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可思》浮长生

1、第一章

　　一
　　在江西北部边陲，有一个贫穷村庄，名叫五谷村。五谷村四面环山，进村的路，只有一条，且是只供一辆马车小心挪动的峭壁山路。这里又非交通和商贾的要道，土地虽然不算贫瘠，民风尚是淳朴，但作风落后，实为兵家摒弃之地。
　　哪知，在民国十九年大雪节气这天，这个无人问津的小村庄，突然来了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五谷村的村口前行。
　　这些人赶着两辆马车，四辆木头车
　　坐在头辆马车板儿上的共有两人，一位身穿双排扣呢子大衣，梳着长到眉梢的中分发型，棱角分明的脸型上，生着浓眉大眼的后生，约十八九岁的年龄。赶车的是一身管家服饰的沧桑男人，约摸着五十出头。
　　老弱妇孺均在两辆马车里休息，车后跟着估摸十号左右人数的仆人和丫鬟，正推着满载各式颜色的包袱的木车，看上去应当是这行人的细软行李。
　　“管家，前面是什么地方？”那浓眉大眼的后生，命赶车的管家勒紧了车绳，停了马车。
　　“宋家少爷，再往前走，就是五谷村了，村庄里约摸着十来户人家......”管家显然是曾经打探过路线。
　　前头开路的马车停了，后头跟着的马车自然也停了下来，这一停，倒是把两辆马车上的人都给惊动了下来。
　　“青平侄儿，怎么停下来了？是不是到了地儿，要请你陈叔喝上几杯啊？”随着微微有气无力的声音，第一辆马车里下来了一位大约四十中旬左右年龄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稍稍有些臃肿，身着绛色长袍和黑色齐腰双秀暗花纹的马褂。他下了马车，便依靠着马车前室的木延上，面容憔悴的理了理八字胡，双眼惺忪地看着宋青平。
　　“陈叔，我们到五谷村了。此地虽然不是富庶之地，但看这四周环山，植被丰茂，定会孕育出天灵地宝的道地药材，我们在此安家，也可继续做我们两家的行当不是？”
　　还未等陈老爷开口，另一辆马车上陆续下来了一位妇女，和一位与宋青平年龄相仿的妙龄少女。
　　“你问他这个醉鬼干甚？他晓得些什么？平儿啊，既然你觉得此地好，那就选这儿了吧。”说话的正是那位妇人，她稍稍有些妇臃，可并不显肥态，身穿石青色珠边苏绣荷纹袄，颈上带着珍珠颈链，下系黑色长踝荷边裙，整个绰约多姿的气质令人稍稍挪不开眼。她与陈老爷本是夫妻，可这一路，陈老爷都因酗酒，导致身患轻度肝症而被留在宋青平的马车上。
　　宋青平正想应着，哪知妇人身边那妙龄少女嘻嘻一笑。只见那妙龄少女理的齐耳短发上别着一桃花流苏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来回摇曳，好不灵动！她的浓密的长刘海正好盖住，恰如柳叶的弯眉眉峰。身穿的蓝白二色的棉质短袄长裙，四周还镶着鲜艳的滚边，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棉皮鞋，活脱一副上海学堂女学生的打扮。她娃娃脸上镶嵌着一双盈盈秋水的荔枝眼，那眼中，透出了一股子的灵气和机灵劲儿，两面脸颊的酒窝就恰如盛满蜜糖的罐子。那俏皮的模样，顿时让宋青平生生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这妙龄少女朱唇轻启，声音带出翠翠竹林，百花齐放，又如夜莺轻鸣，风吹八角铃：“宋大哥，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我刚还瞧见了白银香呢！待会儿我们去采药好不好？”
　　说完，妙龄少女本挽着妇人的手便挽向了宋青平，靠得近了，宋青平隐约闻见了她身上有着清幽的兰香，好闻得紧。
　　“怡儿，不可调皮，你宋大哥这一路也累了，安顿好了还要歇息呢。”那妇人轻斥了少女几句，语气中尽是对女儿的宠爱，和对宋青平的心疼。转而，她又看向一会儿干咳，一会儿作呕，面色枯白的陈老爷，眉眼中全是担忧之色。
　　宋青平立马会意，连忙说道：“柳姨，刚才一路过来，我看到有些解肝郁的草药，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去采来，再配上咱们现有的药材，开个方子，熬给陈叔喝。”
　　那妇人听闻，虽焦急治疗陈老爷因酗酒而患下的病症，但也念着这一路宋青平对他们一家子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只得点了点头，满眼的欣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妇人看着这青山，满脸悲痛地说道：“可怜了我宋大哥和灵筠侄女儿，若他们能来到这里，看到这满山的药材，该有多高兴！要是他们在，我平儿也不至于这样劳顿，为我们这一家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的操碎了心......”
　　宋青平知道柳姨想起了自己的阿爹和阿妹，而他自己更是想到从小相依为命的阿爹因战乱身亡，宋家也就只剩下自己和音信全无的阿妹两人，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悲痛，席卷而来。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木车上的那块医馆牌匾的时候，他狠狠地咬了咬舌尖，借着瞬间的剧痛，将悲痛的情绪和回忆抛开，转而笑着对柳姨说：“柳姨，您还和我说这话！陈叔和我阿爹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阿爹不在了，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要肩负起他身为大哥的责任！更何况现在到处打仗，哪都不安生，咱们啊，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互相照顾和扶持是应该的！我阿爹的医馆招牌，我也一定会重新打响！您就不要和侄儿说着生分的话了，快上车罢，我们进村。”
　　话到此处，宋青平赶紧吩咐了丫鬟，将柳姨和陈思怡护上了马车，而他便和管家将陈老爷小心翼翼地搀上了头车。一行人向着五谷村的牌坊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