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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醇芳 ...

  •   看一眼火光映照下乌漆嘛黑的脸,他霎时驱散了这个念头,暗恼自己跟这奇怪的女人呆得过久,脑子怕不是出了问题。
      呵,一个用火烤泥巴玩的女人,色/诱他?对外貌举止如此不上心的女人,世上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就不能洗洗脸么?”他半坐着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冲着隔火相对的她不无恶意地提醒。
      “反正没人看。”
      很好,一句话直接否定了他做人的资格。
      他失语片刻,刚要冷声反击,一丝肉香从鼻端飘过,肚子迅速用“咕噜”声积极回应。
      接下来,他眼睁睁瞧她将那只坑坑洼洼的泥团拨出火堆,用刀柄轻轻敲出若干裂缝。
      肉香越发浓郁,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的举动,鼻尖忍不住耸了耸。
      干透的泥巴接连开裂、掉落,同时撕扯下整片焦糊的羽毛,摆脱了外层的桎梏,肉香开始肆无忌惮地乱窜——泥团子里竟然是那只死因蹊跷的野鸡!?
      野味儿还有这种做法?

      他忍不住吞咽了好几下,却没有作声,默默看她接连扭下两只鸡翅和一条鸡腿放在几片干净的树叶上,心底刚生出一丝猜测,面前便递来尚余一肢的整鸡。
      “这是给我的?”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不是把给他的份和留给自己的弄反了?
      “那还能给谁?”她没好气地说完,想起什么,又嗤道,“放心,没下药。”
      他一怔,听她嘟囔着“下药者恒被人下之”,有心反驳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到头来却忍下了没出声,泄愤似的大口撕咬起来。
      她坐回篝火对面,不急不缓地解决自己那一份,吃相意外地秀气文雅,看起来确实不太饿的模样——他果断打消了剩一条鸡腿的念头
      烤熟的鸡肉喷香扑鼻,诱人的油脂光泽弥补了没有调味品的缺憾,说实话,再来一只也完全没有问题——呕!
      五官瞬间扭曲,他飞速吐掉刚咬下的一口,又连吐了几口唾沫清空口腔的味道,好不容易压抑下胃里翻涌的冲动,这才有力气红着眼控诉:“你杀鸡不掏内脏的么?”

      她难得有低眉顺眼近乎于心虚的姿态:“不敢掏,太恶心了。”
      他沉默了半晌,本以为她是个傻的,不曾想却是这种让人无言以对的理由。
      温饱问题暂时解除,加上先前那碗“大补”的鸡血,他的体力恢复不少,咬咬牙或许可以起身挪上两步,但他打定主意继续试探,于是仍在她的帮扶下重新躺回火堆边。
      他尚在思索如何套话,她已抹了一把薄汗,客气地提议:“既然你醒了,要不要把你的亲卫喊进来?”
      他心下一凛,难怪她和她的同伙如此忌惮,留了他一条命,原来是害怕有人暗中跟来、潜伏在四围。
      接下来,是想引出他的人好一网打尽么?还是想摸清他究竟有没有后手?
      哼,岂能教她得逞!
      思及此,他抛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既然你同我在一起,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哈?!”她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整个人霎时像霜打过的草叶般委顿不少。
      嗯?他明示她有他这个人质在手、占尽优势,她不借机提条件说目的,反倒沮丧个什么鬼?!

      乔羽飞万万不曾料到堂堂国君的亲卫竟会被纵容到如此消极怠工的地步,自家重点保护的大人物重伤乍醒不该第一时间冲到榻前嘘寒问暖小心侍奉吗?竟然撒手丢给她这个伤号兼异国人照顾,该说他们天生心大?还是善于躲懒?
      另外,被迫充作老妈子的她是不是应当光明正大去讨薪?不然她这么忙前忙后害得脚伤迟迟不好到底图啥!?
      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乔羽飞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脑内刷弹幕吐槽的同时用树叶收拾好了吃剩的鸡骨头,身旁响起理所应当的吩咐:“走远一点挖坑埋了,埋深点,小心招来东西。”
      瞧,果然被当做老妈子使唤了。
      乔羽飞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拖着伤脚往洞外走,只觉得心累。某绑匪曾声明她是他的妻子,如今看来,妻子是假,找个免费保姆伺候大爷他才是真相吧。
      脑内的弹幕刷屏一直没有停过,她蹲下刨坑时,怨愤的眼光终于忍不住投向沙沙作响的树冠,却在瞥到幢幢暗影后惊悸地收回。
      这里毕竟是山林深处,谁知道黑暗中潜藏了什么魑魅魍魉?纵然推断附近应当有人护卫,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懊恼地发现自己刚才只顾埋头瞎想,居然不知不觉走出山洞十余丈远。
      不能慌,决计不能让对手看到她胆怯的模样!
      抖着手将所有厨余胡乱用浮土掩盖,她小声唱着歌壮胆,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回火光跳跃之处、整片浓重暗色中唯一的光明所在。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人未至,声先到。歌词钻入耳中,他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下一刻,歌声的源头若无其事地坐回火堆旁,边添柴边继续哼唱:“……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
      “够了!”一拳捶在地上,歌声戛然而止,他怒目而视,“别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折辱人!”
      空气霎时死寂,他粗重的鼻息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得刺耳。
      她愕然回望他,许久之后,神情从惊惧转为疑惑,往远处挪了一下,迟疑道:“我……怎么折辱你了?”
      他忍不住冷笑:“唱都唱了……却敢做不敢当?”
      疑惑转为茫然,总算,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可下一瞬又变得更加疑惑。
      “你是指歌词?放心好了,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而且,一首情歌而已,不至于吧?”

      她只差没把“小题大做”四个字写在脸上,他怒极,嗓音反而低柔不少:“枉你为我花费这么多心思,总不会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
      明明都编了歌暗讽他有个女人般的名字,竟还能当面唱过后还摆出这么一张无辜的面孔!惺惺作态!!碎尸万段都便宜了她!!!
      她像是完全没有感知到他即将爆发的情绪,蹙眉半晌,疑惑更深:“‘肃野’是吧,跟这首歌有什么关系?”
      肃野?
      莫名的熟悉感转瞬即逝,积累了十余年的愤懑怨毒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颤抖的身体和疼痛的伤口令他愈加暴躁: “你岂能不知—— ‘醇芳’这个名字?!”
      醇芳,他恨不得鬼神从未造出的两个字,却像剥除不掉的烙印般从出生起便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两个字几乎述明了他屈辱身份的根源——东垣人眼中卑下的蛮夷之子,东胡人心里凶残的仇敌血脉,一个两边皆不容的杂种!
      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看不见的伤口远比看得见的那些狰狞,道道刺骨噬心,他微蜷了身体平复痛楚,山洞中回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若他恢复力气,一定叫这个看尽他丑态的女人立时去死——
      一声惊呼:“伤口裂了!”
      那又如何?
      隐约带着些抱怨的嘟囔:“又要上药。”
      警觉心顿生,他盯住绕过火堆靠近的她:“什么药?哪来的?”
      “你身上带的。”她十分坦然地回答,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没剩多少,得省着点儿用。”
      说着人已蹲在了他背后,熟悉的、懊恼又无奈的嘟囔声响起:“为什么刚好躺成背光的姿势啊,什么都看不清。”
      话音未落,灼热的吐息轻柔地从他裸露的肩胛处拂过,他的头皮乍然一紧,整个人几乎弹起来——这、这疯女人到底贴了多近!?
      懂不懂规矩要不要脸啦?
      更为惊悚的是,火辣的伤口附近传来了温热指尖的触感,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又好似花瓣飘落在湖面上,几乎没有带起任何涟漪,更不要说刺激到伤口了。
      他一时怔忪,自从母妃亡故后,何曾有人这般细致地待过他?

      山洞中一时静谧,他感受着柴火源源不断的温暖,脑子里终于没再转什么血腥毒辣的念头。
      静静合上双眼,肌肤微妙的触感愈加明显,耳根处甚至抑制不住地燥热起来,终于,他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先把口鼻蒙上?”
      “你还懂医理?”她微讶,随即赞同道,“确实蒙上更卫生些。”
      什么医理不医理的?莫名其妙之余,他果然没再感受到那股令人躁动的温热吐息。
      处理完他的伤口,她裹紧毯子往地上一躺便合了眼,他皱眉提醒:“先别睡,洞里的肉味还未散尽,谁知道会招来什么?”
      她迷茫地瞥了眼洞外,身子更小地蜷成一团,声音里带着无法忽视的疲惫:“最多招来些野味罢了,安心睡吧。”
      他眼睁睁看她迅速安眠,自个儿生了半天闷气,却到底不曾开口把她唤醒,认命地睁大双眼开始守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也开始昏昏欲睡时,一股焦糊的味道突然蹿入鼻尖,猛地睁眼,刚好瞧见斜下里酱菜色的一团不知何时滚到了火堆边。
      他低咒一声撑身而起,扑过去将人一把推开,连着几掌将毯子上刚刚燎着的火星拍灭。或许是幼稚的报复心作祟,他刻意没有减轻力道,摆明了不让她好睡,然而这般动静居然没能教她惊醒。
      她到底累成了什么样子?
      他迟疑片刻,将手探向她的侧脸——令人心惊肉跳的冰凉。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早时偏白的唇色此刻已经泛了青,单薄的衣物之下,那双宰杀过猎物的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整个人早已没了意识。
      但身体另有求生的意志,蜷缩着、一点一点地向火堆挪动,他稍不留意,她的脚尖已伸向了燃烧的木柴,艳红的裙裾尚未贴近火焰便被燎了一丝,被他眼疾手快地夺了回来,毛发烧焦的味道隐约散入空气中。
      他撑身在她上方,她彻底笼在他的阴影里,人事不省,间或微弱地挣扎一下,执着地瞄准热量传来的方向挪动。他深锁眉心凝视她半晌,终是扯掉薄毯认命地躺在她身后,一边用腿困住她的动作,一边解开外袍将人裹了进来,就着侧躺的姿势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再将毯子搭在两人身上。
      仅隔着一层衣物与一个陌生女子紧密相贴实在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可却勾不起半点绮思。
      谁会对着一颗酱菜生出欲念?更别说还冰得像块石头坨子了。
      这般举动,只是不想有人把自个儿烧了为他添柴而已——无缘无故的,这盛情他可消受不起。

      红烛高烧,帐幔低垂,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热烈的赤红。锦绣喜帐之内,光线一片暧昧,他低头望向怀中嫁衣如火恍若沉睡的姑娘,不知是否应该把她唤醒。
      一个声音劝慰道,她如此乖顺地偎在他怀里,已是这般岁月静好,还有何求?
      另一个声音蛊惑说,叫醒她,让她看看自己落入了谁手中,让她清楚从此为谁所有、也只能被谁所有,再也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一时没有决意,他撇开脑中的争执,不知飨足地端详起她娇柔的面容,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纤细的后颈,嘴边不知不觉就噙了笑意。
      然后,海棠初醒,黑白分明的杏眼由茫然转为戒备,火光和锋芒开始凝聚。
      对,就是这双眼,他找寻了许久、发誓绝不会再弄丢这双眼的主人!
      红烛将尽,光线暗了几分,心头的火苗却霎时长高了数寸。先前抑制在宁静表象下的躁动倾巢而出,叫嚣着要将她吞吃入腹,不留尸骨。
      她理当是他的所有物,是他追寻至此的奖赏,他毫不留情地掠夺她的甘美。箭在弦上,火已燎原,包括她的眼泪在内,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碍他的攻势。

      可在最后关头,他分明生出了犹豫。
      不该这样的,他明该一鼓作气得到她才对。漫长的追逐逗弄,不就是为了把鲜活猎物拆吃入腹、融入血肉的这一刻?
      怎么会生出犹豫?
      不仅犹豫,甚至还有恐慌。心底冒出第三个声音,尖细刺耳,不无恶意地窃笑着给出警告——

      “一旦占有,你将永不能拥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5章 醇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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