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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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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的啼哭、此起彼伏的狗吠、惊慌的人群叫嚷,震得树枝上鸟雀扑棱翅膀。
没多久,就有焦急的脚步声接近,站在篱笆外,扯嗓子朝里求助。
“言大仙,不好了,快去俺家看看吧,出大事情了呀,不得了了!”
刚端着热乎乎的白粥、金黄煎蛋出厨房的言如溪,脚步顿了顿,朝求助的年轻男子道。
“稍后再讲。”
随后,抬脚去往堂屋,将吃的放到茶几上,放柔动作,抚着好奇张望的弟子坐起身。
“你先吃饭,我去看看。”
茶几挪到木板边,颜亦绮很方便就可以自己吃饭,虽然浑身软绵费劲了些。
言如溪给自己施个清洁术,散去在厨房染上的油烟味,才拉开小院门。
“细细讲来。”
来求救的是名二十多岁的糙汉子,满脸惊恐地将事情道来,配合着手的舞动,直叫人听了害怕。
“三十那天,您给的桃符挡住了脏东西,俺老母就出去看,可那一看啊,就把挂院门上的桃符用斧头劈了,俺出来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勉勉强强拼凑重新挂上,俺以为没啥事呢,可就在刚才,俺在俺哥房间里看到俺哥了,可俺哥前几年急战死了呀,都成土里的养料了,可把俺儿子魂都吓飞,这是要老命啊!”
言如溪:“是魂归来,还是身体?”
糙汉子一愣,抓着头发细细回想。
“是带着身体,他还认识老母,地面也有影子,对有影子的。”
颜亦绮好奇心大啊,硬撑着下床,来不及好好穿衣服,随便一披一拢,就端着吃的快步跟上去,忍不住问他:“有身体还有意识,你为什么这么怕?”
见无大事的妖兽们,无语地摇摇头,该休息的休息,该修炼的修炼。
那糙汉子回头看她,来回打量,想了想回着:“腐烂的身体,特别臭,流脓水,黏糊糊的,老吓人!”
颜亦绮沉默,将这人的描述想到了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不禁快走几步,跟在师娘身侧,继续吃东西填肚子。
言如溪余光掠过眼尾,瞧到弟子毫无形象的模样,唇抿了抿,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边听着她喝粥,边往此前散步看到过的桃符被劈的人家走去。
三人也没再说话,走几分钟,就到了这户人家,被劈过而拼凑得桃符早失了驱邪性,歪歪扭扭挂在院门上。
言如溪指尖一点,那桃符自燃,刹那成灰,看得围观的村民长大嘴巴,羡慕大仙有仙法,果然是仙人呢!
日光照耀,鬼物退避。
月光倾泻,鬼物出没。
那糙汉子的大哥,到夜里就回到他原先的房间。
这房间,如今成了杂物间,夜里黑灯瞎火的,起夜嘘嘘的小孩摸错了屋,乍然瞧见恐怖的鬼人,当场吓得脸色发青,惊叫过后,两眼一翻瘫软在地上。
言如溪在此前就知道,但一家人一家事,别人不主动求救,她也不好上赶子搭救,等了又等,终究是瞒不住,有人来求救。
在进院子之前,言如溪让皱鼻子的弟子往后去。也搞不懂她,明明嗅到臭味,怎么就边吃边要进院子。
颜亦绮想了想,还是等在外头吃完食物,再进去,不然怕自己当场会反胃吐出来。
嗅着这股难闻的尸臭味,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模样是何等的恐怖。
而周围的凡人,嗅觉没有修士这般敏锐,只是隐隐约约嗅到,但谁也不会多想,顶多是说这家不讲卫生,或者是死抠死抠的,院子里烂肉在盆里放着,也舍不得扔掉。
言如溪独自进院子,要进屋之前,被穿褐色短衣棉袄的妇人拦住。
“大仙啊,您行行好,里头那是我大儿子,您就回去吧!”
妇人的小儿子,也就是朝言如溪求救的糙汉子,气得脖子青筋毕现。
“您小孙子还在里头呢,大哥已经战死了,抚恤金都领了,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那已经不是大哥了,是鬼怪啊!”
妇人老泪纵横,指着小儿子手指发颤,恨不得上去敲他几柴棍。
“那可是你亲大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回头我再收拾你。”
双手合十乞求大仙,神情卑微,就差跪下磕头。
“是我那小儿子不懂事,您请回吧,不要管咱的家事。”
院外看热闹的邻居们,瞧着老邻居这番低姿态,想着他大儿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是活着回来,能认识自己的母亲,那就不是鬼啊,也没必要让人家再死一次,也纷纷请求。
“言大仙啊,这事不好管,您就回去吧。”
“好歹是一条人命,乡里乡亲的,别出来吓人就行。”
“既然能认人,就代表是活的,你看你,非得你哥真死才行是吗?”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惦记家产,不想和哥哥分吧?”
......
这糙汉子张大嘴,这些邻居咋这样说话嘞,这么多年相处,他是那样的人嘛?
“你们心大,那进去瞅,再把俺哥领你家去,俺每月给你们钱照顾,行不?以后分的家产也有你们一份,要是答应,俺就立马让言大仙回去。”
他真的是气急了,指着这些人吐沫星子乱飞。
刚刚还说话的邻居们,顿时哑了,看东看西打哈哈,全然不提刚才自己哔哔过的话。
幽暗的杂物间,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窗,照亮了不大的房间。抱着孩子的鬼物,听着外头的动静缩在墙角。他身着残破的皮革盔甲,披头撒发,浑身恶臭,露在外面的肌肤,确实流着脓水,模样甚是恐怖。
言如溪本不想管这等事,但放任里头的鬼物不管,将来此村必空空荡荡。既然遇见了,便抬手清理一下。
“你的大儿子继续留下来,不仅一家老小霉运缠身,也会让这个小村子成为鬼村,即使这样,你也执意要留下他吗?”
妇人脸色惨白,失色的唇颤抖,张口欲言又不知该怎么说。而院外看热闹的,这会儿唰地一下炸开锅,纷纷裹紧衣服,让言大仙好好驱驱邪,把不干净的脏东西灭个干干净净,可不能扰乱村子的安宁。
声声句句入了妇人的耳中,她看向在外头焦急又担忧的小儿子一家,目光落在老伴身上,看着他含泪摇头,抽着烟头劝说着。
“让言大仙进去吧,咱不能为了大儿子,祸害了乡亲们。”
听到老伴的话,妇人悲痛地捂住心口,一点点挪开,扶着门框哭泣。那是她的儿子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死去。
言如溪顺着神识锁定,走进鬼物所待的房间,看到缩在墙角腐烂的尸身。
已经吃完食物的颜亦绮,后脚就顺了盏煤油灯跟进来,憋气打量乱七八糟的杂物间,以及臭味的来源。
“师娘,他这算是活人,还是死人啊?”
言如溪朝她施展了个小法术,一道透明的光罩亮起,又消失不见,随之是嗅不到臭味,空气被过滤了。
颜亦绮吸吸鼻子,压住上翘的嘴角,用余光偷看已经侧身回去的师娘。
师娘真厉害!
言如溪给她解答。
“死人。”
“一魂三魄被拘,也不知这是不是个例?”
若这不是个例,无数战死的将士......言如溪眸光暗了暗。
那缩在墙角的尸身,神志不清,只是戒备地盯着二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孩。这小孩被勒醒,又瞧见吓人的尸身,又惊叫着被吓昏,急得外面的亲人走来走去。
颜亦绮瞧着对方只是个普通士兵,现在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准备上前将快吓死的小男孩解救出来。这要再吓一次,保不齐就得一命呜呼。
只是对方是个鬼物,不敢轻视,先甩了一道符箓过去,跟帖僵尸似的贴在流脓的额头,将这浑身破烂的鬼物定住。
走了两步后,觉得谨慎为上,不再接近,虽然很大程度是他的模样太吓人。施展控物术,将那如铁般的手臂拉开,卷住昏迷的小男孩拉回。
“师娘,我先将这孩子送出去。”
言如溪瞧着她鼻头隐隐沁出的小汗珠,显然是硬撑,使用灵力很吃力。
“去吧!”
待她离开,言如溪指尖遥遥一点,那符箓自燃消散。
“还记得什么?”
那鬼物也是八尺男儿,如今跟个孩子似的蜷缩在墙角,神情茫然和清醒急速交织。
“人,很多人,死人,跑不掉,我要回家,回家......”
断断续续地不停地重复,到最后的念头就是回家,他也终于回来了,只是以死人的身份,与家人早已阴阳两隔。
瞧他这模样,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言如溪直接搜魂,因为意识不清,没有遭遇抵抗,很轻松地浏览他混乱而隐藏的记忆,拼凑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碎成渣渣的记忆,部分已经彻底消散,在加上魂魄不全,记忆碎片拼凑的工程,是极其耗费精神力。
颜亦绮返回来时,瞧到里头正在拼凑的战场厮杀,自动地放轻脚步,站在一旁给师娘护法。
两军厮杀,日夜擂鼓,刀戟挑血狂洒,怒喝与惨叫交织,战马嘶叫入云霄,碎了乌云,来了风暴。
狂风吹着旌旗猎猎作响,似来自地府的催命符,卷起沙尘和血珠,带走一条条渺小而无畏的生命。
鼓歇了,风停了,血流成河一片寂静,充满杀伐之气的战场,连秃鹫也弃食绕道。
远处漫来一片巨大的黑雾,渐渐地蔓延到整个战场,那些幸存的将士来不及悲痛,又陷入了更无法抵御的魔法攻击中,精疲力尽无法抵抗,被密密麻麻的黑虫淹没,死不瞑目的眼,永远定格在望不到的天,满眼黑雾笼罩。
那些原本已战死的将士,在黎明到来之前,蠕动着身躯,竟是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在嘶哑的而尖锐的命令下,如同身前那般整顿排列,手握刀戟,组成不死不痛的亡灵军队。
而那下命令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在这个鬼物的视角里现身。
言如溪睁开眼,反复观看拼凑出来的画面,神情凝重。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魔法,魔门明面上下手的狠戾,总是比仙门的要直白。此一战,数十万将士的魂魄被拘,入不了地府去轮回,这人间怕是要比三千多年前更乱!
那鬼物看到拼凑出的战场,浑浊的眼闪过痛苦,随后又被茫然取代。
颜亦绮也瞧到这鬼物凭借执念,硬是脱离了亡灵军队,跋山涉水回家。老母亲爱子心切,当即劈了陡然发光阻挡的桃符,悄悄带他进屋。怕尸臭味让人发现,就在院子里扔烂肉掩盖,白天就将大儿子藏在山里,可外头豺狼虎豹太多,不安全,晚上就带回家,直到小孙子误闯。
“这也是个可怜人!”
颜亦绮心中悲戚。
“师娘,可有办法让他如常人一般生活?”
言如溪本想说“该送他入地府”,可瞧着弟子那悲天悯人的模样,话到嘴边改了口。
“这副身躯已不能再用。”
“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夺舍旁人。”
“其二:寄居于木偶中。”
这话,不仅是回颜亦绮,也是对蜷缩着的鬼物所说。
颜亦绮当然不会为救他,去祸害另外一个人,可是寄居木偶中,好像还不如去投胎呢!
这鬼物知道会法术之人的厉害,瞧着会法术的人,就本能地吓成一团。如今,断断续续接受到自己能继续活着的话,眼里清醒的光芒越发的盛。
“俺...想...活着。”
艰涩而缓慢地开口,语调带着对生的渴望。
言如溪提醒他。
“寄居木偶,也许家人一开始会与你交谈,时间久了,你会被遗忘,孤独地活在一座监牢里。”
“如此,你可还想留下?”
颜亦绮怕他犯傻,忙提醒。
“投胎后,开始新的人生。”
那鬼物趁着自己还清醒,坚定地请求。
“请仙人赐俺寄居的木偶,多陪伴父母,还此世的生养之恩。”
言如溪微微摇摇头,却也不再多劝,挥手间,她亲手雕刻的木偶浮现空中,施法抽离他的一魂三魄,打入木偶寄居。
“设定十年的期限,如果期限到了,你想留,可继续留着。”
栩栩如生似村野孩童的木偶中,传出鬼物的声音,竟是比在身躯中要中气十足些。
“多些仙人,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再还大恩!”
言如溪散了木偶的灵性,只留一道低级的养魂阵。
“你不必谢我。”
若木偶有灵性,这鬼物有天心性改变,必成一方祸害。
“十年期限,也是你最后一次入地府的机会,错过,等待你的,便是魂飞魄散。”
木偶中继续传出声音。
“多些仙人提醒!”
言如溪示意一旁的弟子把木偶带出去,转交给他的家人。她相信,这弟子会好好提醒这家人,该如何和木偶相处。
不过,面对一个死物般的木偶,有多少亲情可以倾注不变呢?一旦亲情日渐消散,等待他的就是逃无可逃的牢狱。
暗无天日,无人做伴。
这是种折磨,也是种机缘,就看他能不能撑住。
想着这些的时候,小小的一朵金色的镇狱火射去,瞬间吞噬腐烂的身躯,里头张狂的黑虫,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虚无。
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一切了无痕迹。
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言如溪准备离开此处村子,前往【澜城】。
澜城,便是离刚才战场最近的一座城池。
颜亦绮站在一门之外抹泪的妇人的跟前,将木偶递给她。虽然离得近,她可能也听到杂物间的对话,但还是细细地叮嘱。
妇人捧着木偶,越哭越大声,求仙人再想想办法。
颜亦绮小声提醒:“没有别的办法。不可让邻里知晓,不然,以后村子里发生什么倒霉的事,便会将怒火转到你家这儿,不得安生。”
妇人一听,忙不迭点头,捂着嘴不敢大声嚷嚷,却依旧低声请求。
“求姑娘和言大仙再商量商量,让我儿子是个人吧,这不能动的木头,算咋回事啊,俺家几辈子都是好人,怎么就没个好报呢?”
那木偶中的大儿子,心里忽地一咯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还是相信母子情深,开口劝母亲接受现实。
在母子二人的感谢和哭泣中,言如溪离开这家,与围观的村民说了鬼物已被消除,安心地过日子。
等回到院子外,颜亦绮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疑惑。
“师娘,那木偶本是可以变化万千,能活动的,为什么要抹去灵性,变成一块死木头?”
想想一个人独自附身在木偶上,哪里也去不了,想想就浑身发寒。
言如溪日停下脚步,侧首。
“你这是,说我没人情味?”
颜亦绮赶紧摇头。
“弟子不敢,只是心中不解。”
言如溪“嗯”了声。
颜亦绮:.....
就没了?正常不是该解释一下的吗?
已经转过头,推开小院门的言如溪,边走边道。
“明日启程去【澜城】,你可要同行?”
无聊睡不着的虎妖小二,伸脖子急忙抢答。
“不同行,颜颜和我们要回【荒城】,是不是啊,颜颜?”
撒开四肢哒哒地跑过去,虎头蹭蹭裤腿,四肢圈住细长的腿,跟个巨型的挂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