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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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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的生日宴比起生日来说,更像是一个名利场,更何况这是传闻中的季家小少爷第一次露面,相当于季家正式承认他的身份,因此搞得排场极大。
至于为什么十七岁生日宴要大办特办,并且季小少爷十七岁了才第一次露面,那就是圈内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俗套的、爱恨情仇的故事。
季家现在的当家人正是季恒的父亲季逸明,早三十年,季逸明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大山里考出来的青年身上有股城里少爷们没有的韧劲,站在那儿给人以一种松柏般挺直而又孤独的气息,再加上确实生了一张好脸,机缘巧合之下博得了夏家千金的青睐。
于是曾经的夏小姐,如今的夏夫人不顾父母阻拦,硬是嫁给了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本以为爱情可以天长地久,谁曾想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这虚无缥缈的承诺,最令人后悔的也不过是那一句不听老人言。
婚后的夏夫人安心当着自己的豪门太太,季逸明则逐渐接手了夏家的产业。人前,他对夏家所有人礼让有嘉,谦卑恭顺,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合格上门女婿的角色;人后,他暗地里发展势力,积累财富,借着夏家的东风不断发展壮大。
至于子嗣,多年来,无论夏夫人看过了多少医生,但都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对此,季逸明永远软声安慰,毫不在意,俨然就是圈子内的模范丈夫。一直到去年初,夏家原本的当家人,夏夫人的父亲,季逸明的岳父去世了。
夏家人丁单薄,夏夫人仅有的几个堂、表兄弟不成气候,季逸明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夏家原本的产业,于是曾经有头有脸的夏家直接销声匿迹,一个由季逸明主导的商业帝国渐渐浮出水面,供应链完备,极具行业深度,一看就是扎根多年。
扑一出现,便是尘埃落定。
再然后,季逸明明目张胆地接回了自己的儿子,一个据说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养在外地、现年即将十七岁的儿子。
到这一步,夏夫人要还是不明白那就是真的蠢到家了,但也正因为到了这一步才明白于是反而不能真的明白。她当了半辈子富贵人家的清闲小姐,好不容易回头看去,发现自己如今已是两手空空。
要么撕破脸来,承认季逸明这二十多年来处心积虑,流连花丛,而后一刀两断。然而凭借季逸明如今的本事,自己恐怕会落得个人财两空、晚景凄凉的下场。要么,就硬着头皮认下这个孩子,是谁生的不重要,只要明面上是她和季逸明的儿子,那她依然可以当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夏夫人,后半辈子继续做一个富贵闲人,成为一株名贵的菟丝子。
今天这场生日宴就是她的答案,也是她对自己后半生的选择。
所以人啊,哪有什么年少情深,矢志不渝呢?怪只怪自己真的轻信这世间真有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夏夫人站在宴会厅的灯光下,左手边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季逸明,再左边是一言不发的季恒。她微微低头,从手中的玻璃酒盏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就释然了。
再过十分钟,我得去补个妆。夏夫人如是想到。
生活嘛,总还是要过的。
但一旁的季恒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他仿佛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个精致的礼盒中,到场的每个人都要过来将他拆一遍,然后礼貌而又客气地称赞一番内容物的精美,而他则仿佛一个真的八音盒一般,被旁边的季逸明拧一下就叫一声“叔”,紧接着又会听见来人恰到好处的对他的嘴唇伤口的关心,继而是季逸明似假还真的解释:
“哎,小恒帮助同学不小心摔的。不碍事,他们这个年龄摔摔打打的好。”
一副慈严并济的父亲做派。
季恒听了好几遍,硬生生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开始神游,脑海里回想起南川中学的课桌,小破楼里低矮的茶几,挤满陪读家长的小公园,还有长了一树红绸的桂花树,人影成双的思月亭……林琛当时说什么来着?
“这孩子,想什么呢?”
正想着,季逸明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满脸慈爱地继续说道:“这是你齐伯父,旁边这个是你齐伯父的儿子,齐珺,现在在深华大学法学院念大二,离你们学校不远,你们同龄人正好交个朋友。”
季恒猝不及防和齐珺打了个照面,差点以为自己心里原本那点百转千回的想法没有刹住车,就这样赤裸裸地被人扯了出来。
桃李湖畔,思月亭前。这人就是那天他和林琛去桂山公园爬山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在桂花树上系红绸的高个子男生!
他当时不仅暗戳戳盯了人家一路,还鬼使神差地跑去看了人家的红绸,甚至至今都记得齐珺在上面写了什么!
“哪怕这个世界都不理解乔乔,不爱乔乔,齐珺也会永远爱他”。
季恒心跳瞬间乱了半拍,一张冷脸差点绷不住。
“小学弟,初次见面,我是齐珺。”齐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来,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季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其实深究起来,他的紧张毫无道理。不必说从齐珺的角度而言人家根本没见过也不认识他,哪怕退一万步来说,自己和林琛逛个公园也不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错。
他伸手和齐珺握了握,点了点头:“学长好,季恒。”
“让年轻人去旁边玩吧,我们这些老头子聊的他们估计不爱听。”齐伯父,也就是齐家如今的当家人齐建柏笑道。
齐家是做建材生意起家的,和季逸明合作紧密,季恒明白他们这是有话要说,非常自觉地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就见齐珺跟了上来,轻声问道:“哎,上次你那小弟弟呢?”
季恒猛地扭头看他:“什么小弟弟?”
齐珺跟着他走到宴会厅的角落里,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小学弟,只准你认出我,不准我认出你啊,不太公平吧?”
季恒在脑子里飞快地把那天的事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来两人在哪里产生了交集,只能归因于自己偷偷摸摸去看人写的红绸时被发现了,于是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哦,你想怎么?”
齐珺仿佛是第一次在这个圈子里看见这个品种的闷嘴葫芦,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心情愉悦地挑起半边眉毛:“还能怎么,互相保密呗,总不能现在咱们冲到那俩老头面前去鱼死网破吧,图什么?”
季恒下意识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就琢磨出点不对味出来。
不是,我就是和同学老老实实爬个山,又不是像这人这般搂搂抱抱还留下铁证,我点头干嘛?
季恒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学长保密。”
齐珺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小学弟,不够成熟啊。”
说完,齐珺逗人的乐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掏出手机来给乔橪发微信:
【乔乔,季家的落跑小少爷竟然是咱们上次在思月亭那里碰到的小朋友哎,我当时还和你说我的雷达响了呢,太有意思了,他还是个闷葫芦,小傲娇,特别有趣。】
鲜红的感叹号。消息已经发出,但被好友拒收了。
齐珺脸色变了变,他赶紧打开通讯录给乔橪打电话,但手机里只传来冰冷的机械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季恒旁观了全程,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被甩了?”
“看来学长不够成熟啊。”
齐珺脸都黑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上来,他开始逐个联系乔橪身边的朋友,得到的都是不知道、联系不上的回复,有心想走,但宴会恰到好处地正式开始了,齐建柏招呼他,齐珺只能心不在焉地跟着走了。
从齐珺焦急但现下又无能为力的情绪中,季恒也咂摸出一点害怕来,但与此同时,他又庆幸自己和季逸明并没有什么真的父子感情,乃至于所有的黄白俗物他其实也不甚在意。
……
与此同时,家门口的小公园里,林琛补完课回来正带着林森出门活动。
行至一个转角,林森一手拿着一根棒棒糖,一手指着背风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小青年,一脸天真地问道:“哥哥,这个哥哥为什么在这里哭呀?”
闻言,角落里的青年从胳膊里将脑袋抬起来一点,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然后似乎觉得有些丢人,于是眼泪哗哗,哭得更惨了。
林琛:“……”
你就不能让人家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哭会儿吗?!
十一月的天气本就多变,昨天晚上经历了一场大降温,气温骤降十度,今天的林森已经穿上了针织外套,但角落里的青年却只穿了一件棉质的单衣,看上去像是睡衣的款式,脚下是一双可可爱爱的人字拖,哪怕是在背风处蹲着,也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
这人身上好像除了这套衣服什么也没带。
林琛叹了口气,觉得现在这个场景自己再熟视无睹就有点没有人性了,于是认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那人披上,然后这才蹲在他面前,轻声问道:“哎,你怎么了?”
青年哭兮兮地抬起头,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脖颈白皙。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林琛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想象力来。
见他不说话,林琛又继续道:“我没有恶意,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挺冷的……你要我送你回家吗?”
青年猛地摇头,鼻涕都快摇出来了。
林琛看着他那张可怜兮兮但一看就很年轻的脸,心想,这人大概是离家出走了。再一转念,哪有离家出走就穿睡衣,手机钱包啥也不带的,于是又觉得这人应该是被家里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经历过世间疾苦的人要么最是冷漠,要么最是能共情。
林琛示意自家弟弟去牵那人,然后顺势把他扶起来,叹道:“你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先去我家吧,就在旁边,只有我和我弟。”
林森嘴里包着糖,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他。
青年犹豫了一下,后又觉得自己如今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再加上在外面蹲了这么久,确实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林琛扶着他,免得他双脚蹲麻了会摔,随口问道:“话说你叫什么?”
青年垂着头:“我叫乔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