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白酒新熟

5、笔记

　　第二人民医院急诊部。

　　头发白了一半的医生坐在急诊室里，拿着一张ct片子对着光仔细地看着。

　　“小孩子骨头细，有时候骨折了也不容易看出来，目前来说就是上臂有一点点骨折线，不太严重。”

　　“石膏倒是不用打，就是得注意一下，这一个月尽量不要用左手，一个月后再检查吧。”

　　林琛抱着林森坐在凳子上，季恒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

　　似乎是觉得这三人的组合有点奇怪，医生放下片子说道：“你们俩还是学生？孩子爸妈呢？俩小孩怎么照顾得过来？”

　　林琛尴尬地点头：“他们出门了，我就行的，医生你看需要开什么药吗？”

　　老医生锐利的眼神从镜片后面透过来，他怀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似乎是在思忖他们是不是把别人家的孩子弄伤了不敢告诉父母，但最后还是没有多管闲事，开了些止疼消肿的外伤药。

　　拿好药，林森在林琛怀里睡着了，脸上全是泪痕，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抱了一路，等车回去的时候，林琛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手酸。

　　林森就像是一个火炉子一样，在这闷热的夏季的夜晚捂得他浑身都出了一层黏腻腻的汗。

　　正在他想要找个地方坐一下、放松一下手臂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

　　“我来抱会儿吧，你去买水。”

　　季恒动作僵硬地接过缩成一团的林森，好在小孩子睡熟了也不认人，哼哼两声就继续睡了。

　　林琛感激拍了拍他的肩膀，揣着兜里的七块钱往一旁的便利店走去。

　　三分钟后，季恒看着眼前的冰冻康师傅纯净水，表示自己从来不知道这老坛酸菜牛肉面什么时候改行了。

　　三块五的面只能配一块钱的水。

　　真节俭。

　　林琛忽略季恒嫌弃的眼神，自顾自地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一瓶，然后把空瓶子一扔，活动了两下手臂，重新抱过林森。

　　别说，这小孩人没多大，重还是挺重。

　　一瓶冰水下肚，浑身凉快了不少，林琛心里的自责不由得少了些，他低头看向林森，心想：第一次给人又当哥又当爸的，你这小屁孩将就些，下次不让你摔着了。

　　打的车到了。

　　下车后，林琛看向拿着冰水瓶贴额头上纳凉的季恒，说道：“季恒，你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季恒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算不上多么熟悉的破旧居民楼，犹豫了足足十秒钟，最终还是同意了：“嗯。”

　　林琛得到满意的答案，走了几步，发现季恒还在原地没动，于是疑惑地回头：“你还有事？”

　　季恒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住酒店。”

　　林琛：“……哦，我忘了。”

　　他瞅了一眼季恒的脸色，想到楼上那个堵着502的锁孔，瞬间觉得头大。

　　这人简直命中克他。

　　但想归想，该说的还是得说，林琛慢吞吞地说道：“那什么，今晚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把钱给你。”

　　“嗯。”季恒坦然自若。

　　夜深了。

　　两个本没有交集的少年人在一天之内完成了初见与重逢，在两个地方沉沉睡去。

　　……

　　第二天。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两分钟后，林琛依然没有来。

　　季恒拿出一本英语四级词汇随意地翻着，余光里看见旁边没人的座位，莫名有些烦躁。

　　英语老师刘笛是个追求古典风格的女老师，她穿着一条棉麻的白色长裙从教室里飘然而过，似乎没有看见角落里少了个人。

　　刘笛刚走，邓钊就转过头来问道：“季恒，林狗怎么没来？”

　　季恒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心想：这人不知道是赌咒发誓了多少次要当狗才喜提这样一个接地气的外号。

　　心里想着，他面上不动，说道：“不知道，不熟。”

　　邓钊怀疑地看向他：“是吗？我看昨天你俩像是认识啊，再说了，我放学还看见你们了。”

　　季恒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觉得邓钊说的应该是接林森放学后他们一起回去扯皮的时候，于是斟酌着继续说道：“他可能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一下。”

　　这下不仅邓钊，连认真背单词的贺宁浩都转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他弟弟怎么了？”

　　季恒：“……”

　　看来不用犹豫和斟酌，这两人估计是和林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其实这倒也没猜错，这三人小时候确实一起皮过，只是后来贺宁浩和邓钊都搬到新小区去住了，也不远，公交三站路，就是初中不在地方，高中才又凑一堆。

　　季恒把手中的词书又翻过一页，已经快接近末尾了，说道：“昨晚上摔了，手臂有点骨折。”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太严重。”

　　估计是等着送幼儿园给老师交代一下。

　　邓钊和贺宁浩闻言哦了一声，转回去继续背单词。

　　不知道哪儿转来的学霸四级单词都快被玩了，他俩还在被考纲词汇，a开头的那种。

　　季恒低头，“virtually——实际上，事实上”。

　　实际上他和林琛不熟。

　　事实上也不熟。

　　就是金钱关系。

　　单纯的金钱关系。

　　正想着，前排的两人又齐刷刷地转过来，邓钊一脸八卦地问道：“不对啊季同学，林琛他弟摔骨折了你怎么知道？”

　　贺宁浩摸了摸下巴将季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应该不是你弄的，不然以林狗的弟控程度你现在已经残了。”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点什么。”邓钊毫无压力地接上。

　　季恒：“……老师来了。”

　　邓钊：“别打岔，说说呗。”

　　“说什么？”英语老师刘笛温声细语、笑眯眯地问道。

　　两人迅速转过去拿起英语书：“没什么！”

　　刘笛还是笑眯眯的：“林琛请假了。”

　　她看向季恒，颇为喜悦地在那本翻旧了的四级词汇上看了两眼，说道：“第一节英语课，季恒，麻烦你课后给林琛讲讲，他英语也就停留在把狗翻译成dog这程度了。”

　　季恒：“……嗯，好。”

　　刘笛再次笑眯眯地离开了。

　　新来的转学生英语特别好，她看那了一眼成绩单就觉得满心欢喜。

　　当然林琛的英语也没那么差，就是和总成绩比起来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

　　早自习后，课间，可能是昨天一天的时间，季恒的情况终于在全班传开了。

　　隔壁省重点中学转来的，成绩在这儿据说排得上前二十，在班上妥妥的前三，不少觉得又有了压力。

　　当然，这还是其次，大家偷偷摸摸瞅他两眼、窃窃私语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和林琛做了同桌。

　　两个同样优秀的少年，一个高冷帅气，长得棱角分明，另一个阳光洒脱，长得精致文雅，成绩还差不太多，怎么看都是棋逢对手、硝烟弥漫。

　　这些眼神基本都是单纯的好奇，季恒也就懒得回应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昨天数学老师给他的卷子，犹豫了一下，拍了拍邓钊的肩膀，说道：“班长？期末数学卷借我对下答案可以吗？”

　　邓钊惊恐地摆手：“别别别，我数学不好，要不你去找宋思思吧，她年级前十，数学好像就空了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146。”

　　说完，邓钊指了指靠窗第一排的女生。

　　女生留着齐刘海，披肩发，一件纯白的雪纺短袖，一看就是典型的乖乖女和学霸形象

　　季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道：“算了。”

　　麻烦。

　　反正简单，只是为了防止数学老师抽查他才想对对答案。

　　既然如此，就当是全对吧。

　　……

　　英语课下课正好是八点十分，林琛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幼儿园八点上学，倒是正好。

　　他迅速跑到座位上坐好，拍了拍邓钊的脑袋：“老邓，英语笔记给我一下。”

　　邓钊哀怨地转过来，指了指季恒：“林哥，诺，你旁边那个大神四级单词都快背完了，咱们笛姐钦点他给你补课来着。”

　　林琛看向季恒，又看了看他桌上那本崭新的英语书，左看右看也没看有记笔记的痕迹，于是不信任地小声问道：“老邓，你确定他答应了？”

　　邓钊琢磨了一下：“可能学霸记笔记都是用脑子的。”

　　林琛摸出自己记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你内涵我呢？”

　　邓钊：“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直觉得记笔记是一个学生良好的学习修养！”

　　呵！

　　林琛挥手示意邓钊赶紧转过去，然后从书包里左摸右摸，终于掏出一把红票子，他谨慎地数出两张，然后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块的零钱，叠整齐了，一起递给季恒。

　　他凑到季恒耳朵边上，说道：“同桌，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说话声带来的微弱气流抚在耳朵上，季恒觉有右耳有些痒痒的，他微微往左靠了靠，接过没有比他昨晚上花的钱多出一毛的“谢礼”，木然地说道：“不用谢……”

　　林琛扯出一个笑容，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过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季恒的英语书，说道：“来吧，补习！第一个单词是什么？”

　　笔记本上有红蓝黑三种颜色，红色记单词，黑色记单词的释义和用法，蓝色记固定搭配。笔记本每一页的左边都画了一条竖线，隔出一块小小的空间，专门记录这节课涉及到的重点语法。

　　季恒一看就看出了林琛记笔记的逻辑。

　　笔记记成这样英语还只能考年级五百多也是不容易。

　　季恒花了三个课间就把英语老师一节课讲的东西讲完了，林琛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季恒的英语书，心想：这书上连个鬼画符都没有这人怎么记住这么多的呢？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林琛正补着昨晚上没完成的学习计划，其实他们班所有作业都是一周一收，本来用不着这么着急，但林琛就是受不了当天的作业留着过夜，像抱着个火盆子那么难受。

　　正写着，旁边那人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说道：“期末数学卷子借我一下。”

　　林琛从抽屉最底下翻出一个蓝色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卷子给他。

　　季恒接过卷子，148，比年级前十还高两分。

　　由此可见这人英语有多差。

　　他唰唰地对完填空选择，随意看了几眼大题的答案，然后又将卷子递了回去。

　　林琛刚做完一道选择，才给出去的卷子又回来了。

　　他挑了挑眉：“这么快？”

　　季恒：“嗯。”

　　林琛将脑袋凑过去，一手拿起桌上的卷子连着翻了几次。

　　“同桌你可以啊。”

　　这人毛茸茸的脑袋正好在季恒的下巴边上，他微微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男生淡淡的汗味和伤药的味道。

　　季恒一手将卷子抽出来，一手将面前的脑袋推远了些，说道：“数学不好，怎么算得清别人欠我多少钱？”

　　林琛：“……”

　　知道了，八百块，不用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