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星停摆》生禾

3、开始（二）

　　“沈！庭！”熊昇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发抖，肩膀绷得紧紧的，一掌拍在了星舰的操纵台上，碎了，他撕破了喉咙喊道，“给！我！冲！”
　　大战一触即发。
　　浮星军队默契地迅速向四周散去，围绕卫星环呈包围姿态向敌人靠近，敌退我进，敌进我进，上赶着送死，一幅敢死队的模样。
　　黑紫与白金的星舰交织，红与蓝的导弹划过，画下一道道长线，割裂了星空，瞬时整个翼杆团的阵型就有些混乱了。
　　奇形怪状的炸弹、追踪的导弹、杀伤性极大的子弹在星空中炸出绚烂的火花，时不时炸到星屑，引起小范围的爆炸，亮光舔舐着，不断地将星舰吸入，最后轰然渲开，余波不断扩散，泛起波浪，烧灼得周围的空间有些许扭曲，一招不着，就可能被巨大的能量撕裂。
　　但从γ-3的地面抬头望，像是一场流星雨还夹杂着烟花，敲击在他们的心中。
　　他们打得火热，γ-3的百姓们看热闹也看得火热……
　　一道白光飞速在敌人中间行进，肆无忌惮地穿行在敌人中，像挑礼物一样，看哪个顺眼杀哪个，沈庭用的是双枪，依旧白金配色，外形花里胡哨，还贴着几个小翅膀，砂金色的光点环绕在他的手边，顺着发射的动作飞舞，发出光晕。他右手刚开枪杀死一个敌人，左手就挽朵花，拿枪往后一射，又干掉一个。
　　他所到之处，都是星舰的残骸，一片诡秘的紫色花海在星空摇曳漂浮，兀自盛放着，蓝光盘旋在四周，不算密集，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机器，将每块地方的密度一一安排妥当。
　　他们这些人，死了是留不下什么东西的，甚至连死后的消失都是被安排好的。
　　多虚假，又多伟大。
　　无数的淡蓝色光点升起，奋力聚在一起七秒，抓紧最后的时候呐喊，咆哮，歌颂，没有哭泣，没有呜咽，只有无奈与愤恨。
　　但就七秒，之后光点渐渐暗淡，散在四周，无处寻觅，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身死之后，魂归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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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沈庭发射完一颗追踪导弹，精准地躲避着那些光晕混带着的空间缝隙，直直向敌方星舰冲去，几乎不浪费一发子弹，能击中眉心的就不会击中脖子。他打仗的风格与平时相差甚远，紧抿着嘴唇，没有废话，眼睛中映出的都是无边的银河，他好像不是来打仗的，只是来清除这群扰乱了这番美景的人。
　　翼杆星系的军队已经被冲得溃不成兵了，甚至有些已经分不清楚方向了，在宇宙中，四周都是一样的渺远，想要快速辩清方向不是什么易事。而翼杆的军团明显是抱着偷袭的想法来的，跟本没怎么带正规军，拆卸专业的倒是来了不少——从作战能力可见一二，一但碰上浮星以强攻为主的军队，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沈庭他们没花什么大力气就收拾了一半，这不像一场正经的战斗，反而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游刃有余。
　　“沥衍，打完之后叫人把他们的星舰收了。”沈庭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嘴角微微下压，连带着人都有些颓痞的气息。
　　“明白。”鲍沥衍沉声说。星舰算是战利品，带回去可以进行研究。
　　但是，沈庭没关扬声器。
　　他的声音清澈又矜贵，像高山冰雪。
　　再好听的声音，都是沈庭的，在熊昇耳里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沈庭，等着吧。”熊昇没有一点战败的狼狈感，反而重重地哼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准，备，撤，退。”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沈庭看到他们撤退，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皱紧了眉头，突然想到什么，将扬声器音量开到最大，几乎是吼出来的：“全速后退！瑞伊琪！收集碎片！快！”周围已经没有那么稳定，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磁声。
　　战场上的士兵没有穷追猛打，听从指令急速往后退，与此同时，又一大批的白金星舰涌入卫星环内，不过型号是沈庭他们星舰的百来倍，略显笨重，活动起来却十分灵活，风驰电掣般围成圆圈，每个星舰的下方还挂着细线，不细看并看不出来，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在围成圈的后一秒，整个γ-3星开始溶解，外层膜，内层膜，建筑，道路，人，壳，心，在地心消失后，无数的蓝色光点轻闪，像蝶翼扑闪，飞旋，上升，漫开，扩散，像拍摄慢镜头，用手抓起一把雪，突然将它扬起，闪耀了黑夜。那些光点在低语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聚成洪流，每个士兵的耳畔都响起了同一个旋律，就一句话，是他们星系哀歌的最后一句：“归宿终为浩瀚。”
　　一个星球的毁坏不是爆炸，不是缩聚，而是像溪水，细流慢淌，还在闪闪发光，逐渐落在星舰围成的网中。一个星球消失了，连带着它的一切。
　　而那些人的死亡，似乎没有不情不愿，似乎心甘情愿，似乎真挚虔诚，似乎跪倒在这里，呢喃：“死得其所。”
　　没有人不被震撼。
　　所有人闭上眼，将右手轻碰在额头，庄重肃穆，向前倾身——这是浮星表示哀悼的姿势。
　　而那些巨大的星舰将网快速收起，大概有原本γ-3星的二分之一那么大。领头的那个星舰打开舱门，一个娇小的女孩从星舰上飘起来，跟本无法用肉眼看见她的行动，不是太快，而是在宇宙面前，实在过于渺小，但是又很神奇，这样细微的生物，能够统治这一片大到令人惊愕的地区——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到网的节点处进行收缩，做完之后奋力一拉，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大了。
　　她径直回到星舰中去，“退。”女孩朝手环开口，冷得不像话。
　　世界处于一片寂静中，安静得害怕，安静得孤单。
　　“轰！”网中间的亮光突然大幅度增亮，白光笼罩住了一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响声，仅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网变得只有γ-3的一个卫星那么大了。
　　……
　　“γ-3定位屏蔽被消除了。”大到几乎望不到边的会议室里，只有沈庭一人在发言，下面的一干人等噤若寒蝉，现下这个情况，让沈庭说舒服了才能说接下来的事情。
　　但他并没有开骂，而是撩起袖子露出精细的手臂，撑在爵士白的桌子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眯起双眼犀利地盯着坐在另一端的人，没透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平静，房间里发出回声，说：“你们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凭我们的技术，没人可以定位，让我别兴师动众地换生命之泉。半个月清闲换十亿人的死，值是吧？要是值，我当时就应该把你们送到γ-3上去。”
　　说完之后朝金色的座位上斜倒去，整个人慵懒地倚靠着，半边的披风落在一旁，将脚翘起，搭在扶手上，露出被黑色军靴勾勒出的流畅优美的小腿线条，像极了一幅画。
　　一阵沉默后，他又开口：“现在，没有人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么？嗯？”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足够让那些人发颤了。
　　一位身着白色长袍印着大片金花的老者起身，说是老者但从外貌看也就四五十岁的模样，鹰钩鼻，狭长眼睛，总是略显小气。他朝沈庭微微点头，说道：“沈庭，当时不换生命之泉也是有原因的，而且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无法定位到的。”
　　“嗯，所以呢？”沈庭心不在焉地应道，还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按理说，那现在就是不按理了？理呢？”
　　“我们承认，情况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但是……”老者接着说道，不过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沈庭挑眉，睨了老者一眼，又接着玩手指：“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
　　当时沈庭将γ-3护送回来时，老不死们的眼里直接冒着绿光了——他们一开始时只想着沈庭能顺利回来，但不是担心他的人生安全，只是为了能够签下更苛刻的条例，没想到还带回来一个星球，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谈及生命之泉是否需要更换时，都犹豫了。生命之泉作为所有星球的生命之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进行调动的，哪怕就是调出一条分支，都是需要三思而后行的。而γ-3的星球上本来就有翼杆星系生命之泉的分流，既然已经切断了，直接将浮星系的主干与分支相连本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一般的星系为了保险都会将定位系统连带着自毁系统装于每个星球生命之泉的分支中，就算被掠夺了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摧毁它，这种损兵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人人都在做，并且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
　　浮星系的实力高出翼杆系许多，在抢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定位进行屏蔽，而且凭借浮星的科研技术，翼杆系是没有办法消除屏蔽信号的。但自毁系统基本上都是每个星系的最高技术水平，且难以寻找。所以至今浮星也只能做到严密地屏蔽，不过也没有放弃寻找自毁系统的启动部位。
　　可沈庭直觉不妥，提出要进行生命之泉的更换，那群老不死们都不依，吵了半个月——应该是老不死们单方面围攻沈庭，从早到晚，除了设计宫殿城堡，就是在沈庭面前晃悠，劳心竭力地劝他，沈庭一开始只是不听，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就直接在军事基地吵开了，不过沈庭的嘴皮子功夫还是听管用的，其实如果跟他们再多说几天，沈庭甚至还可能策反几个人，但是这件事最终以其他星球进攻，沈庭出战而被暂时搁置下来。
　　沈庭回来时发现已经被直接接上了，冲进政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从外到内，从头到脚，就差将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了——他们没有祖宗。
　　他之后只是一挑眉，微翘嘴角，眸中映出那群穿着白色长袍印着各种金花的人，淡金与鎏金交相辉映，晃得他眼睛疼，就问了一句话：“你们能保证信号不会被定位到？”
　　他们笃定地点头，为首的人站出来，毫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要将沈庭看透，良久，摇了摇头，说：“沈庭，我相信这是个最好的选择。”
　　这群老不死不仅会设计，会说话，还会被打脸。
　　“十个亿。”沈庭抬头，望向天花板上庞大的吊顶——闪得将他们的军装与金花也发散出淡淡的光芒，同样和当初的金花让他感到扎眼，眯起眼，说，“几天还我。”
　　那位起身的老者颤了颤身子，双手合十欠了欠身子，正打算回答，坐在沈庭正对面的那位开口了，声音像极了教堂的钟，厚重低沉，不怒而威：“六天。”
　　“是吗？我护送过去都要一天，生命之泉的转移又要一天，剩下四天，谁给你的自信？”
　　“沈庭，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那人阖上眼，又缓缓睁开。
　　“是吗？当时你说的，这是最好的选择。”沈庭依旧盯着天花板，眼尾微微发红，不知道是被光刺激的，还是其他的，那抹红在眼角旁洇开，给他染上一丝媚气，却不女气，反而更显张扬，极具攻击感。
　　全场鸦雀无声。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嘴唇翕动，沈庭却没让他说出口。
　　“欧斯克，这次过了。”沈庭说完双手一拍扶手，力气大到有回声在室中环绕，甚至微微开了裂缝。他起身离开，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没人发现他在出门时微微松动了紧绷的肩膀。
　　“欧首席，沈庭……”那位还未坐下的老者转身看向他，欧斯克的声音也与他的外表极度不符，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说二十七八也有人信，剑眉冷瞳，高鼻薄唇，只是从内散发的气质给人一副暮年垂垂老矣之感。他抬起头，那位老者霎时噤声，欧克斯的眼神让他周身散发着凌冽的气息，实在让人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陈首席，请吧。”说完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明明那么客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其余坐在那里的一干人也不敢多留，用宽大的袖子拂去额上的细汗，陆续离开。
　　沈庭离开会议室走出大门后，他仰起头来，侧边是一座高山，碧绿青葱，一座辉煌的建筑矗立在半山腰上，高耸的城堡顶直插云霄，一半都露在山外面，一道瀑布飞流直下，砸开一个谭来，浮星的瀑布不是水，而是一种不知道叫什么的液体，缓缓倾泻，光点忽明忽灭，城堡是罗曼式风格，但使用的圆拱形却不多，只有大门采用了这种构造，厚重的墙壁，窄小的窗，层层叠叠的不同层次的白色相互错杂，梦幻又壮观。
　　这里却是浮星最高级的科研中心。
　　由此可知，那群政院的、刚刚还和沈庭坐在一起开会的老不死们确实是把设计的好手。
　　他抄了条小道朝那个方向走去。说是小道，但绝对不短，弯弯绕绕像是九曲十八弯，走了大概十五星光分——这比赶去战场还要慢，他才站定。
　　“这不我们沈大司令么？”沈庭正要走入通道时——有专门的通道直通半山腰，不需要费力走路，将城堡建造在山上可能是只是为了满足那些人的私欲吧——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是一个年轻清亮又充满挑逗意味的声音。
　　“正好我要找你。”沈庭望向来人，使了一个眼神，两人颇有默契地闭口不言，走进了城堡。
　　内部的装饰相较于外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完全全的后现代风格，满目的白，连那些大型机械都镀上了层白，不刺眼，反而让看久了晃眼灯光的沈庭倏地放松下来。
　　两人进了一个房间，沈庭瞟了四周，确定安全了，瘫在了沙发上，他后背的衣服已经有些微湿了，他按按额头，问道，“艾加，怎么回事？”
　　沈庭问的是信号屏蔽被消除的事。
　　提起这件事，艾加的吊儿郎当的气质一收，耳朵都要耷拉下去了，跟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他撇嘴说：“γ-3估计进了个灵族的人，但好像又不是很有天赋，只开了一点点的权限。”
　　灵族是浮星系的另一个族群，智商高过云霄，情商低穿地心，喜怒无常，不过在科研领域天赋异禀，建树颇多。
　　就拿这座城堡里的人来说，九成九都是灵族人。而艾加算是灵族里情商正常点的，不过有些时候也不按常理出牌。
　　沈庭若有所思地点头，扒拉了下自己翘起来的发尾：“不是很有天赋？嗯？”
　　“对啊，整个星系还没比得过我的呢。”艾加双臂抱胸，歪头朝沈庭笑，沈庭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说什么艾加的天赋也就那样，他会被秘密暗杀。
　　“还是被消除了不是么？”沈庭倒也不怕。
　　“那是监察的人没到位，和我什么关系。”艾加耸肩，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人找得到么？”沈庭没接艾加的话茬，他实在不想再听到与政院有关的事。
　　“不……太……行。”艾加说得很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重塑之后我让那群人开一次零星。”
　　“玩真的？”艾加一挑眉，戏谑地盯着沈庭的眼睛，琥珀金掺杂着几点闪金，明媚惊艳又有种神奇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他收敛起笑容，认真说，“别玩脱就好……只是可惜了γ-3，我记得原来的星球上还有些异常的，不过现在全消失了，要查也查不到，我估计政院那帮人也是想着让它毁一次，比排查方便多了。”
　　沈庭蹙起眉，眨了眨眼睛，过于干涩，都暗了几分，他揉了揉眉心，一脸不耐烦：“别提他们了。重塑什么时候开始？”
　　星球，既然可以消失，也可以重建。浮星系是这么多星系中掌握重塑技术的星系之一，可以将星球破碎后的碎片进行收集，用重塑晶核作为基础，重新建造一个星球，再把生命之泉引流进去，过一段时间就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从心到人，都是新的。
　　但星球的编号却不会改变，不知道是在骗谁。
　　“三天就差不多了。”艾加坐在桌子上，手撑着，晃着两条腿，脖子上挂着的镜片也一晃一晃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有些不伦不类，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听到“三天”时，沈庭是有些诧异的，没想到现在的技术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欧克斯说的六天确实是可以实现的。
　　不过他也仅仅是瞳孔放大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好。我去护送的时候……”沈庭坐正，手肘撑在膝盖上，头低着，碎发盖住了他的额头，看不清表情，良久，才出声，“找人帮我盯紧α-7.”
　　“好。”艾加的狐狸眼睛弯起，狡黠一笑，“这种事情，就是要慢慢来才有意思……”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艾加借口自己太忙将沈庭赶了出去，沈庭也没客气，偷了他的一个小发明——就跟照妖镜似的，看一眼就知道是哪个族群的，放在手上颠了颠，干脆地起身离开。
　　但沈庭出门时才想起好像有个人被他落在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