，居然敢和膀大腰圆的壮汉搏斗，死都不怕怕挨冻？”
　　归去吸唇珠，然后轻轻咬住。
　　她今天来郊区等下雪，凑巧撞见人贩子拐小孩。于是冲上去，防狼喷雾，就近捡的砖块，通通往人身上招呼。
　　也是运气好，人贩子有哮喘，被她一板砖拍病发了。不然她和那孩子，够呛。
　　“见义勇为也该考虑后果。”警官拉出藏在桌肚里的电脑键盘，“身份证号多少。”
　　归去报了串数字。
　　输入数据库后，很快弹出私人信息。
　　嗯？警官诧异，目光从屏幕挪到她过分清纯的脸：“你25岁？”
　　她轻声纠错：“26，登记户口时写小了一岁。”
　　“……”还以为未成年呢。
　　警官摆出严厉模样，原本是想敲打敲打，让她有点安全意识，免得下次遇见危险份子，仍冒冒失失往前冲。
　　既然是成人，他递过去张单子：“签名。”
　　归去手动得发僵，搓了搓才草草署名。慢吞吞想，这人民公仆态度可真差啊，像妈妈喂的那只坏脾气黑猫。
　　签完，乖巧坐着等后续。
　　冷啊冷啊，好冷！
　　警官噼里啪啦敲了会儿键盘，动作蓦地一停。
　　归去：“？”
　　警官撩眼皮睨她：“还不走，想留局子里过夜？”
　　你没说可以走了啊，阿sir。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后问：“之前救的小男孩儿呢？”
　　“在隔壁休息室等家长。”
　　哦，那去说句再见吧。双肩包背在身前，她埋头往出走，和推门而入的人撞了个满怀。
　　慌乱后退两步，她抱着书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抱歉抱歉。”
　　男人却僵在原地。
　　归去绕开他，想走，手腕一凉，被牢牢扣住。
　　“？”她愕然仰头。
　　男人黑兜帽黑口罩全副武装，就连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瞳孔也乌亮漆黑。
　　这扮相，恐怖分.子？绑匪？明星？啊，想起来了，之前陆离说，自家哥哥是影帝。
　　她和善笑笑：“陆离在隔壁。”
　　陆俨不说话。
　　腕间的力道，大的令她吃痛。
　　她恍然，猜想他可能误会了，耐心解释：“拐陆离的人已经铐起来了，不是我，真的真的……”
　　陆俨依旧没反应，目光一寸一寸滑过她的眉眼，鼻子，嘴唇，再游回来，和她对视。
　　归去打了个寒噤，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他的凝视。
　　好在，警官已经发现异样，起身过来，眼神询问她。
　　“他，我，”她磕巴，自己也没搞明白状况，只得含蓄表示，“先生，你弄疼我了。”
　　说着，手往回扯。
　　没扯开……
　　几番挣扎间，焦虑滋生，密密匝匝困住她。
　　自高中起，男同学莫名其妙因为她斗殴，倒在血泊里后，她就特怕单独被男生缠，怕到晕倒的程度。
　　偏偏走廊响起皮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边：“挡这儿干嘛，小离呢？”那人进来，又是一男的。
　　他左瞧右瞧，极其斯文败类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什么情况？”
　　心念电转间，就见妹子偷摸摸地，小心翼翼往警官身后躲。而自家影帝，硬生生把她拉回原位。
　　归去：“！！！”
　　“放开她！”警官呵斥。
　　陆俨没反应。
　　呵，作死作到局子里，警官冷笑，打算一招内直接把人KO撂翻。
　　那位金丝边赶紧稳住他：“警察叔叔，误会，误会。我家这位清心寡欲多年，头回抓着个妹子犯浑。”
　　“让开。”警官态度坚决。
　　金丝边慢悠悠摊手：“江湖儿女呢，活的越久，欠的债越多，你贸然插手，卷进什么私人恩怨多尴尬。”
　　自金丝边进门后，归去脑子就开始缺氧。
　　她云里雾里解释：“我没借过钱。”
　　金丝边退到自家艺人身旁，伸爪，将陆俨口罩扒拉到下巴颌兜住，露出那张风花雪月的脸。“情债也是债啊，小美女。”
　　归去彻底，完全，整个傻了。
　　半晌，梦游般喃喃：“陆学长……”
　　懵懵然之际，就听金丝边含笑请走警官：“我说什么来着？来，咱俩移步，聊聊陆离的事。”
　　如此，只剩学长和她两人。
　　她勉强回神：“陆俨学长，是你吗？我出现幻觉了？”
　　他脱.下长款羽绒服，单手递给她，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真实性。
　　她彻底清醒了，小弧度摆手推辞。
　　“你在发抖。”陆俨说。
　　“唔，还好。”她含糊，“主要你也穿的少——”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习惯了。”陆俨微微抬手，眼神示意她接。
　　“粉丝们会心疼的。”归去仍推拒。
　　脑子里在想，阔别重逢，高中学长宁愿自己挨冻，也让她衣服，多怪异啊，又不真像金丝边说的，两人有什么情债。
　　结果，背在身前的粉书包，被陆俨勾住挂带，一提一沉，轻轻松顺走。
　　衣服转而塞进她怀里：“穿好。”
　　她抱着衣服，犯傻。
　　小时候那会儿，总能各种被他偶遇，开始她还奇怪：“干嘛总跟着我？”
　　他否认：“去教室就这一条路。”
　　她好骗的很，认真检讨，深刻反省，居然以为校草尾随自己，是想找机会递情书，好臭美啊。
　　反思着反思着，脸烫起来。
　　陆俨边后退，边勾腰认真打量她，切切实实地疑惑：“你脸红了，为什么？”
　　“天气热的。”她支吾，“好好走路呀，待会儿摔倒了。”
　　结果，栽进花丛的却是她，戳坏新裙子就罢了，竟压折了篷清丽娴雅的野百合。
　　瞬间泪汪汪。
　　陆俨扶她起身，低声安慰：“我赔你。”
　　草木一秋，怎么赔啊？
　　几天后，她总算忘记这件难过的事，心情好转。放学路上，陆俨的突然出现，又提醒了她。
　　他递来个纸袋：“这条和你那天穿的类似。”
　　“一条裙子而已，我自己摔坏的，跟你没关系。拿回去退了吧，看着就贵。”归去摆手。
　　陆俨瞥她腕间的链子：“沈猜送的你就收？”
　　沈猜是她堂哥，随母姓。她求了半个月，最终割地赔款，答应假扮他女朋友，替他赶走那些垂涎已久的爱慕者，才讨来的生日礼物，当然收咯。
　　她眼珠转啊转，怕暴露亲戚关系，随口胡扯：“你俩不一样。”
　　“哪里？”他问。
　　归去迷惘：“啊？”
　　“我和沈猜，哪里不一样。”
　　哦，原来是问这个。她环顾四周，在嘴前裹了个小喇叭，神秘兮兮说：“他是我即将早恋的对象。”
　　那时，陆俨蓦地静下来，神色越发渺远空寂。
　　静立良久，才音色空灵地说：“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到，要请家长，还要在国旗下念检讨。检讨书万字起步，你准备好了？”
　　“啊，这么恐怖啊？”她果然吓坏了。
　　可星空手链真的好漂亮呀，反悔肯定被堂哥抢回去。
　　她自我安慰：“我和猜猜低调点，主任应该不会发现的，嗯嗯，嗯。”
　　猜猜。
　　少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心态失控这东西。他满脸空白，声音菲薄轻凉：“是吗，如果我告状呢。”
　　归去脑回路歪得很，惊讶过后，满满好奇心。
　　“呃，原来，传说中总打小报告的告状精，就是你吗？真的有告状精啊？老师们给奖励不？比如免写暑假作业之类的……”
　　“你别转移话题。”男孩眼睛里有微不可查的伤心。
　　哦对，重点放错了。
　　归去从兜里掏掏掏，掏出块红色包装的奶糖，郑重献宝：“这种糖可好吃，猜猜去日本玩儿带回来的，几下被我吃光了。呶，剩最后一颗，送给你，当封口费。”
　　饱和度很高的红色包装，举在陆俨眼前。他一动不动。
　　归去眨眼。没反应？嫌少嘛？
　　她翻书包，找出本卡哇伊手帐，兴致勃勃说：“这个也是猜猜给的，排版配色超好看，就是被我写了几页，还画了十来只短腿小猪仔。”
　　“他经常送你礼物？”
　　“昂。”
　　虽然大部分，都是她撒娇，哥哥哥哥地喊，忍辱负重诓来的0_0。
　　陆俨仿佛又陷入某种虚空里。
　　以为他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贿赂，归去还有点纠结。因为这是她最好看的手帐，舍不得……
　　谁知陆俨沉默许久，忽地连手帐带书包拎走。
　　她愕然：“干嘛抢我书包？”
　　“威胁你。”陆俨垂下眼睫，不想看到她，“收裙子，否则我现在打电话给主任，书包也别想要了。”
　　……
　　哎，哎哎哎。
　　这么多年过去，学长真是没变。
　　归去吮住嘴唇内侧，用牙齿轻轻磨蹭。脑子里乱成一团。
　　那边厢，金丝边一直乐呵呵远观，笑声喊：“小学妹，男孩子火气重，扛冻，你安心穿。”
　　而陆俨，也在安静看她，等她妥协。
　　她脚趾头躲在圆头小皮鞋里，抓啊抓的。
　　如果坚持拒绝，按学长以前的性格，书包绝对会被扣。但若妥协，就得留联系方式，改日再见一面还衣服。
　　或者，快递回去？
　　他会给地址吗？
　　她攒了半天勇气，磕巴说：“我…不太想……就能不能……别管我……”
　　“为什么。”他放轻嗓音。
　　“毕竟，咱们也不熟……”
　　死寂，空城般死寂。
　　忽然，破玻璃难以抵抗狂风，骤然爆裂，碎片滋啦绽落一地。
　　穿堂风奔涌而入，啸声尖厉。
　　陆俨挡住风向，在冰冷刺骨的寒风里，没什么起伏地问：“一件衣服而已，你怕什么？”
　　“没有……”
　　“没有你不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