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舞无声》不宣

2、一、撞到有钱人

　　红色的舞鞋，亮滑柔软的缎面，飘盈的丝带垂落两边，橱窗里，它们静静地躺着。然而聚光灯下的它们，静默无声的它们，仿佛拥有火一般的灵魂，无时无刻不绚烂夺目。
　　她看着它们，站在橱窗内瞬也不瞬地看着它们，虽然不是隔着水晶玻璃折射的梦幻异彩，但对一个舞者来说，这便是蛊，引她痴迷凝望的蛊，让她几乎忘却身处何地的蛊……
　　“哎，又看那双鞋啊？”
　　程泽彤猛地回神，看向刚拍了自己一下的人。
　　“不要再看了！上课穿着，打工摆弄着，你还不腻啊？”
　　笑意爬上眼眸，程泽彤挽上好友的手臂，视线又调回橱窗里的红色舞鞋，“小瑾，你也知道我垂涎它很久了嘛！”
　　“是啊，要不是因为这双鞋，这里的工钱那么低，封号打工女王的你才不屑于这里的工作呢！好了，擦干净你的口水，快工作去吧！被老板看见你又在对着他的鞋犯花痴，这辈子你就只有垂涎的份了！”小瑾推她。
　　程泽彤摆手笑道：“不会不会，老板说了，只要我帮他卖出一百双舞鞋，那双红色的就是我的了！而我现在已经有三十……二双的成绩了，胜利在望！Yes，努力！努力！”
　　在这里打周末工快两年了，连一半都还没卖到还敢说胜利在望，这丫头还真不是普通的乐天！小瑾忍不住翻白眼。
　　除非服装搭配的需要，极少见有平日里穿红色芭蕾舞鞋的人，曾经问过她为什么那么执着那双红舞鞋，然而每一次她都是一笑置之，从没有给过明确的答案。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程泽彤活力四射的声音在小小的店铺里荡开，为她的梦想她的执念，她努力着。只见她笑脸盈盈地走向刚刚进门，西装笔挺的男人，“我们的舞鞋不但全部是手工制作的，而且还可以根据舞者的需要订做哦！请问您想要买芭蕾舞鞋还是拉丁舞……”
　　男人抬手打断她，“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泽彤皱眉看了他两秒，依然笑着，“先生，请问您要买鞋吗？”
　　男人摇头。
　　笑脸立刻垮下来，转身，“不记得！”
　　男人不肯善罢甘休，拦住她，“我们昨天在医院见过的，我还把你错认成别人了！你再好好想一想。”
　　小瑾伸手捅了捅程泽彤，悄声问道：“你去医院干嘛？”
　　“赚钱呐！”
　　“又去替人家做看护啊？！”
　　“不然你以为我去消费啊？”
　　“呸呸呸，童言无忌！”
　　“……”
　　被忽略掉的男人，竟极好脾气地依旧笑容满面，“那个……程小姐，我们老板……”
　　“啊——”程泽彤突然尖叫，一面看着手表一面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我晚上要去迪吧做领舞，一晚上五十块呐！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啊，那你快去吧！”小瑾忙把她的包包递给她，“反正这边也快到时间下班了，老板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哎，程小姐，我话还没说完！”男人伸出手去，然而却慢了一步，程泽彤一个闪身，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去。
　　“那个……”男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先生，请问你要卖舞鞋吗？”小瑾笑笑地，眼神却是在说：“不买的话就请出去，我们要关门了！”
　　这时，男人的手机响起了轰炸机的声音。
　　一个衣冠楚楚成熟稳重的大男人手机的铃声竟然用轰炸机？！小瑾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愣愣地看着他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
　　“老……”
　　（安丞远！你说的那个鬼地方到底在哪里？）
　　“老……”
　　（你确定没弄错？怎么有人会把店开在犄角旮旯里啊！）
　　“是，老……”
　　（安丞远，如果你敢给我弄错，你就等着回家吃自己吧！）“喀”电话被挂掉！
　　小瑾有些傻眼地看着男人手里的手机，心中不由在想：轰炸机——果然贴切！
　　电话中的怒吼竟然连在两步之外的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也清楚地知道了，这个长得很不错但是却乱没有骨气的男人叫做安丞远。
　　轰炸机又开始狂轰乱炸，安丞远迅速接起电话，并对一边被吓了一跳的小瑾歉然一笑。
　　“呃……”
　　（你小子究竟在哪里？）
　　呼——终于给他机会开口了，“那个……老板您听我说，那个程小姐她……”
　　（吱——）
　　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刺破小瑾的耳膜，而那个安丞远竟仍稳稳当当地将电话放在耳边，他究竟是重听还是定力非常啊？或者……根本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随后便只听电话里又传出一连串的咒骂声，（靠，你他妈眼睛被驴踢了啊？这么大一辆车你也往上撞？！）

　　“嘶——”
　　垂头轻轻呼着气，程泽彤坐在地上，小心拨掉粘在膝盖伤口里面的沙粒。
　　她这几天是不是被衰神俯身了，怎么这么倒霉！先是被莫名其妙的男人纠缠到打工快迟到不说，现在竟然还在这条她向来以为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的路上被车撞！简直就是衰到家了！
　　斜瞄了一眼，哦呦，Benz耶！这条路上平常连出租车都难见到一辆，这种高档次的跑车更是八百年难得一见，今儿个竟然让她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她的腿伤了，今晚的五十块大概是泡汤了，虽然伤得也不是很严重，但现在要她马上跳舞似乎还是勉强了些；幸的是，她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装个内伤出来，敲一笔医药费什么的。
　　“靠，说你呐！”
　　正寻思着，头顶一道男声赫然响起，晴天里的干雷一般，震得她头皮发麻，耳朵里面嗡嗡直响。
　　“少在这给我装死！起来！”
　　程泽彤暗自翻了个白眼。开名车，素质却差得可以啊，八成也就是个当司机的货色。
　　一大片阴影遮下来，她下意识地缓缓抬起头，将眼前的人从脚面一路向上瞄到头顶，擦得油光锃亮的黑色皮鞋，熨烫得笔直平整的灰黑色西装裤，暗纹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方，腕上带着欧米伽的手表。没打领带，甚至衬衫的扣子也没扣几颗，领口直开到胸膛，肤色较蜜色更深一些。此时，他正双手叉腰低头俯视着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太阳光线，让她只能隐约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灼亮的瞳眸，和正紧紧蹙着的一双粗重浓眉。
　　不过单看他这一身行头和那股强霸的气势，她就一次性推翻了先前司机的猜测，并且百分之百的肯定，这人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某公司企业的总裁总经理。
　　顿时，金钱符号在程泽彤的脑袋顶上纷纷起立，翩翩起舞，心里简直要乐翻天。这回发达了，竟然一出门就让她撞到了个有钱人……不，是被有钱人撞到！哎呦，小腿骨折，肠子错位，心脏脱落，严重脑震荡啦！
　　她刚要开口渲染受伤的严重程度，那男人竟然在看了她半刻后偏过头……笑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哎哎哎，这位先生，被撞的人好像是我吧，要头壳坏掉也轮不到你啊！不是被吓傻了吧你？我可没钱给你看精神科哦！
　　然而这样的话，程泽彤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呆住了。在他偏头的那一瞬间，阳光越过他的侧脸，坚毅线条上的笑容竟有几分暖人的柔和，然而整个人却又宛若神祗一般，神圣高不可攀。她是完完全全的呆住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贵族气质吗？
　　乖乖，她这哪里是撞到了有钱人那么简单，这简直是撞见了当年的非洲之星——英国女王头顶上的钻石！
　　正犹自做着白金钻石级的青天白日梦，一个没留意竟被那貌似十分有钱的男人拽着胳膊一把捞了起来。突然的惊吓再加上扯痛腿伤，程泽彤“啊”地惊叫出来。眼睁睁看着男人将自己拽向车子，她忙喊道：“那个，先生，虽然我伤得很严重吧，但我看你好像也很忙，医院就不劳您送我去了。看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就勉为其难拿你点钱，医药费再加上精神损失，就三千块好了。哦，对了，你误了我上班的时间，还要另补五十块钱的工资给我……喂，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男人理都不理她，反正她的挣扎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鸡在跳舞。直把她推上车，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赶在程泽彤推门下车之前按下中控锁。
　　收回推动车门的手，程泽彤转身火大道：“喂，我说先生，你这是干嘛？带我去‘毁尸灭迹’吗？”
　　男人犹自慢条斯理的掏出手机，拨了一组号码，“喂，安丞远，十五分钟之内到医院旁边的咖啡厅！……少啰嗦！叫你十五分钟内到你敢给我磨蹭到十五分零一秒试试看！……她？找到了。那个叫程泽彤的……”他若有深意地瞥了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一眼，“就在我车上。”
　　程泽彤吃惊地看着，他们认识的吗？怎么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有钱但又这么粗鲁而且还十分莫名其妙的人呢！
　　收起手机，男人熟练地启动车子。下一刻，车轮飞转，名牌跑车已然向着狭窄的车道出口驶去。
　　咦？开车了？！程泽彤仍迷糊着，半天才稍稍反应过来，天啊，这个人难道其实是……绑架犯呀！
　　可是马上的，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第一，她不是有钱人；第二，她也半个有钱人都不认识。没理由的啊，这男人究竟……
　　“呀！”程泽彤突然尖叫一声，脑袋猛地伸出车外，向后大叫道：“我的自行车啊——”

　　程泽彤被迫坐在咖啡厅里，愤愤地与隔桌相对的两个人“相面”。这两个人一个是先把她错认成别人，而后又对她纠缠不休的那个，据她推测应该是叫安丞远没错。再有就是“绑架”她来这里的那个貌似有钱，但行为却野蛮无礼至极，最终被她拍板定案成一夜之间连中十张彩票的暴发户的那一个，而至今为止，她仍旧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尊姓大名，只隐约猜到他是那个安丞远的上司。
　　两个人四只眼睛在十分钟之内已经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道一百几十遍，几乎要把她有多少头发都一根根数出来。时不时地，两个人还低声讨论个一两句，互换研究她的心得。
　　程泽彤翻白眼，难道她是供观察用的白老鼠吗？而且还是个快要被冻僵了的白老鼠。
　　这家咖啡馆也很有问题，虽然是叫“浪漫Siberian”吧，但也不用冷气开这么强啊，电不用钱哦？而且最要命的是这落地式空调还就在她身后头。
　　终于忍无可忍，她“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有完没完？喂，撞了人的那个，你究竟要不要赔钱啊？”
　　“你很需要钱。”
　　“废话！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你看哪个能活？”
　　“我不是在问你。”“暴发户”轻扯嘴角，“你需要钱，而且非常需要，我很清楚！”
　　“嘁，”程泽彤嗤了一声，“你清楚，你清楚什么啊？”他们也不过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吧！
　　“程泽彤，二十一岁，擅长舞蹈，现就读于上海市XX艺术学院，主修芭蕾舞。十年前唯一的姐姐程丝韵意外身亡，遂母亲张秀萍患上精神病，常年在精神疗养院接受治疗，两年前父亲程彦东又因脑溢血病逝，此外再无手足亲戚。家中无固定经济来源亦无大量积蓄，所有支出用费全部来自于程泽彤也就是你的奖学金及打零工所得……”“暴发户”笑了笑，“我既然叫得出你名字，自然就是调查过你，这你不会想不到吧！学费，生活费，再加上母亲大笔的住院治疗的费用，能支撑到现在，还真挺让人敬佩的！不过……也很辛苦吧？”
　　“本小姐生财有道，还轮不到你来猫哭耗子。”这人，无缘无故把她调查得这么详细准没什么好事，可是思前想后就是想不通，她安生本分地跳她的舞打她的工，碍着他什么事了？干吗一副要把她一网打尽的表情，还几乎要把她八辈子前的祖宗都挖出来，查她了个底朝天。
　　“如果有方法可以让你轻松赚到钱干不干？而且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笔钱应该足够支付到你大学毕业并且找到稳定工作期间的所有正常开销。程小姐，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态度较和善的男人说。
　　程泽彤眼神戒备，“你们两个到底要干吗？”
　　“我、要、你！”“暴发户”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无比清晰。
　　愣住，怎样想也想不到对方竟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来，几乎是马上地，程泽彤倏地站起身，怒道：“不好意思，我虽然穷，但也还没有落魄到需要卖身的地步，你怕是找错人了！”说完愤愤地转身便要走。
　　啧，老板大人啊，您说话简洁有力可以，可麻烦您也不要简洁得让人误会啊！安丞远连忙起身劝阻，“程小姐，我们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来，听我跟你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程泽彤推开他，欲起步离开，却不想竟被依然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暴发户”一把扯了回来。
　　“坐下！”他面无表情地命令。
　　程泽彤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天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啊！她今天还是头一回遇见。
　　“暴发户”缓缓侧过头，微扬起眼睫觑她，“你不要会错意，我对跟我妹妹长同一张脸的女人不会有‘性’趣。我不喜欢仰头看人，坐下！”
　　老板啊……让人家会错意的人是你吧！安丞远忍不住偷偷翻白眼。
　　程泽彤怔了怔，却仍是别过头，硬骨头地不肯听从摆布，但因为手臂还被他抓在手里，也动不了地方。而“暴发户”也将头转了回去，直视着前方，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亦丝毫不理会整个咖啡馆的人向这边投递过来的好奇关注。
　　局外人一般的安丞远倒是忙捂了半边脸，调头看向窗外。献媚拍马的事他做得，但跟着丢人现眼，他还没这么鞠躬尽瘁。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之久，才听“暴发户”慢条斯理地启口，“尹东集团总裁尹明德次子尹兆居，现任尹东总经理的职位，个人身家以千万计，并预计五年之内全面接管尹东。这样的身份，要支付你的雇佣金应该足够了吧！”
　　程泽彤心头动了动，缓缓转过头，瞠目结舌地看着身边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什么尹东集团她是不知道啦，不过只一句“身家千万”就足以吓坏她这个贫穷小老百姓了。啧啧啧，有钱人啊！
　　“什么尹东集团？没听过！”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自动自发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那T&L你总听过吧？”安丞远插进话来。
　　T&L？！那个近几年迅速崛起的多元化大型企业？
　　不知道才有问题！现在几乎满大街都可以看见T&L的标识，大到连锁超市、娱乐场所，小到服饰鞋帽。而且相信没有哪个商人会做服务业的同时还在IT业参上一脚吧？但事实上，T&L在软件程序开发上也颇有成就，真真是名副其实的多元化啊！她有时真的很好奇，T&L的老板究竟长了一颗什么样的脑袋，不过可惜她不学医！
　　“T&L是尹东附属的子公司。”
　　这句话绝对足够震撼效应，程泽彤便是被震得险些从椅子上滑跌下来的第一人。
　　假、假的吧？T&L竟然只是个附属的子公司？！那尹东集团岂不是……耶稣上帝妈呀！
　　尹兆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副吓傻了的呆样，倒是一点也不吃惊。毕竟她又不经商，尹东就是全国最大的企业也跟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况且她所有的课余时间怕都用来打工筹钱了吧，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注与她的生活丝毫贴不上边的人或事？
　　“程小姐，”安丞远出声叫回程泽彤被惊吓出壳的魂魄，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请你看看这个。”
　　程泽彤不明所以地接过照片，只扫了一眼便倏地瞠大了双眸，“这……这是……”
　　照片里的女人在她看来相当眼熟，不就是她每天镜子里看见的……明明就是她自己嘛！可毕竟她有没有穿过一套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衣服她是再清楚不过，而且自懂事以来，她从没有剪过短发，也没有戴假发的习惯。而且仔细看来，她与照片上的人除了相貌极其相似以外，两个人的人气质是截然不同的。照片里的女人有一股娇蛮的傲气，一看便知道是自小被呵宠着长大的，没吃过半点苦，甚至是个刁蛮千金。而相较来说，她就较具亲和力，也平民更平凡许多。
　　“我妹妹。”尹兆居说道，“一周前她失踪了。”
　　“然后你就以为她是出了什么意外，例如说是头部撞伤，然后失去了记忆进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名叫程泽彤的人？”她算是充分发挥了想象力，虽然没时间看什么电视小说，却也在班里的女生及小瑾那里听到过不少类似的情节。
　　尹兆居把她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然后嗤道：“你倒是想。”
　　“喂！”这家伙的个性真不是一般的讨人厌！要不是看在大把的钞票份上，死她都不受他这份闲气！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杠上，安丞远连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老板的意思是想请程小姐扮作尹小姐一段时间，直到尹小姐找到为止。”
　　“啊？”程泽彤又一次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