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思空池(3) ...
-
“‘父’与‘母’不过是神话传说里的两个人物罢了，世上根本无造人一说。我们存于世，是为了完成自己命定的工作。虽然周讲师尚在实习阶段，但是这些基本的常识早该记牢了。根据教义第三百五十二条，肩负‘产妇’一职的女子诞下孩子。‘孩子’是所有人的第一份职业，而在选召日上，‘傀神’将会赐予年满十五的孩子终身的职业。“
王讲师虽与周千一般大，但显然经验比她丰富的多。说到教义便侃侃而谈，颇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王讲师十六已成为正式编制了，而周千依旧是个跟在人后学习的小实习生。
她估计自己这个角色原本就不够出众，倒是方便掩盖她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
“周讲师今日怎么有些神智不清了，可是上香时间不足半个时辰？”王讲师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一个温柔劝你承认错误的同学，却转身就把消息报告给班主任。
周千装作惊讶的样子说道，“每日向’傀神’上香半个时辰乃是规则，我又怎么会偷懒。”
“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些日子我也在努力背诵教义，争取转正！”她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还是营造一个“不聪明但是够努力”的小白花形象求放过。
不知是不是周千的错觉，王讲师近乎怜悯地将眼神移开她，“周讲师还是少花些时间在说玩笑话上为妙。”
女孩子果然更喜欢身边不够优秀的同性。
王讲师对待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连她提出的问题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选召日当天除了送一批学生毕业，还会评定出能够胜任每个’职业’的五人，剩下的人……不得不离开。总之今日你便在我课堂后座听着，记些笔记，对学生多上点心。”
周千自然对了解这个世界的机会求之不得，跟着王讲师走进一个院内最大的禅房。
依旧是‘傀神’像置于厅堂中最显眼的位置。
一张木质讲台位于正中，正是王讲师落座之处。
四排长桌长椅，二十八个座位上都刻有自己的名字。这一届学生为“索”字辈，所有名字中间，都是一个“索”字。
周千坐在最后被加出来的一张板凳上，作为听课席自成一列。
她仔细瞧着刻在墙上所有毕业的学生名单，“花”字辈，“草”字辈比比皆是，唯独没有“思”字辈。虽说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所谓“思空真人”只是一个名号，未必就是真名。
巳时钟声一响，二十八个学生在门外整整齐齐地列队进入。没有任何“我坐里头，你把椅子往前挪挪，给我让让”的喧哗，所有人都是毫不犹豫地一个个坐下，仿佛排练了几万遍。
这一幕忽地让周千心中有些闷闷的。
如果“孩子”成为了一种职业，那恐怕就是现在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
规规矩矩地长大，却没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人生。
几百年来如一的世界，幸运于文明不会被破坏，不幸于生活在被蒙蔽的阴影下。
所以让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一人开启潘多拉的魔盒。
王讲师起身，蓝袍上毫无褶皱。
她向座位上的学生点了点头，开始讲课。
“两周后，便是十五岁的选召日了。下面开始教义抽背。索木，你先来。”
那个名叫索木的女学生站起身，
“选召日需知：
1.传道人代替’傀神’，传达天意，给所有年满十五的’孩子’分配职业。
2.每份职业八人，试用期一年，年满十六岁则有三人离开。
3.不得接近下一代被选中的’传道人’与’贞洁圣女’。
4. 清扫工的工作是……\"
说到第三百条时，这学生卡住了。
全学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她，她涨红了脸，却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王讲师的眉头皱了起来，“连选召日教义都无法完整背下，‘傀神’又怎会赐予你‘体面’的工作。索木，你的天赋恐怕仅限于‘产妇’。坐下吧，索忘，你替她背下去。“
被点名的小和尚面无表情地像机器人一般顺畅地背了下去。
正是周千先前见过的那名少年。
“300. 职业与人一般分高低贵贱，职业定终身。
301.选召日过后的祭拜及处决仪式全员必须参加……”
一千条教义，索忘眼皮眨也不眨地说完了。
王讲师赞许般地点点头，“这才是做好参加选召日的表现。今天我们继续学习新的规则章节，回家作业是默写选召日教义，明天一早交。”
周千坐在最后，默默地观察这个名为索忘的小和尚。
他显然是这个班级王讲师最满意的学生，也是被教义框架地最彻底的一个。
假使他正是未来的思空真人，那么在无法用自己的思想去说服他的前提下，怎么找回他的初心？
周千感觉自己正在高考数学的综合大题的第三小问。
没有套路，纯靠命。
想得出来就有分，想不出来就拜拜。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从细节入手，哪里奇怪想哪里。
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
檀香。
这是唯一可疑的物品。
周千还记得她的凡世物理课老师说过，分子不断地作无规则运动。
正常的檀香哪怕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都会在人身上留下气味，何况是整整半个时辰正对着香炉祷告。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檀香已经浸入了人体。
这个世界所有人一心向‘傀神’，不沾三情六欲，甚至没有自己的想法。
佛世周千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所谓出家成佛，为的是了却牵挂，却并不代表本身就无欲无求。
科技已经证明了人生来便有欲望。
右脑，也被称为潜意识脑，发掘着人类的想象力，创造力，感知力，负担着情绪处理。
可以说盲目服从规则是不符合人类的自然规律的。
周千还记得王讲师怀疑今日不太正常的原因是上香未满半个时辰。
那这檀香的作用恐怕是让人失去对于右脑的控制力。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若是拥有了质疑与想法才是对于规则最深的违逆。
只是周千也不是极为确定，毕竟她现在身无修为，若是那‘傀神’使用了超自然的力量她也无从分辨。
“周讲师，刚刚听了我的课，可有感悟？”
周千忽地一个回神，王讲师已走到她的面前。
“学到了不少，”周千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考核会上，资历高的讲师会抽取任意一节教义让你当场授学，你必须将整本教义熟知于心，方能当场应对。讲师是‘傀神’赐予的最体面的职业之一，一定要牢牢把握，”见周千依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王讲师补充了一句，“说不准还有机会接触到‘传道人’与’傀神’。”
周千点了点头，看来她必须要留下来。
虽然规则对于每人每个时间段做什么都有严格的限制，却依然留有自由时间半个时辰。
于是周千先行辞别了王讲师，走上大街。
与第一回作为一抹意识看着这世界不同。
当时她以为这是个普通的修佛凡世。虽有信仰，但人们也自在的生活着。
只是现在看来，当初所以为的烟火气，不过是每份职业为这个社会贴上的标签。
街上牵着孩子的尼姑并非是爱子的母亲，不过是她作为‘育儿师’的职责所在。
这个世界没有货币，只有属于自己的职业价值。
职业价值的大小决定了你可以得到哪些物品，过怎样的生活。
讲师是所谓的体面工作，有些时候负责主持禅堂小会，是除了‘传道人’之外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禅堂中的人。
街上卖力吆喝的小贩，也只是在尽力贴合他们的职业角色。小贩的职业价值虽不高，但是卖货物的多与少，同样是评价他们职业价值的考量之一。
这个大型洗脑RPG让周千打心里对‘傀神’感到厌恶。
这世界中的一切似乎都是他工具箱中的工具人。
循规蹈矩，为他所控。
周千停留在一个卖兔子的小摊前。
报出自己名字让小贩登记过后，便取走了一个小笼子。
回了自己的禅房，她将笼子打开。
白色的小兔子眨着无辜的红眼睛看向她。
仿佛会说话一般，兔兔这么可爱，不要吃兔兔。
周千摸了摸小兔子身上软软的绒毛，抱歉地说，“姐姐不吃你。你生的伟大，死的也要光荣。这一回，是为实验献身。”
她取了一炷香，点燃放入香炉之中。又将兔子关回笼子中，放于蒲团上。
周千正准备离开禅房，却觉得这’傀神像’直勾勾地盯着她，又恰好位于这一方小禅堂正中央。
怎么看怎么碍眼。
周千犯了强迫症，逼着自己不要回头，心里却像蚂蚁爬似的难受。
于是忍不住把它摘了下来，卷起来后塞在一旁的角落里。
门外未时钟声准时响起，周千将禅房反锁之后出了门。
一道女声喊住了她。
“周讲师。”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思空池(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