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星河》眷眷细语

16、末零公子

　　十六末零公子
　　陇首大人的左眼瞎了，遮着黑色的眼罩，更显阴谲诡异。
　　西山先生和帆帆老师不安的侧立一旁，陇首阴沉道：“那个叫星河的丫头是西山书院的，还和明霄交好！”
　　西山点头。
　　“好嘛，让你千金和明霄联姻，你们竟由着他胡来。”
　　“、、、、、、”
　　“那孩子不能留了，她得赔我的眼睛。” 陇首摸索着空洞洞的左眼，幽幽道。
　　帆帆的嘴唇动了动，西山示意她闭嘴。
　　座上的陇首沉默半晌，又道：“管好西山的事，别让明霄知道的太多，等他听话了，成了亲再说。”
　　西山和帆帆颔首，陇首挥挥手让他们二人退出去。
　　路上，帆帆低声问：“星河那孩子我们不救吗？”西山摇摇头。
　　“可是、、、、、”
　　“你不也说，她妨碍湄儿了！”西山打断了她的话，“再说要她命的又不是我们。”
　　天阴的厉害，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瓢泼大雨将至。
　　药舍的院子里，红漪夫人怒目圆睁，旁边站着江湄和一众随从，她一抬手将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明霄的身上：“你个小畜生，你知不知道，外公的眼睛都瞎了。”
　　明霄痛的一趔趄，“你竟然和暮云的女儿混在一处！”说着又是一鞭子。
　　江湄见状，忙拉住她的衣袖，“伯母，有事说事，莫要动怒。”
　　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恨恨道：“今天就看在湄儿的面，不和你计较。”
　　星河沉默地坐在石屋的楼上，外面的声音听得真切。
　　“西山先生马上要出门游学，让你回西山接管大先生之职，你倒好，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明霄站着不动，抬眼看着二楼。
　　药舍的门口一阵骚动，康城和溪桥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和红漪的随从打了起来，火石电光之间，已经有人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红漪怒斥：“明霄，你要更多的人丧命么？”
　　星河从二楼疾步而下，一夜未眠，脸色苍白的厉害，她费力喊道：“不要再打了！”
　　康城、溪桥他们倒也听话，乖乖住了手，退到她面前保护她，星河看了一眼江湄，眼睛里陡然间就蒙上了一层雾，又看看明霄，缓缓道：“你们都走吧，我不希望再出人命了！”
　　红漪夫人忽然一阵冷笑，“小小年纪，好大的本事，竟让这么多男人为你拼命，我倒要看看他们护你到几时。”
　　星河不语，红漪又道：“暮云的女儿，今天我是领教了。”又看了看脸色阴沉不定的明霄，怒道：“今天是我站在这里，若是你外公来了，看谁还有命活着！”她的话所言不假，一想起陇首杀人的样子，星河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许久不说话的江湄开口了：“明霄君，帆帆老师与家父想离开西山书院一段时日，到山下各地游历，所以接你回书院继任大先生一职。”说着看了一眼星河拱手：“星河，我们告辞了。”
　　星河微微颔首，然后看着明霄一字一句道：“明霄君，请回吧！”
　　“——星河！”
　　星河背过身去，不再看明霄的脸，明霄倔强着不动，红漪夫人命令人架着他强行将他带走，直到那群人离开，星河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康城等人将星河团团围住，溪桥道：“星河姑娘，咱们的命是姑娘救的，以后咱们就跟随姑娘，任姑娘差遣。”
　　星河眼泛泪光，凄然一笑：“我救治了你们，你们也从陇首那里救了我，一命还一命，你们不欠我的。”
　　康城颔首正色道：“姑娘菩萨心肠，药舍是万万不能留了，以我们对陇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放过你。”星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一起走吧！”
　　星河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可是，可是天要下雨了、、、、、、”
　　“下雨也得走。”说着康城不由分说，将星河一把拎起来就放进了车里。
　　“即刻出发！”大雨倾泻而下。
　　车内还有一位昏迷的女子，星河记起是那位在青苗处要救治的人。
　　马车在大路上疾行，一刻钟后冲进树林的小道上，在一陡坡处，康城勒住马的缰绳，猛地揭开帘子对星河道：“姑娘快快下车！”
　　康城扶着星河跳下车，溪桥深深看了一眼康城点点头，一挥马鞭疾驰而去，星河才想起了生病的女孩还在车上。
　　康城带着星河他们拐进密林深处，躲进树丛里，不久之后就见数十骑汉子拉弓搭箭追随马车飞奔而去，雨下的越来越大，前面隐约有马的嘶鸣声，
　　过了许久，那数十匹马又疾驰原路返回，康城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寻到坡底，马车已经摔得稀巴烂，马匹中箭倒地，路的草丛里躺着中箭的溪桥，还有一具被割了头的女尸，惨不忍睹，殷红的血随着雨水流出好远。
　　星河跌坐在泥地上，满脸泪水，她爬到溪桥身边，伸手试了试鼻息，早就气绝身亡，又有人死了、、、、、
　　星河心口痛的厉害，呼吸都有些窒息了，抱住头她想放声大哭，康城他们亦是双眼通红，拿刀在丛林深处匆匆挖了两个坑，将兄弟和那无头姑娘埋了，重新上路。
　　草地上的血迹和腥气，随着雨水的冲刷，混进泥土里，汇进河水里消失殆尽，树林又恢复了平静。
　　雨慢慢停了
　　康城抽了下鼻子，忽然对星河道：“姑娘，世上再无星河姑娘，您要换个名字了。”
　　星河木然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想来人最后末了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叫末零吧！”
　　康城拱手：“末零公子，我们的命是溪桥拼了命换来的，我们要好好活着，请随我们回青山堡吧！”
　　眼泪滂沱，天大地大竟无处是家，星河点头：“好-----”
　　将夜，陇首府邸，南疆将陇首面前的黑漆木盒打开，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呈现在他眼前，陇首满意地点点头道：“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姑娘，如果她不是明霄的人，我一定将她留在身边。”
　　南疆颔首：“红颜祸水，师傅您也是为明霄好！”
　　合上盖子，陇首沉思片刻，又对南疆吩咐道：“天气放晴，你吩咐人将药舍一把火烧了，然后准备具女尸扔进火里。”
　　“弟子明白，这就去办。”
　　南疆转身离去，陇首忽道：“南疆，让上林做五崮山的大先生，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
　　南疆身形一滞，转身跪下恭恭敬敬磕头：“一切都听师傅安排。”陇首疲劳地闭上眼，挥手让他下去。
　　数十年的隐忍，南疆由一个穷小子，当上了五崮山的先生，如今上林又得偿所愿，怎能不叫他高兴，老话说得好，跟着凤凰是俊鸟，跟着师傅总是对的。
　　南疆连夜带人一把火烧了药舍，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水与火当真是无情的紧，一场大雨过后，荡涤所有的血雨腥风，一场大火过后，除了森森白骨片草不留。
　　星河说去就去了。
　　药舍除了残垣断壁，就是烧枯的竹子。
　　渡口的人们，带着纸钱香火前来祭奠，于他们而言，星河姑娘像是老天派来的仙女，如今老天又狠心的收回去了，只留下两口清凉凉的水井，和药舍里随风吹散的灰烬。
　　义亭君含泪收了妹妹的白骨，如今还能说什么呢，说她任性？怨她自以为是吗？烟消云散，灰飞湮灭，到哪里才可寻得她灿若星辰的笑脸，活着的时候她不爱回家，去了他又不知何处将她安葬？
　　普修大师来了，执意携走了她的骨灰，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是入不了坟地的，孤魂野鬼一枚，不如让普修携去渡化了，来世投胎做个长命之人。
　　苍穹那山下，朝暮归来吧，山前有个家，山后遍地花，骨灰洒在渡河的两边，普修大师诵经三日以告慰她的亡灵，可是没有用啊，对面渡城的怨气越发的浓了，浓的快要溢出来，溢到河里泛滥开来。
　　普修大师不解，以星河至情至善的性子，就算走的不甘，魂灵也是纯良，何来这么浓的怨气，难道不是她？
　　义亭知道消息是瞒不住了，可怜父母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流泪不语，不知说什么好，那个执拗的孩子，怎么就不好好听话啊！唯一的一点慰藉，就是雪娥怀孕了，将父母接了一并在五崮山下住了，大家一起过日子，心会好受些。
　　星河去了。
　　当消息传到了西山书院，明霄刚刚接任了大先生之位，他一惊笔墨纸砚洒了一地，墨汁染黑了他的白色衣袍。
　　他不信，他风一样的刮进药舍，除了烟熏火燎的断墙就是一吹就散的灰烬，他不信她走了，那一天分别，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那么心善心软，怎会没有道别就走呢？
　　这一定是个阴谋！
　　他支撑着闯进外公的禁室，一眼就看见那个黑色的盒子，外公竟然打开了让他看，刹那间他整个人就崩溃了，拼了命冲上去抢，所有的护卫都涌上来，一层一层围住他，死死拖住他。
　　眼睁睁地看着外公将盒子投进熊熊的炉火中，头发肉皮烧焦的香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他嘶吼着眼睛猩红，撕心裂肺的悲恸密不通风地包裹住了他，星河真的去了，尸骨无存！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站在上林君的面前，上林紧紧握住他的手，于是他嘴一瘪终于落下泪来，“星河走了！”他抱着上林君哭的像个孩子。
　　星河走了！
　　他不知走了多久，走回渡口，都说她被洒在河畔，他等了一夜也没寻得她一丝气息，折回药舍，竟有人立了衣冠冢在那里，连名字都没有刻，他跌坐在墓碑旁，靠着墓碑虚弱地阖上了眼，心，如坠冰窟，碎成碎末，人世红尘里从此再也没有亮光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