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生林闹闹的日记》林闹

11、灰色的记忆

　　2009年08月10日
　　从大哥牺牲的那天起，大概注定了我的人生受到的影响不止一点点。
　　父母的过度保护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生活的巨婴，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我不再像小的时候一样，大胆的朝向未知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未知即恐惧，一切不可控因素都会导致我敏感、紧张的情绪。周围人的笑声都会勾起我紧张的情绪害怕被别人关注，却又希望在人群中被别人关注。
　　我的压力导致青春期，我不再是人间人爱的爸爸口中的“老丫头”，体重像一个敏感的压力机器一样展示了我的压力值。害怕别人说我胖，又不得不表现的自己蛮不在乎，美其名曰“现阶段要以学业为重”。也许青春期的女孩子本来就是多疑、多思、敏感的，可是我的敏感大概更迟钝，却更难疏散。
　　父母的殷切期盼、过度关注，甚至把对大哥的厚望寄予到了我的身上，姐姐的爱变成了管束，大约是突然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开始规范我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我本大大咧咧、张扬跋扈的性格，被彻底压制，时刻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说话之前动脑子想一想”“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成绩似乎并不能真的赢得家人的欢心，而成绩也似乎并不能得到同龄人的尊重。
　　高一的一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年，我的记忆力，这一年压抑、灰暗，没有色彩。
　　女孩子之间的相处，总是很奇妙。总会有一个人莫名其妙没有来由的讨厌你，甚至对你冷嘲热讽，即使这个人与你没有任何交集。
　　那时候我的身量还很小，13岁只有140cm，在人群里像个小学生，瘦瘦小小，大大的校服像个面口袋，皮肤依然是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脸上带着婴儿肥和天然的腮红，用朋友的话说粉嘟嘟的像颗洗干净的水蜜桃，头发枯黄，像是营养不良。在班里又是年龄最小的，似乎高中生活终于让自己脱离了生活的管束，住校生的日子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可是，正如我所说，总有人会没来由的不喜欢你。
　　自小我就很喜欢跟各种人打招呼聊天，当那天同样跟来自同一所初中的一个不相识的女同学打招呼的时候遭到了拒绝“她怎么表现的跟谁都那么熟一样？真搞笑！”她并没有看我，而是回头瞅着我们共同的朋友，朋友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说完，她回头继续笑着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嘲笑，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浑身长满了刺想要回击，可是我的朋友的表现仿佛是同意了这种看法，我有点受挫。我落荒而逃，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原来我是被人讨厌的。
　　这种情绪，在日后的生活中愈演愈烈。那个时候我很喜欢英语课，单纯是因为英语老师比其他老师更温和。第一节英语课，英语老师问有没有人自愿当课代表，停顿了许久，李老师觉得有点尴尬，问其中一个英语入学考试成绩很好的同学，我的另一个朋友愿不愿意，她摆摆手说自己已经是学习委员，恐怕担任不了，我站起来说，李老师，我想当。就这样，我成了那个最爱出风头的人。当然，一个喜欢问老师问题的孩子自然成绩不会太差，何况我又那么喜欢李老师。因此我的英语成绩总是不错。于是，我变成了一个不仅爱出风头，还喜欢讨好老师的人。
　　于是在日后的一节节课上，我体会到无声的冷漠、讨厌、抵制是什么样的。也许，在刚进入青春期的人眼里，一切与自己不符的行为都是异类，我就是那个异类。我喜欢数学，喜欢英语，因为与同学相处的不融洽，反而我的作文水平稳步提高。我的作文总是被老师当作范例大声朗读，甚至印发出去。
　　然而这些是我不想得到的，因为这些过于出风头的表现，会让我的同学们更加讨厌我、排斥我，我不想在人群中受到任何关注，甚至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当我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无论我的答案是对是错，我永远得不到任何回应。站在那尴尬、不知所措，但是往往老师们在得不到任何人回应的时候会更加执着的想要寻求同学们的应答，在这个时候当我被安排坐下的时候，仿佛得到了特赦。坐着的时候，空气都是通顺的。我不喜欢下课以后在教室里待着，更不喜欢离开座位站起来走出去，因为任何改变体位的动作，都容易引起周围人的目光注视，即使别人只是余光看了我一眼，我也会觉得四周是黑暗的、压抑的，我觉得我的呼吸只有在回到宿舍的那一刻才是通畅的。
　　所幸，同住的室友，不会这么对我，因而，我的高一生活似乎还有一点温情。
　　彻底让我受到重创的那次，是一个午休，隔壁班的我的发小和我在走廊里碰到，我们俩在热络的聊天，我觉得我的呼吸似乎从来没有那么顺畅过，整个高一的生活，只有那天聊天的那十几分钟在我都回忆里是有光亮的，是有背景色的。班里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和我差不多高，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我，我没有讲话，发小觉得我不是这样的性格，以我风风火火暴躁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早应该冲上去揍他。发小抓着那个男生不让他走让他道歉，我说算了别理他。那个男生仿佛受到了侮辱，朝着我的肚子重重给了我一拳，哼着鼻子“你算老几？”，我蹲在地上起不来，然而并不是因为我的肚子疼得像被汽车轧过一遍，而是因为我被欺负了，不敢反抗，当着我的好朋友的面，我觉得自己很丢人。
　　发小急了，抓着那个男生回了他一脚，他一个趔趄正好摔倒了教室门口，然后她拽着我的手拉我起来，朝着他走去，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手里指着那个男生，眼睛却看着教室里的人们，大声的说“闹闹是我发小，我看谁敢欺负她”，然后瞅着我说“闹闹别害怕，以后这混蛋要是再欺负你就来找我，我扛着椅子砸死他！”。我笑着说“没事，闹着玩！”，心里五味杂陈，一面丢人，一面高兴。
　　无聊的自尊心，让我不敢对她说我心里的委屈，更不敢对她讲我心里的想法。日子没有变的更差，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直到有一天，我后座的长得温柔落落大方，声音嗲嗲的女生，顶替了我的位置，我的生活得到了解放，可是我的心却更加难受。
　　就像我说了好多次的话，女孩子之间的相处，真的很奇怪，作为女生的我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不知道从哪天起，那个女孩子每次站起来回答问题都会得到一片“嘘”声，即使只是站起来读个课文。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什么也不敢干，跟我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也许是感受到我们是有一样经历的人，每次去厕所都要叫我陪着，只是她不理解，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最开始压抑的我，我已经开始慢慢有了三两好友，有了可以下课一起聊天说话的真心的朋友。
　　我太自私了，我心里清楚。我不敢再回到那种生活，那种被每个人的眼光杀死的生活，我再也不想经历。终于我熬到了这一天，不再有人关注我，我曾经默默躺在床上对着月光许愿，希望用我的成绩换取和同学们的友谊，可是即使那次月考我从第一考场掉到了第二考场的倒数第二个位置，我的生活依然一成不变，似乎收到了更多的嘲笑。我害怕了，不再被人关注，不被人关心，是我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当我好不容易愿望快要实现的时候，怎么能再次回去呢？如果因为经常陪她玩被一起敌视，那我好不容易才换来的自由不是又消失殆尽了吗？
　　我不敢冒这种风险，不敢踏出这一步。于是，我开始了自私的一步步的远离她，在班里尽量保证不和她有过多的交流，如果要聊天，可以在去厕所的路上，在各种视线注意不到人群不密集的地方。我害怕我的名字被她提起，害怕听到我们俩的名字一起被别人提起，我的恐惧，让我成了另一个加害者，我是个罪人。
　　那天，她上课再次被点名读课文，我知道她是拒绝的，因为她已经加装感冒一周，为了逃避读课文，我明白她站起来需要多大的勇气，更明白当着全班的面读1分钟的课文对她来说是多大的煎熬，但是她知道躲不过去了。即使假装了两声咳嗽，依然露出破绽，老师没有慈悲的示意她坐下，而那天，我鬼使神差的回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涨的通红，仿佛在等待周遭人的“审判”和“攻击”。老师夸了她两句，再次问有没有人对她读的这段文章有什么想法，她终于坐下，往常大家只是一片嘘声或者是漠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举手站起来发言，不只是女生，有男生直言她的声音过于做作，还有女生说她把这篇文章的感情色彩改变了有点色情，于是大家哄堂大笑。彼时，我是气愤的甚至委屈的，这些冷言冷语恶言恶语仿佛扎在了我自己身上，可是，我是恶毒的，我跟那些一起起哄大笑的人一起笑了，释怀的笑，心里有一丝窃喜，终于大家忘了我。大概是想知道她的表情，我还回头看了她，只是她此时低着头，似乎是落泪了。我想她应该是感觉到我在笑着看她，而且是不怀好意的笑。
　　然而，笑完，剩下的是我的后悔，无尽的后悔。我疯狂的想逃离那段记忆，可是我对她的伤害是那么深，我不敢再跟她讲话，每当我笑着和朋友们一起聊天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我是个加害者。
　　我的体重随着我的境遇、压力、自责直线上升，我真的变成了一个胖丑小鸭，终于不被别人关注，我的自由逐渐回来，我心里的束缚逐渐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