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游》魈寒

2、Solomon Grundy二、

　　“严烨，爷爷？”
　　严烨就听着孟渚低声念了了两遍，然后神色有些怪异得看了自己一眼，猛地回过味儿来，干咳了一声，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好在面前的修士并没有太过纠结名字的发音，反而撩起窗帘，似乎突然对客房的小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等严烨凑上前去，一股子陈年的腐朽气息便随着窗帘的撩起，在整个逼仄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整个房间的味道变得愈加妙不可言。
　　严烨被这生化武器熏的一口气没倒上来，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才凑上去。
　　只见模糊不清的玻璃镶在破烂的木头框里摇摇欲坠，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外看，一棵孤树戳在广阔灰暗的沼泽地上，干枯扭曲的树枝指向暗淡的天空，仿佛苦难的魂灵从地底固执地伸出手，妄图升入天堂。
　　蓦地，一丝腐臭味透过重重霉味钻进鼻腔，严烨的心头猛的一悸。
　　危险！危险！危险！
　　一股粘稠的潮气从脚起蓦地蔓延上来，透过关节，直冲大脑。
　　动不了！身体不受控制！可恶！
　　一个冰冷的环突然包上了手腕，凛冽的寒气瞬间将严烨冻了个哆嗦，就像在寒冬腊月里，从闷的人头晕脑胀的室内来到寒风呼啸的阳台，让人狠狠地打个寒战的同时，清醒了过来。
　　重新接管身体的瞬间，严烨下意识地一挣，反手一别，就听某人的吸气声以及冰凉的爪子发出的咔嚓声。
　　“这位先生，我的手要断了。”孟渚轻巧地一翻，抓着严烨的手腕，使劲将人拉向自己。
　　严烨重心不稳，直接被拉倒，几乎要跌坐在人家怀里。四下一片昏暗，严烨感觉到孟渚在他身后，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一只手环过胸口压住他的肩膀。说话间，温凉的气息吹在耳边，让他忍不住偏了下头。
　　“嘘——别动，有东西来了。”
　　似是为了印证孟渚的话，腐臭味陡然加重，像一具高腐的尸体正在快速靠近。转瞬间，气味便浓郁的令人作呕。
　　“吼——”头顶传来一声嘶哑低吼，严烨的咽了口唾沫，微微抬头。
　　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只见窗口一张青灰的面皮，两边脸颊下垂，像被水泡久了，爆出白花花的脂肪。一只眼睛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黑黢黢的眼眶。另一只眼睛从眼眶中夸张的突出，因充血变得猩红的眼珠子紧紧的贴在玻璃上，正不怀好意地透过不知何时拉开的窗帘，窥探着房间里的情景。
　　严烨感觉手腕上的爪子紧了紧，似乎是为了防止他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然而严大队长现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急需一根烟压一压不断上涌的胃酸。
　　见鬼，刚刚是有蛆从眼眶里钻出来了吧！呕！
　　严烨嘴角一抽，觉得鼻子里全是那一股子腐臭味，胃酸直接涌到了喉咙口，但身后的人浑身绷的梆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不是乱动的时候。严烨抿紧嘴唇，气得直咬牙，暗自将窗外的鬼东西一通乱骂时，就感觉按在肩上的手动了一下，虚掩上了自己的口鼻。一股凛冽的气息破开层层臭气，萦绕在鼻尖，将人直接冻在了原地。
　　严烨只觉得浑身关节都僵了，哪儿都不对劲，只能直着眼睛看窗外。就见那血红眼珠子转了半天，突然死死盯住了床上的斗篷。
　　那令人作呕的脸一阵扭曲，嘴角撕裂开来，一直咧到耳边，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双颊的皮肤破开，白色的脂肪从破口中爆了出来，混着恶臭的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木窗框上，冒出一股股青烟。
　　咯咯咯咯咯咯
　　不好！
　　严烨眼皮一跳，背后寒毛炸起。近乎本能地使劲一蹬腿，将两人硬生生往后挪了两尺。
　　“咔，哗——”身前的木质墙壁爆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随即整个爆裂开来。飞散的木片，将严烨的脸划出一道血痕。一只破布娃娃一般爆着脂肪的手直接抓破了墙壁，寒风裹挟着恶臭，向二人袭来。
　　“该死。”严烨只听身后一声低骂，身后的人手腕一翻，一把十字架便出现在手中。孟渚猛的一划，银光一闪便将捞过来的烂手划开一个大口子，几乎将那烂手直接切断。但败絮般的脂肪立刻涌出，顷刻间便将伤口堵住。
　　孟渚趁着手掌修复的小僵直，一把将严烨从地上拉了起来，薅过长剑塞进他手里：
　　“看来你的运气真不怎么样，游侠先生，准备拼命吧。”
　　话音刚落，就见那破烂的手臂往外收，随即两只肥厚的手掌探了进来，使劲卡住墙壁破口的边缘，开始往外撕，企图将破口扩的更大。
　　“咔咔咔咔咔——”
　　一阵碎裂声响起，严烨目瞪口呆得看着那手掌，仿佛撕纸一样，轻而易举的将小破旅店的木质外墙撕开：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孟渚抖了抖十字架上，将上面的粘液甩到地上，整个十字架如一柄华丽的短剑，寒光闪烁。
　　“如你所见，是只特别富态的僵尸。”
　　话音刚落，那怪物已经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挥舞着两条生化武器向两人袭来。严烨一个侧滚躲开怪物的手，可那手弯折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再次向他抓来。
　　严烨拔出长剑，将其斩到一边。谁知一根肿胀的手指突然爆开，肉汁飞散。严烨抬手护住头脸，险些被糊一身尸液。刚觉得小臂一阵灼热，就见孟渚飞身扑来，十字架一划，双手一拉便将自己的外衣扯了下来。严烨扭头一看就见那被溅到的地方已经烧出了一个大洞。
　　“尸液有腐蚀性，小心。”
　　严烨应了一声，闪身躲过挥过来的手臂却不敢再挥剑，生怕又被溅一身。这天寒地冻的，严烨可不想就这样光着膀子出去吹冷风。
　　再次躲过狂舞的手臂，严烨只觉得越来越吃力起来，不由得有些头大。
　　“这鬼东西动作怎么还这么快，叫肥胖僵尸也太委屈他了吧！”
　　“快了，再坚持一下。”看起来不着四六的修士，游刃有余地躲过几道攻击，出言安慰道。一身长袍活动起来竟比旁边这个游侠更加利落三分。
　　“不是，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周一，”孟渚掏出一块小怀表看了一眼，“来了。”
　　“铛——”
　　伴着一声晨钟敲响，一束晨光穿破灰暗的天空，洒在了那怪物身上，瞬间腾起一阵白烟。那怪物狂舞的手臂突然都不动了，扭曲的面庞平静下来，甚至透出了两分安详。独眼转了转，缓缓转过身去。
　　阳光越来越明亮，大把金色的朝阳洒在那怪物身上，阵阵白烟腾起又恍如晨雾飘散，连带着空气中的腐臭味都消散开来。一个瘦小的人影出现在升腾的白雾中，仰着头，好像在享受这明媚的阳光。随后雾中的年轻人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看向严烨，似是笑了一下，随即与晨雾一起飘散在了荒原的风里，消散无迹。
　　“这是。。？”严烨有些疑惑得将头探出破口四下张望，就见一具焦枯的骸骨蜷缩在刚刚僵尸消散的地方。严烨皱起眉头，低声道：
　　“我似乎…见过他。”
　　“嗯。算时间的话，你应该见过他为人的最后一面，就在你进旅馆前。”
　　严烨一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被抬着扔进沼泽地的年轻人。孟渚就看着眼前的人一下子没了声儿，呆愣了一会儿，好像是觉得有些冷，开始机械的从废墟里扯出斗篷给自己披上。卡扣扣上的一瞬间，严烨猛的回过神来，看向孟渚：
　　“可是，那个年轻人，不是死了吗？！”
　　“嗯，确实是死了。”孟渚看着严烨的反应似是觉得怪有趣的，附和了一声后竟自己低声笑了起来。“毕竟，刚刚那个是僵尸，不是么？”
　　严烨看着眼前笑得停不下来的人，脸都木了。心里又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下，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只有科学唯物主义哐当一声□□得稀碎。
　　好像也对……
　　吧……？
　　严烨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一点思路，不由得抓着头发看向孟渚：
　　“我们现在怎么办？”
　　话刚出口，严烨又是一愣，只觉得头不是头，眼不是眼，哪哪都不对劲。虽然孟渚一看就比自己游刃有余不少，但是平日里都是严大队长拱挹指麾，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靠别人指路的时候了。再者，两人也只是初识，哪里就能到“我们”的地步了。
　　一时间，严烨有种做了死皮赖脸的拖油瓶的感觉，张了张嘴刚想找补两句，就见孟渚直起身，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旋即垂下眸子又笑了一下。
　　“我也不清楚这是哪儿接下来要做什么，”孟渚看着严烨有些惊讶的神色朝门口微微歪了一下头：“不过我想她应该有话要说。”
　　严烨一扭头便看见了扒着门缝的那张老脸。
　　。。。
　　。。。。
　　那酒馆的老妇人见势不妙，扭头就想跑，奈何还是个老妇的壳子，哪里能从身高腿长的严大队长手里跑掉。严烨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薅住那老妪的后领子，就给人兜了回来。
　　“解释一下？”
　　那老妇人梗着脖子，看了看扶着长剑、面色不善的严烨，张开那瘪嘴，没等出声，就听“唰——”的一声。老妇人脑袋咔吧一扭，旋了一百八十度，就见身后拿着帕子一团和气地擦着十字架的孟渚，鼓了鼓眼睛又将满嘴的鬼话咽了下去，给自己噎了个倒仰，险些闭过气去。
　　严烨就见那老妇好似那上久了岸快死的鱼，鼓着眼睛张着嘴，嘴唇开开合合却连个泡都吐不出来，眼皮子狂跳了几下，一股无名火直烧上心头。正要开口再问，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好像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正踩着霉烂的楼梯走上来。
　　“咄、咄、咄。”
　　房间的门板忽地消失了，门外一片漆黑，如水一般蔓延进了房间里，遮住了晨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咄、咄、咄。”
　　严烨的神经绷到了极致，耳中的一声声沉重的脚步，眼底只剩下那漆黑的门洞。
　　“咄、咄、咄。”
　　严烨蓦地感到后颈一凉，手中长剑瞬间出鞘向后横扫，被人架住，发出一声闷响。包着十字架的布微散，露出的一抹亮银色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好似那无光长夜中升起的的启明星。
　　严烨神经微微一松，就见孟渚不知什么时候将昏倒的老妇人丢在门边，然后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用瘦长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脖子。
　　见严烨回头，孟渚安抚似的朝他笑了一下，比了个静音的手势，又指了指已经被砸烂家具们。一片狼籍中有个不起眼小角落，正好能供两人团巴团巴躲进去。
　　严烨深吸一口气，归剑入鞘，抬脚把自己拾掇进去。两人贴在一起，放缓呼吸，就听那声音离房门口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一股血腥气若有若无的飘了进来，熏得人心头突突直跳。严烨屏息凝神，又默默将剑拔出了半寸，决定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踏进这房间半步，就先下手为强，给对方来个透心凉。
　　咄、咄、咄。
　　咔！
　　声音在门口突然消失，一个漆黑的帽尖探了进来，帽底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像极了毒蛇吐着信子，慢慢品尝着空气中恐惧的味道。下一刻，那兜帽倏地转向了两人藏身的破烂堆，一脚踩了进来。
　　就见那东西浑身上下裹在宽大的黑袍里，黑洞洞的兜帽底下看不到脸，穿着盔甲的脚随着迈步从破烂的袍边露了出来，狰狞的甲片上滴下了浓稠的污血。严烨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心一横，拔剑就要砍。
　　“咔嚓”
　　一声细小的木板开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那怪物倏地收回快要踏进来的脚，把头转向隔壁，兜帽底下传来一声尖啸，一片黑雾似的向隔壁飘去。
　　一片死寂中，隔壁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严烨抬头，就见那黑袍子从门口飘过，后面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一边哭嚎着，一边奋力挣扎，却始终被裹在一团黑雾里，透不出半点声音。
　　随着黑袍怪物的离开，晨光又回到了这个世界，门口的老妇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颇为怨恨的盯着二人。见二人看向她，那老妇的脸扭曲了一下，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天亮了，二位可以离开去城堡广场观看登基大典了。”
　　登基大典？严烨一愣，就听到身后的牧师先生问道：“你们经常举办登基大典吗？”
　　老妇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老脸抽搐了一下，又马上笑了起来：“这个，二位呆久了，就知道了。”
　　有问题！严烨和孟渚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两人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却没能问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就被那老妇人溜走了。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先前往广场再说，刚走出小旅馆，就见着面前原本空旷的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衣着破烂的人。
　　严烨和孟渚对视一眼，两人便分别混进了人群，跟着人流向着远处的城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