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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阿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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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徐警官让你俩明天到局子里做个笔录。”麦尔离突然一拍脑袋说,“虽然你俩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他这么一拍,倒是拍醒了方易骨,她连忙问:“那张姨也要去做笔录吗?”
“啊..教你开锁的那位吗?”麦尔离喝了口水,随即回答说,“对呀,我听徐警官好像说要顺路去问两句来着。”
许是因张姨常年表现得有些心思敏感而担心,又或是因开锁一事一引而发的歉疚,方易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这所有的情感终究还是只能化成了嘴边的一句“我去看看。”
她起身对二人说:“你们先回去吧。”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脱下了身上的黑色雨披递给何七,“谢谢你...我们明天见。”
有水滴顺着方易骨的手臂滑落,掉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何七微微颔首,而后瞥了眼风雨欲来的天空,没有接。
“明天还吧。”他慢慢说。
却说另一头,徐睨正押着张历往山上走去,毕竟要到最近的一个警/察局还得先从这座山翻出去。不偏不倚五点出头,正是张姨出门的时候。许是因为昨晚的动静不小,此时路边已有不少人杵着窃窃私语了。
昨夜的雨来得迅猛,院里的篱笆被大风刮得歪歪斜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张姨的腿也疼得像有刀子剜骨,牵连得仿佛整颗心脏都开始发疼了。
她推开门,却没有看见方易骨的身影,这倒让她楞了一下,而路边人的窃窃私语更让她疑惑不已。
张姨迈出门的一刹那,交谈声逐渐隐去,有停下的兆头,而后又窸窸窣窣重新响起。
过于孤僻的人总会对于人群的吵闹感到不适,她看着路边一簇一簇扎堆的村民们,一时间后颈有些发凉,甚至有些如芒在背,立刻产生了一种想要逃回屋里的冲动。
尽管她并不知道那些人评头论足的对象究竟是什么。
突然,不知人群里是谁低声说了句“来了”,之前的嘈杂顷刻间就安静了。张姨条件反射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熟悉的平坦大路遗留着大雨过后的荒凉泥泞,路旁原本柔韧的狗尾草被生生淋折了,毫无声息地倒在枯黄的土地里。
而后,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缓缓走来,双手别扭地背在身后。
后面紧紧跟了两个人。
不近人情,不苟言笑。
正强硬地推着前者往前走。
张姨在见到张历的那一刻,只觉得满世界的纷扰都褪了去,只留下空白一片里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阿历?”张姨没再管别人,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往路上走,语气里惊喜夹杂着惊吓。
这哪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好阿历。
眼前人满身狼狈,眼下的乌青加上一脸碎胡渣,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到原始森林走了一遭。张历低着头,仿佛要把脑袋死死扣在脖颈上。那么高大一个人,叫人看起来,好像愣是要把自己卑微成地上的尘土。
“阿历!!!”张姨在看到他身后的银色手铐后,语气彻底变成了惊疑和惊恐。
日光并不强烈,甚至是黯淡而温和的。只是张姨看着冰凉的金属光泽,眼睛感到有些被针扎般的刺痛。
她丢掉拐杖,一双经络分明的手紧抓住男人结实的手臂,“阿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吗?你前两天不是还跟我说你们老板要给你涨工资了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话啊阿历!”
张姨焦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一双手更是愈攥愈紧。
张历仍是抿紧了嘴,一双眼瞥了开去,死死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徐睨看着面前这对夫妻,终是开了口。只是这内容,无论如何都听起来有些冰凉。
他淡淡地说:“夫人,您的丈夫,参与了贩/毒活动,被当场抓获。
得麻烦您,跟我们做个笔录。”
张姨没了动作,眼神一时有些失焦。
贩...毒?
可张历还是感受到她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传来的微微颤动。
他想,如果能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只是...手腕上传来的冰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已经不具备这资格了。
张姨使劲提了口气。
“阿历。”
“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她喃喃。
“贩/毒...”
张历默不作声。
“张历,说话。”
“对。”张历一动不动,但是一双眼,似乎更黯淡了下去,面如死灰。
张姨有片刻失语,一双手倒没放开,只是松了些劲道。随后直直盯着面前人,开口问:“那你知情吗?”
张历慢慢抬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回看着张姨。
他本还在庆幸,终于能为她做这么一件事了。
只是...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自己真是太笨了。
又要...
对不起她了啊。
此时此刻,尽管周围人声窃窃,张姨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抖得更厉害了,一时有些歇斯底里,眼眶发红:“张历你知不知道!我张蓓红!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就是..
毒/品啊...”
她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
张历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张蓓红。
张蓓红放开了张历,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而后,又陷入了无言。
她拼命想要平静下来,一边颤抖着握拳,指甲嵌进血肉里。
她觉得昨夜那场雨可太大了,大到冲进她的骨髓,让那剜骨之痛,延伸进了心里。
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最让人难过啊。
大风刮过,红丝巾飘起来,掩去了张蓓红面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只是一瞬间,张历好像看见她眼里有水光闪过。
张历突然有些后悔了。
只是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已至此,总觉得再说什么,听上去都像是无力的辩解罢了。
“警官,进屋说吧。”张蓓红低下头急急转身,也没有拾起拐杖,拖着条腿慢慢往屋里走去,每走一步,停顿片刻,再接着颤抖着迈出下一步,再下一步。
就像一场无声的挣扎。
可这斗争的对象,又是谁。
是谁啊...
张历看着她这接近自虐般的举动,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狠狠拧成了一团。
“蓓红...”张历喃喃。
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脸面,再叫起这个名字啊。
...
方易骨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情形。
张姨家的门紧闭着,路上零零散散有人行走,议论的话题都不约而同指向这屋里的人。
甲抠着指甲:“啧啧啧,我们这荒郊野岭的村子,还能有这种事情。”
“对啊对啊。”乙附和,抬眉向张姨家的方向投过去一个眼神,“我听说就是这家的贩毒了来着。太瘆人了。”
丙欲言又止:“我...认识张历的。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我之前真的...哎,看错他了。”
丁稍加思索,摇摇头说:“阿历是个老实人啊。诶...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甲满脸不屑:“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都贩毒了,还不得赶紧抓起来,放着,我跟你讲,就是个祸害。”
乙叹了口气:“不过她老婆也是个可怜的,瘸个腿不说,老公还被抓走了,这以后的日子啊,要不好过了啊。”
甲翻了个白眼:“要我说,就是活该,着小两口串通好了也说不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说过伐,这个人也该抓监狱里去好好审审。”
...
方易骨听得脑壳有些疼,心下沉沉:张姨平时可是从来不关门的...
自己到底还是来晚了。
她有些懊恼,最终还是上前轻轻叩了叩木门,“张姨?”
片刻过去也没有响应。
方易骨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张姨留点私人空间。正要离开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姨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脱,她站在屋内朝方易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再怎么看,都有些勉强,倒是苦涩更多一些。
她单脚站着,一手扶着门,似是压上了全部重量,而后艰难地侧开身:“小方啊,进屋来。”
方易骨进屋,伸手要扶,不料张姨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拖着身子到了椅子旁。方易骨欲要开口:“那个锁...”
“这事怨不得你。是他做错了事。也怪我,怪我...”张姨打断了她,随后又好像陷入了无限的沉思。
方易骨没有出声,一起沉默着。
又过了很久,张姨突然说话了。
“小方啊。”她顿了顿,抬眸缓缓说,“有件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连阿历也没有。我的过去,它不堪、肮脏、让人不愿回首。
但是我越想忘记,就越是忘不掉,它甚至让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用不一样的眼神看我...我...我想,是不是我一直以来都错了。错在不敢承认,错在没有接受。
但就在刚才,你正好敲开了这扇门,而我也刚好有勇气开口。
现在,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