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空言去绝迹》疏影

2、梨花一枝春带雨

　　“还给你。”泠汐把夜明珠放回到惊刃的手中。
　　惊刃依旧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他握着明珠的手轻轻一拂，那颗珠子又中心挂回了泠汐的脖子，“既然给了你，就留着吧。”
　　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脖子上那颗珠子，想要把它拿下的手停在了半途。不同于其他的夜明珠，它不细腻晶莹，周身反而泛着微微的蓝色光芒，就象是大海的颜色，充满了媚惑感。
　　关于这颗珠子的传说不计其数，总之，它是人人皆欲占为己有的宝物。太多的人因它疯狂，因它成魔。它断送的何止是人命，更有近二十个小国因它而惨遭灭国之祸。所以，它是世人眼中的魔珠——一颗可以颠覆人性的珠子。
　　泠汐独自哀叹，人心险诈，杀戮本来由世人自寻，为何却把恶名推卸到明珠身上。当初西域摩挲国国王为保国家安宁，运送了十箱金银珠宝给父王，以示朝服我国，此珠正在其中。为了押送那十箱珠宝，惊刃当初身中五箭一刀。父王才把这珠子赏赐给他。
　　泠汐知道，他是想让她在昨日的簪花大会把珠子送给他人的——虽然它并没有派上用场。
　　她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也罢，就留着吧。
　　“谢谢。”语气中没有出自内心的感激与欣喜，答谢只是出于礼貌的举动而已。
　　她自幼经历的一切，只有惊刃知道，也只有惊刃才懂得她所表现出的那份冷漠——这一切只是为了伪装自己而已。
　　从十岁之后，她所面临的是令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歧视、寂寞、排斥和放逐……
　　但是，令惊刃震惊的是，她没有倒下去，她是那样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是拥有着那样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她的内心变的惊人的冷漠和孤僻，不依靠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拒绝着亲情友情和爱情。如此苍凉的心境，让惊刃都无法相信，她——只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
　　惊刃单膝点地：“属下告退。”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卑微与臣服，也只是礼貌的做着，那些世人眼中不可缺少的礼节。

　　泠汐独自坐在御花园的就曲桥边。
　　人来人往的紫芸宫，使她顿感失去了家——自己仅寸的温暖。
　　一阵风吹过，也传来点滴的声响。泠汐皱起了眉，缓缓抬头。
　　她看见，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然而眼神却是冷漠的。皇后身边的婢女手中的藤条重重地落在她身上，一下又一下，力道未减反增。泪水在她眼里打转，润湿了眼眶，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嘴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呻吟之声。单薄的嘴唇被她的贝齿咬着，鲜血早已渗了出来。
　　泠汐莲步轻移，然后慢慢地跪下，轻唤一声：“皇后。”这似乎已是她最大的极限，想要再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祝福这个杀母仇人的话，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如此大礼，本宫可承受不起。”泠汐感到搀扶她的手冰凉冰凉，让她感到这只手的主人的内心，也与手一般冷血无情。她泛起一阵厌恶，语中带刺的话也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皇后，可以放过她吗？”依旧是不卑不吭的语调。
　　一阵轻笑，还逸出些许阴沉。“为什么要本宫放了她？”
　　因为她像以前的我。
　　泠汐始终没有道出这个理由，只是抿着嘴没有说话。
　　“怎么，不能给本宫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吗？还是，连本宫管教一个小小的宫女也要经过你的同意了？”她伸手捏住泠汐的下颚，看着她高傲而冷漠的瞳仁，射出的冷如坚冰的目光。
　　“那么就让本宫帮你说，她就像从前的你一样，像你一样的倔强，不肯放弃。你在她身上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了。所以你希望她过得比你幸福。”
　　苍白的颜色迅速在泠汐的脸上蔓延。
　　“就算王再怎么对你疼爱，给你金钱、权势、地位，但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而你所需要的，已经没有人能够给你了。本宫说的对吗？”
　　泠汐的内心一震，她的仇人竟能如此她的内心。她有一种直觉，眼前的皇后也拥有着悲剧的人生。也许，她的心里同样漾满了苦涩和酸楚。
　　“还望皇后大人有大量。”
　　“你心里最清楚，本宫度量向来很狭小。不过，如果她愿意认个错的话，本宫也就不再追究了。”
　　泠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不再言语。在她孤傲的眼神了，她们三个都明白，她是不会认错的。如此倔强的脾气倒更让泠汐怜惜。她忽而笑了，这是一个悲凉的笑容，对于她的同情，那宫女也是不屑的吧。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在心里筑起一道墙，将所有怜悯她的人，都隔在墙外。
　　“奴婢愿意继续受罚。”这微弱的声音有些沙哑。
　　皇后挥了挥袖子，道了句：“领下去。”
　　“你和她一样，一点都不适合这个皇宫——就连你娘也一样。你知道吗，在刚才那个小宫娥心目中，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好，对任何人付出的一切都是有目的，需要回报的。”
　　泠汐忽然感到背后一凉，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她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看破别人的心。
　　“王这几日都在为公主寻觅如意郎君，想必公主马上就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了。如此一来，本宫也可以安心了，毕竟为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好的夫君。只要是在这宫中的子女，本宫都会视如己出的，你就像本宫的女儿一般。据说，帝都国的王子也递来了请姻帖呢。皇上和文武百官大都属意于他。也对，朝中的男子不是看中你的美貌就你可以带给他们的权利与地位，还是邻邦王子好啊。听说，他可是惊刃的师兄，两人的感情如亲兄弟一样啊。”
　　泠汐听了她这番话，气得自己全身发颤。眼前人的心计是如何的沉重，就算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仍然不脸红的在演戏，在自己杀死的仇人女儿面前，扮起慈母。
　　“泠汐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婚姻受任何人的摆布。命运是靠自己操纵的，而不是别人。”
　　“你错了，本宫相信，像你这种有血性的人一定会为给予你生命的人牺牲自己的婚姻的。”
　　“我的生命在他置我于不顾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了。所以连他也不能操控我的婚姻，他没有那个权利……”
　　“本宫说的可不是王啊，你的命现在早已不是他给的了。若要依靠他，你恐怕早已死了千百回了。本宫说的是那个人对于你的恩惠如同再造哦。你所拥有的所有书籍都是他买的，书上所有的注释都是他亲手写上去的，甚至连夫子上课的内容都一字不漏的写在上面了。你每次生病的时候，药都是他亲手煎的，有一次你饮下十五公主为你准备的毒酒，昏倒之后为你诊断的御医还是他在人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来的。你母亲死后的每一餐饭，都是他叫御膳房备好再差宫女送来的。你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在宫外亲手挑选的料子，再叫裁缝给你做的。你那紫芸宫的火盆也好，被褥也罢，都是内务府每年分给他府上的，他还悉数不漏的全给你搬了过来。那年暴雨，为给你的宫殿修补屋顶，他可是亲自上阵，修好以后因为风雨的关系，不甚从屋顶上摔下，右手手骨骨折，又加上高烧不褪，可是窝床了一个月呢。想想，他的日子过得也真是清贫。他的俸禄给你过过日子也就差不多了吧。”
　　泠汐的面色苍白如死，目光易碎，神情迷离。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暗处有个人在默默守护着，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依赖着他，自己的衣食住行从来都无法离开他。与他相识只是匆匆一眼，他竟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如果说他的性命在本宫手里，恐怕这婚事你是非应不可了吧。你对于他也可以说郎有情妾有意了。如今让你嫁给他的师兄……以后见面可要不甚尴尬了。”魔鬼般的笑语从她嘴里逃出，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下雨了。”榕树下的白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声。话音刚落，雷声便隆隆地接踵而来。她的手蓦地抓住树的枝干，垂着头低低呜咽。她的内心感受着恐惧。每个雷雨的夜晚，她总是特别的脆弱。因为她母亲离开的那个晚上，天空中同样下着雨，闪着电。更另她毛骨悚然的是白天皇后说的话，如若惊刃的性命真在她的手中，那么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自己的脑中如乱麻一般，根本无法思考。
　　雨，似乎停了。
　　她望了望前方，路边的积水依旧荡着朵朵涟漪。
　　她抬起了脑袋，是一把伞。
　　惊刃俯下身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将伞塞到了她的手里，转身欲走。
　　“惊刃——”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为什么帮了我那么多？”
　　“为公主效劳是惊刃的职责所在。”
　　“能换个理由吗？当年的我根本比路边的小乞丐还有落魄，根本与公主这两个字无关了。”
　　“无论公主多么落魄，公主依然是公主。只要是公主，惊刃就应该尽自己的职责。”
　　泠汐淡淡道：“果然尽职，连父王都忘了要尽作丈夫、作父亲的的责任，你倒是奉守着本不该抗在你肩膀上的职责。”终究，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来没有一座桥建在两人之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根很细的血丝就在静脉旁半寸的地方，她的心顿时凉了大半，笑容僵在那里。她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她的人生，注定要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操纵吗？
　　老天何苦要逼她作如此残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