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一碗麻辣烫解决不了的》尤念

10、登门当孙子

　　邹予良心里默念廖原教他的“低头称是，大包大揽，胡思乱想，绝不表态”的十六字箴言，电梯缓缓上行，廖原在他心中的形象莫名高大起来。当然得在自己试验完十六字原则之后再盖章定论，现在什么都流行过度包装。

　　如果结局不好，邹予良坏兮兮的想，就是廖原的错，全赖他。不过他想如果他是主任，遇到自己这样的蠢蛋，得吐十几口老血。

　　如果举报一路畅通无阻，主任的结局是什么？违法所得一律充公，身陷囹圄？

　　邹予良打了个冷颤，换成自己，等出狱了立马拿刀捅死他啊。但他这种行为，恐怕在别人眼里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毛毛雨不是个事，还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笑个三五十年的。他想人家都敢收贿赂了，每年还不遇到个七八个眼红的，收七八回道歉礼。

　　靠，稳赚不赔啊！

　　大门上还贴着对联，正欣赏着，门就开了，邹予良猛地一低头，像根豆芽菜，入眼是个“欢迎光临”的门垫，印刷字体金光闪闪，好像五指山上镇压孙猴子的金字符。

　　邹予良也被镇压得一动不动，“阿姨好，我找张主任。”

　　开门的是穿粉格子睡衣的中年妇女。

　　“老张！有小伙子来找你”张主任老婆喊，“快进来坐！愣着干啥呀，进来进来。”

　　“嗯，你先进去吧。”右前方传来一声应答，邹予良满肚子坏水咣咣晃荡，就觉得特别像太监，还是应声虫那样的。

　　“唉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张主任老婆转身进了卧室。邹予良想她是躲起来了，多好的贤内助，该听的不该听的一清二楚。

　　没听见招呼声，邹予良从口袋里摸出一对塑料鞋套弯腰套上。套鞋套的过程中，他偷偷瞄了一眼，趁机观察敌情。

　　邹予良脸皮厚起来之后，真不是盖的，就这么低头不吭声，装大头黄豆芽，小心翼翼把两个高级纸袋子放在离张主任一米远的地方，又退后两步，唯唯诺诺等待批评。

　　张主任二五八万地端坐沙发正中，冷冷地睨着邹予良：“知道来啊？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邹予良已经把自己伪装成铜墙铁壁，默念防御值无限大，附带无视伤害。他迅速地回了句：“是我错了，主任。”

　　张主任说：“安安分分地干活不好么，也不想想没我们忙前忙后，哪里来的资金周转，新设备不要花钱买？工资不要发？真是天真烂漫。”他收点贿赂收点回扣怎么了，哪个不收？

　　空调嘶嘶抽风，邹予良觉得那就是张主任用吸管嘬他骨髓的声音，

　　张主任看见他带来的东西，觉得这礼还可以，好烟好酒，但他打定主意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冷嘲热讽道：“你这诚意……是挺诚恳的，回去跟你姨夫说一声！帮我带个话！”

　　邹予良心里咯噔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张主任幽幽开口，“我是满意了，但他侄子肯定不满意！”

　　邹予良脸色极尽苍白，“对不起主任。”

　　“对不起！”张主任展示了和体型不符的利落，腾一下站起来，抄起水杯，朝他头顶砸过去。

　　水杯太硬，或者是额头太软，邹予良脑袋一懵，接下来就听见杯子在地上摔的支离破碎。头顶有热流，好像是水。

　　屋内张主任老婆听到这一声，趿拉拖鞋出来，指着张主任：“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伤着了看你怎么交代。”他把推邹予良往外推，“回去吧，回家去，没事了。你管人家的，还不是你嘴巴大！什么都往外说！”

　　张主任横了一眼：“你出来干什么！滚进去！”

　　邹予良脑袋还是懵的，眼见人家夫妻都吵起来了，缩着脖子就要滚蛋，开门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啪一声，他下意识扭头。

　　张主任扇巴掌的手势还未来得及收去，面目狰狞，瞳孔赤红。

　　那一瞬邹予良只想逃跑，碰一声关了门，直到进入电梯里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摸了摸脑门，再一看掌心，幸好是茶水，否则破相就没人喜欢了。

　　邹予良头顶满头茶水，手一呼噜，抹出个时髦又复古的大背头，一根个性乖戾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左眼。

　　廖原刚抽完一根烟，正揣兜踢石子，还没无聊到把手机拿出来，抬头便看见眼前有一抹亮色。

　　邹予良逃出生天，看见熟悉的人就亲切，看见廖原倍感亲切，小碎步跑过去，要不是顾及在外面，楼里可能有人偷窥，他一定要飞扑到他身上。

　　廖原被这股子热情吓了一跳。

　　邹予良径直走过去，慌慌张张地一招手，好像刚才做了什么坏事：“走走走，赶紧走，快回去。”

　　廖原跟上来，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廖原个子高，邹予良又是缩着的，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邹予良头顶湿漉漉的，他默不作声摘下根茶叶。

　　“拿开，被看见了！”邹予良觉得这样太暧昧，两个男人坐一辆电动车也就算了，勾肩搭背算什么。肩膀扭了扭，没能扭开。

　　廖原故意拿上半身紧贴着，手还在肩头抓了两把，无所谓道：“躲什么，好哥们手拉手都有。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没骂哭你？”

　　邹予良想张主任要是真伤了他，他就要求批一个月的病假条，还可以趁机报警告他暴力伤害。不过他都走这么一遭，已经被吓得只剩下一点胆子了，只庆幸完好无损。

　　“没什么可说的，我要么不说话，要么拼命是是是，总之就是顺着他的话说。”邹予良煞有介事，“你教我的啊！”

　　“看吧，我说的准没错。”廖原的眼神忍不住瞄他的头顶，怎么瞧怎么别扭，“小廖老师还是有两柄刷子。”

　　“你那么懂？惹过多少人？”邹予良抬起头望他，眼神复杂，脑补出廖原捆绑跪地被一个拿鞭子的黑超大佬狂抽。

　　廖原一身市井气，勾着嘴角笑，故意嘴花花地调侃：“你老公聪明着呢，床上床下都行，哪里都吃得开，谁像你啊二百五。”

　　邹予良的内心就是个肥皂泡沫，稍有风吹草动就炸裂，他打了个激灵，猛地蹲下身，脑袋从他臂膀里逃脱，赶紧躲出两步的距离，炸毛炸得脖子上青筋一鼓一鼓。

　　廖原只感觉一条滑腻腻的小鱼从手里越狱成功，想起他连真的鱼都宰了那么多，也吃进了不少，怎么就失手了。看来是遇到了职业危机。

　　邹予良时不时瞄一眼，眼皮子一撩，很动人，廖原也没有过分举动，以一副游手好闲的姿势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啊，你别靠太近。”邹予良警觉着。

　　廖原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打扰你，你跟阿姨好好说，别又哭了。”

　　邹予良不放心地背过身，打通电话：“妈，我出来了，我送过去了。”

　　廖原带着欣赏的表情盯着他，像个小虾米。

　　“没没没，他没生气，怎么会发火啊，挺好的……妈！”邹予良突然大声，开始撒娇，“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不会再有事的！都解决了！”

　　廖原吹了声口哨，邹予良立刻扭过头，以眼神警告他别捣乱。廖原想这小子从没这么跟自己说话，什么时候肯撒个娇就好了。

　　路过门口，保安照旧一丝不苟地站着，来之前没注意，而今从他身后看，保安服颜色又深又厚实，背后是一大片汗渍。

　　邹予良觉得他傻，又没有领导，趁路过时掩着嘴小声提醒，“没人看见，你偷个懒，背挺着不疼啊。人家守边防线的都没有你认真。”

　　目不斜视的小伙子突然恐慌，搭在裤缝线上的手小幅度摆了摆，唇也不敢大动：“有监控，还不快走。”

　　邹予良没想到这茬，廖原忍不住笑出声，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傻乎乎的邹予良，两三步就走远了，不忘提醒：“成天想着偷懒，当心领导给你穿小鞋，上班时注意点。”

　　邹予良被他拽着胳膊，这会到不嫌丢人现眼，另一只胳膊很是得意的叉腰，嚷嚷着：“不会，我是技术工种，他给我穿小鞋，我就偷懒不干活，生产完成不了，倒霉的是他不是我”

　　他这么一说，廖原半信半疑，就怕他领导暗中挤兑，小白眼狼受欺负又偷偷抹眼泪。这几天上门时问，上不了门就定时打电话问，也不拐弯抹角，每次都特别直接：“哎，今天有人给穿小鞋吗？”

　　邹予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终于不耐烦了：“姓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盼着我被炒鱿鱼！我丢不丢工作关你什么事！失业了老子也不用你养！”

　　“好好好，不养不养，你自己喝西北风去。”廖原忙得满头大汗，歪着脖子，努力把手机夹在脑袋肩膀之间。

　　邹予良：“你！——”

　　嘟嘟——

　　邹予良嘴皮子不占上风，就蹦出一个字，索性挂电话了。廖原是好气又好笑，订单一个接一个，忙了起来，没多久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邹予良憋好大招来施展了，笑眯眯的接通：“喂？”

　　“你好，有你的快递放物业了请及时去取。”

　　廖原心里憋着说不清的失望。

　　小区快递柜少，廖原这店又不好找，这边是商场堆门口影响美观和交通，许多业主和店主都把快递地址填物业。他自己很少网购，倒是邹予良有事没事捧一摞箱子回家拆，边拆还边美滋滋地哼歌。

　　应该是电动车的电瓶，等中午高峰过了，廖原把店交给郑姨，走上扶梯时，身前冷不丁地：“廖哥！”

　　这称呼太久没听到了，廖原抬头。

　　那人从生意兴隆的快餐店走出来，后厨灶火热，一头汗，手里抄着白色围裙：“真的是你，廖哥！之前在店里见过几次，就是瞅着像，也没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廖哥你过得怎么样啊？生意挺好的吧。”

　　廖原的脸色迅速冷下来，镇定自若：“你不是都看见了？”

　　那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