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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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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觉得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实在细得可怕,他都不太敢下重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折断了。
前者站着一动不动,乌苏能感觉到自己手指尖下触碰着的那层皮肤动了动。那人大概是握了拳,又完全紧绷着身体,一副要继续干架或是随时逃跑的样子。两人这么僵持了数秒。突然,那人一下子转过来,扬起手往天上丢出了一个白色物体。
乌苏看着自己装着烤包子的布袋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而后垂直落在马厩入口。
“......?”
乌苏又把视线移回来,表情略带疑惑。
但因此他也看见方才转过身来的孩子,长袍兜帽下露出微微瞪大的眼睛,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何姆正背着月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但乌苏还是看见他湿漉漉的瞳孔很黑,像是蒙了层水汽,微光氤氲。
这让乌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只牧羊犬,对比下似曾相识的眼神。
他读不太明白,却仍能心生怜悯。
乌苏下意识想松手,也就是同一瞬间,那孩子似乎为乌苏的迟迟不松手有些恼怒,因此伏身作势要咬他。但乌苏前一秒刚刚松手,所以小孩完全落了空,反而因为失了支撑点往地上栽倒。
乌苏及时伸手从后颈揪住他的衣服,终于让他的脸在距离地面五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乌苏松了口气,又把他拉起来站好。
轻得不像话,所以提起来毫不费劲。
因此乌苏也一直轻手轻脚的,生怕把那个孩子给捏碎了。
这么一折腾,他看见那孩子身上套着的那件宽大长袍也松松垮垮往下掉,然后他的整个脑袋露出来,被月光笼罩。
长得好像...和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其实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第一眼,灰头土脸。
再看,乱糟糟的一头鸡窝短发。还有...嘴角磨破了皮,没结痂,或许是刚刚摔的。
乌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那个孩子正有些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他“呃”了一声打破了寂静,然后那孩子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扭头往外跑。
“砰!”
他又在路口摔了一跤...
乌苏扶额,他往那儿走,终于还是对着那背影,出声提议:“...你要不要来一起吃?”
他看摔在地上的孩子好像又要急着跑走,只好远远停下,放缓了声音说:“那个...外面还挺冷的...”
那小孩总算是微微偏过头,乌苏便朝他伸出手,然后言笑晏晏“一起来吧。”
他又像是征求意见般询问:“还有...我们可不可以在你的地方暂住一晚?”
就在乌苏觉得自己举起的那条手臂快要被冻僵了的时候,地上的孩子终于慢慢吞吞爬起来,别扭地朝自己走来,然后...忽略了自己直接进了马厩。
乌苏突然感到风有点冷。他搓了搓手,没事人儿一样也回了马厩里,顺便捡起了门口装着烤包子的布袋。
他又回到最初放置木车的那个角落,那孩子正远远靠在对着辫子男的那个角落里,他双手环膝坐在一头羊旁边。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辫子男好像已经迅速消化了发生的一切,尽管这人看上去已经虚弱得不行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在好奇心驱使下不断发问:
“小朋友你几岁?”
“你住这儿吗?”
“你是陶北人吗?”
“你父母呢?”
“你知道怎么出陶北吗?”
乌苏走近,直接横跨在他们俩之间,格挡了辫子男的视线,而后蹲下同那孩子平视。
他笑着说:“你好,我叫乌苏。”
“就是流水的意思。”他解释了句,又指了指辫子男,“这是...”
“艾允。”辫子男说。
乌苏又转向那孩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裹在白色的衣服里,直直盯着乌苏,始终没开口说话。后来,他又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跟头倔驴似的摇头。
乌苏也捉摸不透。
摇头什么意思?
是没有名字吗?还是不愿意说?
乌苏只好继续说:“我是从陶源过来的,他是炎石山。你听说过吗,陶源。”
小孩仍然不作表示。
乌苏盘腿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的地上,斜支着身子微微仰首:“陶源啊...人们都说是绿水青山,飞鸟环绕,牛羊成群,良民作耕,世外陶源。”
他笑笑,打趣说:“其实不过就是一堆杂草破屋还有几只黑头羊。”
他又说:“但确实不错。”
小孩似乎在认真听着。
乌苏又说:“炎石山的话,在这里,就是陶北和陶源的中间。从陶源出发一路向北,过了天河湾,上炎石山,然后再上山走一段路,就是陶北了。”
他突然点了辫子男问:“炎石山有什么好玩的吗?”
辫子男或许为终于轮到他了而有些羸弱的激动,开始了他的表演。
“炎石山屁都没有啊孩子。我去了这么多地方,讲真的,还是陶源最好。”
“羊群最多,水源充沛,草又是顶顶好的,你要是没去过,那真是难以想象是怎样一幅景象。那牛羊马又是一头比一头要膘肥体壮...”
乌苏这时看见那孩子动了动。
难道是想去吗?
然后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用吃的把人家哄回来,现在表现得像是食言了一样半天没提这事儿。
身后辫子男仍在滔滔不绝,“但说不定东边更好。城市必然和我们这里是不一样的...”
乌苏拎着袋子站起来,一边说“那你觉得陶源这么好,为什么不在陶源定居呢”一边打开布袋。
正好还剩三个。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很多事情,等你大了些,才能明白的。”
辫子男似乎还要继续下去,却被乌苏打断了,“啊...你看我们只顾着说这些,都忘了这茬。”
辫子男不明所以:“啊..你忘了什么...”
乌苏从手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烤包子递给那个孩子,“这个冷了...所以可能不太好吃。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来找我玩。”
他挠挠头,突然流露出几分少年的害臊来,“我虽然别的不太行,但烤包子还是很拿手的。”
被忽略的辫子男:“......”
那孩子这回终于给了点回应,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了过去。但他又拿在手上迟迟不吃,于是乌苏起身朝辫子男走过去,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烤包子给他。
辫子男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快速地抬手接过,“哎哟,你这都舍得,刚不是不给吗?”
乌苏反问:“我有吗?”
他把袋口扎紧系回腰间,然后抱起一卷干草铺在了辫子男身上。
辫子男吓了一跳,“干...干嘛?”
乌苏给他盖好,再重新盘腿坐回了老位置。
“...多谢。”
乌苏看起来随口应了:“嗯。”
角落里的小孩仍然捧着那个烤包子,乌苏判断,大概是咬了一口......
他还在思考要不要让那个孩子回干草堆来睡,这时,还未褪去童声的稚嫩嗓音突然传过来。
“我不是陶北人。”
“我没有父母。”
“还有我知道,怎么出陶北。”
辫子男还嚼着烤包子,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满口含糊地拔高音量:“什么!你知道怎么出陶北?!真的假的?!!”
“...我叫何姆。”何姆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或许轻得蚊子都听不见。
可乌苏还是听见了,清清楚楚。
“何姆...”于是乌苏轻唤,“那你想要...”
“跟我一起去陶源吗?”
何姆本在绞着衣服,闻言顿了下。
“小屁孩,你要拐骗小孩啊。”辫子男接着说了句,乍一听倒像是打趣,但他又有些欲言又止,“我...哎。”
“休息吧,”他叹了口气,“希望你的朋友早点来,我们好早点走。”
乌苏站起来,对何姆说:“何姆,你来这边睡吧。”
何姆没动。
乌苏抱怨般说:“我不想睡在稻草上,太扎人了。”
何姆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假。后来他不知看出来了没,反正是慢慢挪过来了,并且在经过乌苏身边的时候快速说了句:“我想去。”
乌苏忍住笑意,也轻轻回了个:“好。”
何姆躺回了干草堆上,而乌苏则找了面稍微干净些的墙壁靠着坐下了。
...
过了很久,隔壁的老羊或许打了个嗝。
其实乌苏睡不着,他需要担心的事情实在是不少。
譬如辫子男的身体状况,譬如麦尔离什么时候会来,譬如他们该怎么回去。
装着心事的人哪能那么容易睡着。
“你睡了吗?”辫子男突然压着嗓子问。
乌苏答:“没。”
“那他睡了吗?”
乌苏不解,他看了眼双目紧闭的何姆,回答说:“睡了。”
辫子男这才说:“我劝你一句,这种小孩我在这一带见得多了,到处都是。你不要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假的,你不要到时候把自己给坑了。”
乌苏皱眉:“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辫子男又说:“...坏不坏先不说,但作为长辈我跟你说一句,做任何决定之前,想想能不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乌苏没接话,不知是接不上话,还是不赞同这个观点,反正他没说什么,转了个身表示要继续睡了。
辫子男叹了口气,也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