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何处东洲

1、上篇

　　这是关于一个巫师的、非常悲伤的故事。世界上都是关于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幸福、他的执念与他的痛苦。

　　所以，这是献给他的故事。

　　唯一的，只为了他而写的故事。

　　无际的森林像滚滚的绿色海洋，永远也照不进阳光。在这个国度里，从来没有人敢进入这片森林。

　　有人说：“森林里有凶猛的野兽，谁敢进去它就把谁撕成碎片。”

　　有人说：“森林里有一条巨蟒，谁敢靠近它就把谁活活吞下。”

　　还有人索性说：“森林通向地狱，只要进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但是在故事开始的年代，王国换了一位年轻英明的新国王，我们就称他为伽尼忒吧。

　　伽尼忒才十九岁，但是勇敢、聪明并且富有冒险精神，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些传言，相反，这位国王还想亲自去森林中探险呢。

　　终于有一天，伽尼忒下定决心。他偷偷离开王宫，戴上佩剑，骑上一匹好马，就朝森林进发了。

　　这片森林阴暗又潮湿，似乎终年不见阳光。眼睛能看到的，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伽尼忒在森林中行进了半月，不要说人，连一两只小兽都没见到。他又累又饿，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便想在林中猎户的家中借住一晚。

　　说来也巧，不远处似乎就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灯光。伽尼忒大喜，夹紧马镫向灯火处跑去。

　　但是他错了。这片森林向来无人敢接近，又何来猎户呢？
　　他下了马，才知道灯光是从一幢陈旧的小屋中透出来的。屋子的主人是贝特里斯，他是一位巫师。

　　当然我们的国王并不知道。他伸手敲了敲门，见没什么反应，便在门口等着。众所周知，国王都是很有修养的人。

　　果然，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伽尼忒探头望向屋内，不由惊呆了。

　　房间里有两个占满墙壁的巨大的书架，放满了各种书籍。黑色书背上的古怪的烫金文字在烛光里闪闪发亮。

　　天花板中央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破旧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知在煮些什么。

　　然而对国王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

　　铁锅边站着一个少年，他正在费劲地搅动锅里的液体。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兜帽遮住了脸庞。他完全没在在意门口的伽尼忒，还是自顾自地在调制着药剂。

　　过了好一会儿，火焰的颜色变了，锅里的液体似乎也平静下来。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熄了火，小心翼翼地将铁锅撤下来，搁在一旁。

　　伽尼忒忍不住，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希望少年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果然，少年抬起头，摘下兜帽。

　　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倾泻下来，映着晃动的烛光，仿佛整个昏暗的小屋一下子明亮起来。

　　这是多么美丽的少年啊。

　　他的眼睛如同灰色天鹅绒一般温润，流淌着不可思议的光彩。浓密的卷翘的睫毛像是闪烁着光点，每次一眨动，就能掀起小小的风暴。

　　他的嘴唇红润得像是电石，可以想象那甘甜的吻，足以捕获任何一个人的灵魂。

　　“你来到贝特里斯的家，是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声音轻柔悦耳，但是隐隐然透着苍老与威严。

　　“你是……谁？”国王迟疑着开口了。

　　“我？”少年皱起了眉。

　　“你是魔鬼吗？还是……天使？”

　　“愚蠢，你的眼睛难道不会确认事实吗？正如你所见，我，贝特里斯，是万能的巫师。”少年笑得高傲，仿佛他面前的不是国王，而是一个无知的孩童。

　　“巫……巫师？”伽尼忒神情不禁些惊慌。

　　“放心吧，我不杀人。更何况你的生命并无多大价值。进来吧。”

　　伽尼忒走进小屋，他环顾一番，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没错，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没有家人或是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不是我能创造的东西我就不需要。”少年有些疑惑。

　　“贝特里斯，有些东西是无法被创造但又不能缺少的。”伽尼忒坐了下来，“不过也没办法，毕竟这里就是你的世界了。”

　　“无礼！”少年生气了，“黄金吗？珠宝吗？智慧吗？我从来就不缺少。你，一个平凡的人类妄想从我这里索取什么？”

　　“我也不是平凡的人类。”伽尼忒微笑，“我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哼。”少年冷笑一声，“只是人间的君主而已”。

　　“再怎么样，我见过外面的世界，你从来没见过吧？”

　　“这里，即是壶中天。”少年得意地笑了，“我掌握所有的知识，也能创造一切物质，才不需要去看你口中所谓的外面的世界。”

　　“但是，天空、海洋、大地、山脉你却无法创造。”国王神情严肃起来，“你甚至不曾见过”。

　　贝特里斯沉默了。

　　“我是巫师，是异类。我知道外面世界的人会怎么看我。我讨厌那个世界，把一切和自己不同的存在定义为邪恶，这样的世界，消失掉才好！”少年愤怒起来，“但是这又如何？我不依靠任何人而活，我即是我！”

　　“贝特里斯！”伽尼忒抓住他的肩膀，“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排斥你，我会为了你创造世界。我以国王的名义起誓，就算所有人与你为敌，我也一定会保护你。所以，跟我走吧，跟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好吗？”

　　“你……疯了吗？在你面前的可是巫师啊，不是仙女也不是公主。”

　　“仙女也好公主也好都无所谓。他们，肯定不会有你那么美的名字，贝特里斯。”

　　“很美？”

　　“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年轻的国王把吻印在少年光洁的前额上。

　　“我会告知你整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伽尼忒就把贝特里斯抱上马，两个人准备一同离开森林，回到王宫。

　　归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贝特里斯就来到了伽尼忒的王国。

　　臣民们见到自己的国王平安归来自是喜极而泣。但是一些智者和大臣们却对国王身边的少年产生了疑惑。

　　“陛下，您回来我们就放心了。”几位大臣恭敬行礼，“这位是……”他们望向贝特里斯。

　　“不用担心，他是林中迷路的少年，正好被我救下。”伽尼忒微笑。

　　“是吗。”大臣们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身巫师打扮的贝特里斯。

　　“放心吧，他是个好孩子。”伽尼忒轻轻抚摸贝特里斯的头发，笑得很温柔。贝特里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等到了王宫，国王把少年安顿在一个最可爱的房间里——那可是为未来的王后准备的。

　　然后，他又秘密派出几名亲信，连夜把贝特里斯家中的书籍、器具以及药剂都运到了宫中的地下室里。

　　撇开这件事不谈，贝特里斯的确生活得快乐多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虽然宫中流言不断，但伽尼忒从未在意，还竭尽全力对他好，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带他去看蔚蓝无际的海洋。

　　他带他去看林中如镜面般平静的湖泊。

　　他带他去看星辰，去看盛开的花田，去看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去看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在努力为他展示着这个世界。

　　渐渐地，贝特里斯有了转变。他不再与人疏离，不再排斥普通人，也很少会对伽尼忒施以尖酸刻薄的言语。

　　他不再像是一个巫师，慢慢蜕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少年。

　　只是，这个少年有着极为吸引人的与众不同的魅力。他很聪明甚至有点狡狯，但是本性中的那份天真与不知人世的纯洁，又让人不得不包容他。

　　他是唯一不会被王宫束缚的人，天真烂漫，异想天开，总是把国王绕得团团转。

　　在有风的春天，他爬到树上——动作轻盈、敏捷极了，剪下几缕自己漂亮柔软的长发，给初生鸟儿铺窝。

　　伽尼忒带他参加宫廷舞会，他不愿意穿华丽的舞鞋，裸着纤细洁白的双足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害得男士们一个个看呆了眼，冷落了一旁的女宾。

　　她们一边嫉妒得直咬牙，一边用“那个森林里来路不明的男孩又在施妖术了”来安慰自己。

　　年轻的国王也被他深深吸引，或许从最开始，他就迷上了他的纯洁与美丽。

　　但是，伽尼忒从未吐露过自己的情感。他不想惊动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况且自己毕竟是国王，而他只是一个世所不容的巫师。

　　至于第三个理由，现在还不能揭明。

　　然而，贝特里斯对伽尼忒的感情却在一天天地加深。这里面既有感激，也有依赖，当然，最重要的是爱情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少年并不在乎自己巫师的身份。因为伽尼忒说过，我不会因为你是巫师而排斥你。他以前在书里读到过，两个相爱的人会举行一种名为“结婚”的仪式。只要这个仪式一经成立，两个人便会永远在一起。

　　于是，少年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梦想——和他，伽尼忒结婚。

　　森林里长大的巫师从来不懂掩饰为何物，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我想和你结婚。”他如此说道。

　　伽尼忒惊呆了，他的眼中弥漫开喜悦，但更多的是决绝。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少年茫然若失的模样让人心痛不已。

　　伽尼忒不屑地笑了。

　　他说：“因为我一点都不爱你。我只是可怜你，同情你。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你让我觉得悲哀极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乌鸦翅膀般的黑头发，还有这双不祥的灰眼睛，全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推开了他，不容一点质疑。正如他当初将他拉入自己的世界般毫不犹豫。

　　贝特里斯望着伽尼忒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背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什么壶中天，什么万能的巫师，到头来自己也永远制造不出获得爱情的药剂。

　　到头来，自己还是孤独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