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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何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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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本来脑袋混沌着,此刻一下子清醒了。
“什么?!”
麦尔离喘不上气,他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他们说...他们说,说因为你犯了禁,所以要杀了你,但他们不能杀你,又要给你...给你个教训...阿朗就杀了何姆...”
乌苏脑袋嗡嗡地响。他好像也喘不上气了。
“前天晚上,你没回来那晚,小七突然来把何姆叫走。那天开始何姆就没回来了。”
乌苏比麦尔离更无措,“那小七呢...我要找他...我要找他问清楚...”
“他们说...说他逃跑了,因为那件事你们俩是共犯。”
“他们说...他们说何姆替你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乌苏踉踉跄跄走向麦尔离。
麦尔离哭得更凶猛了,整个人都抖起来,“这是真的...这真的是真的...我们都去看过了...”
“在一栋房子里,我们去看过了...”他不停重复。
乌苏头痛欲裂,心如刀割,他失控一般竭力大吼:“我不信!!!你带我去看!带我去看!!!”
麦尔离还在哭,他使劲喘上气,带着乌苏出了地下室往左跑。人烟逐渐稀少,到后来几乎没了人。
麦尔离停下来。
脚下焦黑的大片土地,寸草不生,寸木不长。
警戒线还拉着,但明显是早已完事的模样。
麦尔离又开始哽咽,“他们说何姆是被烧死的...”
乌苏真的体力不支了。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失了神。
麦尔离仍在一旁呜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几夜之间,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样。
他回想起前一夜罗邈突然找到自己,说可能要离开了。
他想起不久之前罗邈那样负气仗义地对自己说,乌苏,单独离开,真的是你我心里所想要的吗?
他竟然真的走了。
说好了一起的。
这可真讽刺。
乌苏又想起自己那天对何姆说那一通无厘头的话的时候,那孩子完全不太惊讶的样子,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他想起何姆最后抱着自己不肯松手,后来又头也不回地跑走。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乌苏十指抠进坚硬的土地里,一下又一下的心绞痛让他几近窒息。
他想起他一直对何姆说,说我们千万千万不要走散了。
却自己亲手把他推向了死亡。
凭什么,凭什么何姆要替他死?
凭什么...
就凭他们说“你确实不一样”吗?
就凭虎哥想要保他吗?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
乌苏无法克制地开始哽咽。
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掉在手背上。
乌苏颤抖着看泪水再次从手背上滚落,落进黑色的泥土里,消失不见。
就跟何姆一样,消失不见了。
“骗子...”
他无力地重复。
...
后来...
后来阿朗没再出现,顶替的是之前在饭堂巡察的另一个人。
后来没过多久他们就搬走了,据说因为罗邈叛逃,为了不被追查到,整个儿据点都从冰市转移去了悦市。
后来麦尔离跟乌苏说,是虎哥带他们去看的何姆,后来给了自己钥匙,让他给乌苏开门。
但乌苏什么都听不进去。
所有的自责,懊悔,绝望堆积在一起,让他一蹶不振,甚至不敢对事情作出任何决定。
乌苏连据点都不回了,每天就拿只小破碗坐在悦市千万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里,也没什么人管他。
他不想偷,没有动力往下走,更不愿相信这一切。
但何姆没回来,罗邈也没回来,阿朗不见踪影。
他想报仇都没人可找。
不知道多久之后,乌苏在路上遇见了麦尔离。乌苏一直躲着他,怕因此想起往事。所有与何姆相关的一切他都没敢碰。
麦尔离见到他,先是惊讶,而后高呼了好一会儿。
他好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乌苏了。
但乌苏可没他那么高兴。
麦尔离见他仍然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有些来气,“你从前那股子嬉笑劲儿都去哪儿了?”
乌苏也发了火,“你让我怎么笑...我要怎么笑啊...”
麦尔离说:“你倒了,我们要怎么办?”
“麦尔离,为什么是我?”乌苏慢慢说,“为什么我...一定要站着啊。”
麦尔离也答不上来。
他不知不觉就和所有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乌苏就应该站在所有人前面,天塌下来有他扛着,这样其余的人才能放心地继续往前走。
麦尔离好像从来没见到过这样淡漠无情的乌苏。
“我觉得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当初那个人叫他们偷,他们就偷了。
就像我不能要求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那我凭什么...
要保护他们啊...”
乌苏无力地想,他连何姆都保护不了...
后来乌苏又丢下麦尔离跑了,一晃又是好几个月。
麦尔离逮不住他,也劝不动他回去。
在某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乌苏仍然和往常一样蹲坐在某栋大楼的门口。
那天,他又见到了张蓓红。
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就像命运开的玩笑,总是让他们在人生的重大转折点里不断相遇。
乌苏觉得张蓓红好像变了很多。
可他没什么好说的。
而事实上,张蓓红却在走出两步后又转身走过来,对他说了一番话。
那话听起来格外凉薄。
“你还这么年轻,改过自新也好,变本加厉也罢,也总好过现在,像一个废物一样成天蹲在这里,就像以前的我。
犹豫不决,踌躇不前。
到最后护不住别人,也糟蹋了自己。”
乌苏听着,低了头。
“过去这种东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
那晚乌苏回了据点。他心里似乎有那么点松动,因此决定回去看看。
结果他在门口撞上了胡云汉。
胡云汉仍是那副凶狠的模样,乌苏本想偏身而过,胡云汉却叫住了他。
“乌苏,”他问,“不恨我吗?”
乌苏没想到自己心底会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是你吗?”
胡云汉反问:“你觉得呢?”
乌苏也反问:“这重要吗?是谁重要吗?”
“是啊,是谁也许并不重要,”胡云汉竟然笑了,而后又恶狠狠地说,“可你放弃了,确实令人惋惜。”
“你算谁啊?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评判我的人生!”乌苏一拳轰上去,“当初那件事,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就算不是你,你也没有去阻止啊!你为什么觉得我的生命价值,大过何姆啊?!”
“生命这种永远没法具象化的东西,要衡量它的重量,也只能相对而言。”胡云汉轻易地就躲过了乌苏的攻击,“也许对你而言,他的生命比你自己的更有价值,但对我而言,曾经万丈光芒的你确实,要来的更有价值。”
乌苏怒气填胸,好像又没法反驳。
胡云汉淡淡开口,那模样就和乌苏第一次在那间地下室门口见到他时一样。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取舍。”
“你不可能救所有人。”
“更不可能替他们去过他们的人生。”
“告诉你一个道理。”
“在这里别做好人,做坏人。”
“那样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不是吗。”
“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你尚有价值,所以愿意让你少走两步弯路。”
胡云汉走前说:“你好好想想,之前做的那些,够吗?”
乌苏停在原地,握了拳。
他指哪些?
当初没让田野挨打?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骨气去打工吗?偷偷存的钱?替张蓓红垫的那微不足道的药费?
够吗?
不够吗?
那他还能怎样...
后来他和胡云汉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后来他终是放下了所谓的自尊,干起了盗窃这一行。
他制造机会,让有需要的人两手清白,给他们盖起一座围墙,还他们自由。
这算是够了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在还对最开始带那帮孩子来的愧疚。
可他也许永远走不过去了,心底那道坎儿。
乌苏在和胡云汉讲完话的那天一个人想了很久,他后来找到麦尔离,后者见了他仍然很高兴。
“麦尔离,何姆死的前一晚,小七找过我。”乌苏说,“他跟我说‘如果我离开了,你要继续走下去。其实他们叫我小七,是我让他们叫的。小七这个名字,承载的是一种力量。’”
麦尔离总感觉他要说大事了,因此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认真听着。
“你还记得之前刚来那会儿我们交不出东西时,何姆替我们交的钱吗?”
乌苏淡淡说。
“我会...替他们继续。”
乌苏吐出一口气。
麦尔离在那一刻觉得乌苏又再次站起来了,可他没由来地有些难过,就像是在那同时乌苏这个人的身体里少了些什么。
后来,乌苏和麦尔离都没再去那片焦黑的土地看过。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过那两个人。
无需怨恨,不必悼念。
因为何七替他们活了。
日后何七在路上遇到乞丐,见到那些纷争时,也能目不斜视地经过了。
如果是乌苏,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冷眼旁观的。
可他现在不是了。
他是何七。
要把一条命当做三条来活的何七。
人总是会犯错的。
那样才有成长不是吗。
虽然...必须承受代价。
见不到尽头的无光隧道,让他一个人走就够了。
乌苏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