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江子寻舟

41、妈妈

　　准大一几人回省的时候，准高三的就已经开始补课了。

　　“我好困……”任熙熙趴在桌子上，“全是连排课，上不起啊！”

　　秦梓凑了过来，“你明天不集训吗？今天来图啥啊？”

　　“我七月集训了一个月，每天就是画速写画速写吃饭睡觉画速写，我人都快成速写了。”任熙熙说，“今天放假，本来说回来放松放松，谁知道一上来就是历史连排和政治连排，我还不如回去画速写！”

　　江子寻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题，放下笔，说道：“你其实也可以边听课边画速写。”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任熙熙白了他一眼，趴着桌子上补觉。

　　全班可能只有江子寻觉得补课不算什么，毕竟他每天上学放学都有男朋友接送。

　　林述己报了本市的一本大学，理所当然地被录取了。江子寻抽了一天时间陪他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也借这个机会见识见识大学校园是什么样的。

　　林述己办完手续从教务处出来，看见自己男朋友对着操场发呆。

　　他走过去，拉住江子寻的手，“怎么了？”

　　江子寻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很快，你们要上大学了，我们要高考了。”

　　“别紧张，还有一年呢。”林述己拍拍他的肩膀，“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江子寻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在喧闹的蝉鸣声中，江子寻他们正式成为高三学生。

　　其实高三福利还是很多的，比如中午可以早放五分钟，晚上吃饭时间也能多五分钟。

　　多亏了江子寻，才没让他们班唯一一项活动被剥夺。

　　周末早上，火锅群里又开始了火热的讨论。

　　李昕然：怎么说啊？运动会能回来吗？

　　任熙熙：必须得回去，我他妈想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任熙熙：洋芋和艺文姐姐也得回来！

　　杨聿：我没问题。

　　胡艺文：我不确定啊……

　　任熙熙：艺文姐姐你看私信！

　　胡艺文：……
　　胡艺文：我死也得回去。

　　江子寻不明不白地发了个问号，任熙熙到底给胡艺文发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任熙熙：学长们如果没开学的话也可以来！

　　崔恒：你们到底想搞什么？

　　任熙熙：秘密！

　　江子墨从楼上探出头来，“寻，我明天的飞机，去了就不回来了啊。”

　　江子墨第一志愿报了临海的省的大学，那是他早就想上的大学，第二志愿跟林述己同所大学，他想着如果第一志愿录取不了，那跟林述己继续做四年同学也不赖。

　　不过就是这么巧，他被第一志愿录取了。

　　江子寻给林述己发了条消息，“行，那我就去林述己家住，你跟爸妈说一声。”

　　江朝潮顾春榕的公司离江子寻学校有段距离，他不想让父母两头跑，跟男朋友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既能促进感情，又能促进感情。

　　“妈你听见没，他去小林子家住！”江子墨对着床上的电脑喊了声，“您和老//江就不用担心了，小林子可会照顾人！”

　　电脑那边的顾春榕笑着说好，“你也是，到了G省照顾好自己，宿舍住不惯就租房子住，没钱了跟妈说，啊。”

　　江子墨嘿嘿笑了两声，“行嘞。”

　　火锅群里早就刷起屏来。

　　任熙熙：即使各奔东西，但友情依旧在！

　　后面全都是这句话。

　　在河边跟林述己肩并肩走着，江子寻莫名想起这句话来。

　　他感叹自己泪点是不是在逐渐降低了，这么个事眼眶都能发酸。

　　他揉了揉眼睛，鼻子也开始酸了。

　　林述己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把抱住他，“想哭就哭吧，没人能看见。”

　　伏在肩膀上的脑袋安静了一会儿，小幅度的抖了起来。

　　不是江子寻的泪点变低了，而是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可以不用掩饰、任何情绪都能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现的人。

　　太好了，这真的太好了。

　　江子寻止不住地哭，这一刻，他所有的伪装都不攻自破，所有的委屈都尽数宣泄出来。

　　“我妈，生我的时候没挺过来。”江子寻坐在河边，看着河上漂着的船，“我不记得顾阿姨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反正打我记事起我就把她当作我妈。”

　　江子寻小时候一直待在顾春榕身边，可能是江子墨觉得心理不平衡了，有一天他拿出江朝潮和自己亲生母亲的照片给江子寻看，“那是我妈妈！照片上的才是你妈妈！你妈妈已经不在了，你不要抢我的妈妈！”

　　后来江子墨被顾春榕追着打的时候还一直在说：“妈妈是我的！不是你的！”

　　江子寻没哭。

　　收拾完江子墨后，顾春榕伸手去抱他的时候，被他躲开了，抬起脸笑着说：“顾阿姨，我能自己走。”

　　那个笑，是顾春榕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的。

　　又坚强，又脆弱。

　　从那个时候开始，江子寻就算有多大委屈，都没跟其他人说，都自己憋着。

　　“憋久了，就把自己憋出了一身病。”江子寻自嘲道，“我初中的时候……”

　　林述己明白了，江子寻这是要揭开他身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他突然不想听了，他不想让江子寻再回忆那些不好的事。

　　他拉住江子寻的手，摇了摇头，“觉得难受就别说了，我们回家。”

　　江子寻没有动，半晌，他道：“你想听吗？”

　　林述己点点头，又摇摇头。

　　想听，想知道他的一切。

　　不想听，不想让他难过。

　　“没关系，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江子寻深呼吸，“我初中，性格不好，有一点不顺心就骂人，打架。”

　　跟林述己相同的，初中的江子寻第一天也跟人大吵了一架，不过对象是班主任。

　　因为谁先进门的问题。

　　江子寻报道的时候跟班主任遇上了，他问完好就打算迈进门，却被班主任一把抓拽到了门外，“迟到，罚站五分钟再进门。”

　　江子寻那会儿正是点哪儿哪儿炸的性子，听见班主任这样说直接就火了，“没到整点呢，您眼瞎啊？”

　　那女老师或许是没见过上学第一天就敢呛老师的学生，脾气也没收住，“我第一天见你这样的学生，叫什么名字，明天上学把你家长叫过来！”

　　“家里人没空。”江子寻整了整衣服，不顾女老师愤怒的目光，径直走进班，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女老师顺了顺气，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说：“初中了，有些人还觉得自己是小学生？还跟我来小学那套就趁早滚，我可不想教这种学生，说出去我还嫌丢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子寻，好像要在他身上盯一个洞出来。

　　“你就算教我也不会听，有你这样乱收家长好处的老师更丢人。”

　　江子寻这话一出，女老师立马就噎住了。

　　她在楼梯口确实收了几个家长的好处，没成想让晚来的江子寻看见了。她消了气，开始介绍自己。

　　整个过程，江子寻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我初中靠打架出名的，一对三不是问题。”江子寻苦笑着说，“逃课、打架、骂老师，放我身上那都是经常的事，我爸都不知道被叫到学校几次了。”

　　他抱住头，“那段时间，我特别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改，我差点……差点就不想活了。”

　　班里的人不怕江子寻，但也没人想跟他沾上一点关系。他们总想着自己是要考重点高中的，江子寻说不定连职高都上不了，跟他沾上关系肯定没好结果。

　　有一个人却不这么想——张阳。

　　张阳知道，江子寻打架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妈的事，他有好几次听到其他人背着江子寻说是他害死了他妈。

　　初二那年有一次，江子寻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人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浸湿了那人铺在桌子上的一大叠笔记。江子寻马上把杯子扶了起来还道了歉，回座位翻起了包。

　　他翻出了一包纸想帮那人收拾桌子，但在抬头的瞬间，一杯热水就浇在了他的头上。

　　水是热的，心却被浇凉了。

　　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然后是那人劈头盖脸的骂声，“你有病吧！走路不长眼睛？看不见杯子没盖上？我他妈熬了几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笔记就被你给糟蹋了，你他妈还不道歉？有娘生没娘养的傻逼。”

　　“他也不是故意的，你过了点儿吧……”有人替江子寻说话。

　　“什么过了点儿？这他妈不是事实吗？他不是就没妈吗？家长会、被老师叫家长哪次不是他爸来的？他就是没有妈！”

　　张阳心里也火了，刚要动手就见江子寻搬起椅子，向着那人砸了过去。

　　没有砸到人，但教室里都是女生的尖叫声。

　　江子寻扑过去，把人按在地上，冲着脸来了好几拳，然后用手掐住那人的脖子，红着眼睛吼道：“你他妈再说一句？谁没有妈？！信不信我掐死你！”

　　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人的念头。

　　随着江子寻的手慢慢缩紧，躺在地上的人挣扎的幅度开始慢慢变小。张阳回过神，冲上去扑倒江子寻。

　　那人逃过一劫，猛地咳嗽了几声，大口地喘着气。

　　“你起来！你起来！我要掐死他！”江子寻依旧红着眼，却没留一滴泪。

　　“寻哥！寻哥！你听我说！”张阳抱着他，“想想安阿姨，想想她！她愿意看到你这样吗？看到你这样她只会难过！”

　　安雁，是他去世的母亲的名字。

　　江子寻听到这些话，慢慢地平静下来，随后昏了过去。

　　张阳冲着看热闹的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叫老师去啊！”

　　几个老师闻讯赶了过来，看到的是杂乱的桌椅、被打的青一块肿一块的男生、张阳怀里晕过去的江子寻，和一张在水里泡着的女人的照片。

　　“我醒后，被停了一个月的课，等我再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升初三了，那个被我打了的人和张阳，都转了学。”江子寻说，“我妈的照片……是我班主任给我的。”

　　张阳给江子寻发了条消息，说不是因为江子寻，是因为他自己所以才转了学。江子寻没信，他知道，没有哪个家长会让一个不学好的人当自己孩子的朋友。

　　日子还是那么过着，江子寻还是不愿意听班主任讲课。下课后，班主任叫他到了办公室。

　　“又要教育我？”江子寻先开了口，“我不是说过了吗，您该让我写检讨就让我写检讨，该停我课就停我课，不要教育我就行，我谁的话都听不进。”

　　女老师等他说完，才从抽屉里拿出照片，“是你的东西吗？”

　　江子寻一看，是自己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的照片，下意识地想抢回来。但是女老师快他一步，又把照片塞了回去，“坐，先跟我聊聊我再给你。”

　　江子寻不情不愿地坐下，“先说好，关于学习的我不想谈。”

　　“不谈。”女老师看着他，“这照片上的人……”

　　“我妈。”江子寻说，“……去世了。”

　　“她是个怎样的人？”

　　江子寻沉默了，“……我不知道，我出生，她就走了。”

　　女老师皱起了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反正全班都已经知道了。”

　　“你打同学，也是因为这个？”

　　江子寻嗤笑道：“不然呢？我是打架，但没有理由的架我从来不打。”

　　“你妈妈，很漂亮。”女老师说，“如果她还在，一定是个优雅又成熟的人。”

　　江子寻不自觉的软了语气，“是，如果她还在。”

　　如果她还在，我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江子寻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怎么说？”

　　“我当时，是抱着掐死那个人的念头的。”江子寻说，“……我想跟我妈在一起，我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