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与静钝》晴初_

2、盛夏

　　陈晗走进小区大门，一楼的花园中有许多孩子围着崭新的健身器材玩闹，爷爷奶奶正摇着蒲扇喝茶聊天。她一手拎着从超市里买来的菜，一手转着钥匙圈，跟爷爷奶奶们打着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踏着通往二楼花园的楼梯，不一会儿就来到家门口。
　　她家住在小区二楼，附带了一个入户小花园：透明的棚顶爬满了炮仗花，可惜此时已是盛夏，花期已过，只能看见一片绿幽幽；也养着其他植物，总而言之就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小花园中间还摆放着一套原木色的桌椅，仿佛立刻就可以举办下午茶聚会——如果现在不是早上十点的话。
　　陈晗拉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看到客厅的电脑面前坐着一个意料之外的男孩，而男孩也闻声望了过来。

　　“林奕楠？”
　　是陈晗先开的口，她太过惊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家中。
　　林奕楠则笑着点头致意：“陈晗，好久不见。”

　　林奕楠是第一次来陈旸家，他家离市中心不算远，是竹城最早建造的花园式小区之一，所以左右为邻的还有很多没有花园和停车场的传统社区。
　　他只看一眼，就擅自给这个家下了一个定义：这是一个充满了女孩子浪漫气息的家。陈旸家有一个小花园，郁郁葱葱，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爬满棚顶。家中装潢以白色为主调，绿色摆件点缀其中。电视背景墙是绿植贴纸，收纳盒多是藤编品。窗明几净，电视柜上却还摆着一副未完成的拼图。
　　是梵高的《星空》。

　　陈晗一边自如地换上拖鞋，关好门，走进客厅，将买来的菜放在茶几上，一边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上次匆匆一面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今日一见，他好像比一年前又高了一些。
　　她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玻璃杯，从热水瓶倒出三分之一玻璃杯的热水，又用凉白开填满这个杯子，然后递给了他：“陈晗，晗是日字旁，今口晗。”
　　林奕楠正接过杯子，听见这话反倒是愣了一下，抬眼看着陈晗，然后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即笑了起来：“林奕楠，双木林，神采奕奕的奕，木字旁的楠。”

　　陈晗朝他笑笑，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猜这PPT上的内容是她作为一个准初三学生还没接触过的化学，于是说起了别的话题：“今天不去打球吗？”
　　“太热了，”林奕楠见她瞄着PPT，又补充：“还不如开个学习局。”
　　两人说话间，陈旸方从卫生间走出，看了眼他们：“这都聊上了？都认识，不介绍了。”
　　陈晗看到哥哥这么不客气，说话也不给他留情面了：“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连杯水都不给人家倒。”
　　陈旸自觉理亏，又不太想承认，就辩驳道：“林奕楠，就当这儿自己家，别客气。”下一秒看到茶几上的菜，又说话了：“陈晗，今天超市大降价吗？你买这么多？”
　　陈晗刚想出言反驳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哥哥这根本不算多，就听见陈旸发出了邀请：“楠哥，要没什么事，中午就在这吃个饭？”
　　“我是没什么事，但这是不是太麻烦了？”林奕楠有些意外陈旸竟然会留他吃饭，但更多的是迟疑。
　　陈旸不以为然：“加双筷子的事儿。是吧陈晗？”末了还瞥了陈晗一眼。
　　“对啊，不麻烦，我多放把米而已。”陈晗立刻明白了陈旸的意图，开始帮腔：“刚好买得有点多，而且都十点多了，就留下来吃个饭吧。”
　　“你做饭？”林奕楠显然把重点放在了她的前半句。
　　“林奕楠……”看到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陈晗突然有点不服气，刚想继续说下去，陈旸直接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怎么叫人的？没大没小。”
　　陈晗嫌弃地扒开陈旸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但也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就补了一句：“……这位哥哥，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好吗？”言下之意，你别把我当成灶台都够不到的四岁小孩。
　　林奕楠笑着坦然接受一切，包括这个事实和这个称呼：“没事，随便叫，别客气。”

　　问清林奕楠没有什么忌口后，陈晗就去厨房忙碌了，陈旸带着林奕楠到自己房间，他将书桌清理出一半留给林奕楠，林奕楠便随口问道：“你们家一直是你妹做饭？”
　　“嗯，上次剪刀石头布输给她了，得永久承包洗碗。”
　　林奕楠觉得自己今天的震惊次数有点多，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陈旸，后者笑着解释道：“以前是我俩轮流，一个做饭一个洗碗，我上高中后她就习惯自己做了，做着做着就乐在其中了，而且死都不愿意洗碗，我就把做饭让给她了。
　　“而且，她最近一年厨艺有所长进，你可以期待一下。”

　　圆形餐桌镶边是抛光涂漆的原木，中间镶嵌平滑光亮的瓷质材料，三人围绕而坐。
　　林奕楠刚吃了一口，就由衷地发出赞叹：“这也太好吃了。”
　　这是实话，桌上不过是很常见的菜色，味道自然比不上宴席菜品的美味，但却特别戳他的心：日常，简单，温暖，是他思念已久的味道。
　　然后他就对上了陈晗亮晶晶的眼睛，她似乎因为这真诚的赞叹感到非常开心。
　　对面的男孩称赞起来不加掩饰，既不像哥哥陈旸那样好吃也要说一般，又不像母亲那样要求严格，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又给这称赞加上了不少可信度，陈晗心想：终于有人懂得欣赏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一般呢？”果然，陈旸还是那个陈旸。
　　“得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林奕楠觉得陈旸在这个妹妹面前尤为口是心非，回了他一句。
　　陈晗得意地笑了：“看到没陈旸？这才是客观的评价。”
　　“行。你做的饭天下第一，够客观吗？”
　　“知道就好。”

　　吃完饭陈旸自觉去洗碗，陈晗拿出了干净的高压锅，又将玻璃罐里的绿豆倒进去一些，绿豆作沙沙声滑进锅中，伴随而来是陈晗的问询：“楠哥，现在外头太热，你等傍晚不那么热了再走吧？”她回头望向林奕楠：“我们来喝绿豆汤，解暑最好。”
　　听到这个称呼，林奕楠笑了一下说：“但我下午……”
　　“没带作业？”陈晗往锅里盛了水，洗净绿豆，再重新倒进适当的水，盖上锅盖，打开煤气灶，调好火焰的大小，缓缓开口道：“那就……玩会儿？”
　　林奕楠笑着望向她，却是在摇头，陈晗就觉得这条路行不通了。
　　她知道他们已经高三了，尽管现在才八月中旬，但他们已经开学两周，两人又身处理科实验班，竞争激烈，每个人从一开始就卯足了劲儿学。今天是一周里唯一一天不用上学的周日，一个下午什么事都不做，好像不太好……
　　“要不再看会儿PPT，续个学习摊？”陈晗试探道。
　　陈旸洗完碗，擦了擦手，出声打断了他们：“他今天就是来找我学习的，怎么可能没带作业。”
　　林奕楠就笑：“带了带了。走吧，续个学习摊。”

　　今天见到陈晗，在林奕楠意料之中。
　　时隔一年，林奕楠再次见到陈晗，发现她显然长高了不少，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太瘦小，脸庞虽很稚嫩，眼睛里却有着超乎年纪的淡然。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家俨然是陈晗做主。
　　她放下菜篮，熟络地给他倒水，自然地与他话家常，担任家里的主厨，又告诉他午后太热，叮嘱他晚些再走，还煮了绿豆汤让他解暑。
　　绿豆汤放的是白糖，甜度适中，浅绿色的汤映在白色碗底，清清浅浅如玉。绿豆汤用高压锅煮，不少豆皮豆粉在汤中晕染开，入口是香浓更胜细腻。
　　一举一动都让他想起他去别的同学家做客时，那位同学的妈妈也是这么热情招待。
　　十四岁的年纪，眼睛深邃不可见底，又比上次更添风雨。

　　陈晗坐在客厅的地上，正处在升初三前的暑假，她好像没什么事情做，就搬出一副拼图，摊在地上开始拼。
　　她很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阳光艰难地穿过炮仗花织成的细密的网，细细碎碎地洒在小花园，透过玻璃门再照进客厅时已然失去灼热，温柔许多。有时候可以听见房间里传来二人讨论题目的声音。眼前的拼图是梵高的星空，一千片，拼起来需要一段时间。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拼着，任凭时光在指缝流走。
　　故事的一切，都源于2014年的盛夏。

　　小花园有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