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王二流

2、中

　　八

　　那天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谁能想到，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还会有猎人在蹲守猎物呢？急急忙忙就要走出天坛，两人好像稍微镇定了点。朴灿烈说，反正我们又没真的做什么，顶多是一张捧脸杀，就当是给你吹眼睛里的沙子呗。他想起什么笑了笑：“幸好你的反应够快。”

　　边伯贤的脸色还不是很好，朴灿烈就继续说：“没关系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大约以为他是在为泡汤了的周年纪念可惜。朴灿烈又想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就在我身边——好久没听过你发出小狗呼噜声，我都睡不着了。”

　　边伯贤苦笑了一下。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准确地说，这个“很久”指365天。失眠一周年。

　　一年前也是在这里。朴灿烈的话第一遍他明明听到了的，却在回音荡进耳鼓时瞬间失声。他全部的知觉好像只够胃部用，那里在隐隐作痛——他只和朴灿烈提起过，那是父亲一脚留下来的后遗症。因为他抱住父亲的腿，不让他和那个女人走。

　　边伯贤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梦境的迷雾里，看不清，抓不住，也得不到。他想回答他，让我想一想。但是黑衣人突然显形，对他说，边伯贤，回应他，现在。

　　黑衣人说，因为成员的离开，公司高层对你们的企划早有放弃之意。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尽可能快地得到一切。这正是机会，而且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成为下一对国民CP，于你、于他、于团队都有好处。我依然可以保证，你们会大获成功——只要你此刻回应他。

　　因为你们之间的情感在那些营业伴侣中将是独一无二的。

　　他依旧在迟疑。黑衣人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其他人都有更大势的CP，而他因为成员的离开刚刚落单。第二，以他的个性，如果你今天拒绝了，他之后连与你营业也决做不到。第三，你只用镜头前骗骗自己爱他罢了，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团队再次步入正轨，再随便找个理由分手就可以了。

　　边伯贤想了很久，但什么都想不清楚。他只能感受到胃温吞的不舒服。他看到朴灿烈通红的耳朵尖跑进他的视野里。他慌忙张口：“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这边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朴灿烈真不该给他第二次机会。

　　朴灿烈说了两遍我爱你，边伯贤却只能给他一次回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边伯贤觉得闭园前即将迎来寂静的回音壁好像延展了许多。他的声音很久才传回去又传回来，回声的时间差格外漫长。他看见朴灿烈侧弯着把耳朵压在上面，维持着可笑的姿势等了很久。

　　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

　　九

　　很多个瞬间边伯贤都会生出错觉，他爱他，他也爱他。他们两个凡人，如世上所有凡人一样，清清白白，一览无余地相爱。

　　电台节目上，成员们被提问初次见面时的情境。话筒传到朴灿烈手里，边伯贤的心脏好像被抓痛了一把，随着他的酒窝提起又放下。

　　谁能舍得丢掉那样的场景呢？高瘦的少年穿过各式各样的目光直直走向他，宽松的白T晃悠着，边伯贤能想象出下面每一根肋骨的模样和走向。他向他伸出手——

　　“当时我想：就是这个人了。”偏偏台上持话筒的人也正好讲到这一段。他的眼睛那么温柔。

　　边伯贤低下头。很多事情刻意不去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的朴灿烈共享一双眼睛，这么多年连眼神都未曾有过改变。

　　大抵也不是没有心动过，比如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的一瞬——世人皆爱美，何况他的眼睛生的那样深情。

　　可惜边伯贤不是镜子，没法反射这份赤诚燃烧的爱意。他只是一片回音壁罢了。也许墙那头的人听见的，只有自己飘过来又荡回去的声音。

　　十

　　接到那条消息时边伯贤还没有完全醒转。梦里是无限延展的环形回音壁螺旋状散射，边伯贤俯瞰着这个纯白的迷宫。他看见朴灿烈一个人在迷宫中心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他说：“伯贤，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眼里是更深露重的绝望。

　　边伯贤想大声喊，好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可如何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短信恰好这时进来——他睡得还是不好，手机提示音量不大，也足够让他逃出梦境迷城。

　　边伯贤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待到他看清来信内容时，全身的汗都消了，那冷却直沁入骨髓。

　　“别来无恙，我亲爱的大明星。真没想到用那种方式炒作的孩子如今会火到这个程度呢kkk。你得承认我对你帮助很大，不是吗？北京那张照片真的是杰作呢，我们共同完成的杰作。角度和构图都刚刚好，又是那么远的地方，任谁看都是路人的偶遇。这张图片在世界趋势上挂了几周，之后你们的名气就一飞冲天了吧。关于那张图片，劳务费本来已经一次付清了，但是你看，反响这么好，我最近又破产了，所以再给我些费用也是可以的吧？三天之内我要在账户里见到5亿韩元，否则就在论坛上传我们上次的交易细节。祝好。你永远的镜头狙击者。”

　　文字下面附的，是那天回音壁下一个人捧着另一个人脸的合影。

　　北京的天那么蓝，浓得化也化不开。

　　十一

　　边伯贤出门去银行的前一秒经纪人叫住了他，说是有紧急会议需要他立刻出席。他忙乱地跟进会议室，与桌边的管理层一一问好。至终于落座，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朴灿烈。

　　可那怎么会是朴灿烈的眼睛。如果说之前他的眼睛是恒温的世界上最柔软的温室，那么现在温室里面却放入了最炙热的炭火和最寒冷的冰霜，边伯贤忽冷忽热，在其中被熔化又融化。

　　好在他的目光并不打算在他身上停留多一秒。会议开始，边伯贤很快弄清楚勒索短信并非只有他一人收到，收信者还有经纪人和朴灿烈。经纪人说，知道你们两个是为了团队考虑，为利益着想，但也不应该私自联系记者跟拍。这种事情还是公司匿名雇佣比较好。

　　不过，他软了软口气，二位的确为团队做出了很大贡献和牺牲。这次的事情公司会出面摆平的，你们不必担心，专心工作吧。

　　工作，对啊，不过是工作。灯光打在头顶的时候边伯贤告诉自己爱他，舞台落幕的时候边伯贤告诉自己不爱他。但是眼神也带有惯性，很多个灯光暗下来的时刻，他望着朴灿烈，很久才会发觉自己的眼睛里大概带着不该有的情感。

　　入戏越久，出戏越难。

　　可是，此刻大红帷幕带着深秋北京的天色徐徐落下——

　　已经下班了。

　　十二

　　边伯贤长久以来被台上和台下两种身份割裂撕扯，硬生生活成了两个边伯贤。

　　可朴灿烈是唯一的，他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统一于边伯贤的爱人这个身份。他的眼睛什么也藏不住。

　　从会议室里朴灿烈那一眼开始，边伯贤就知道，温室失温，里面一直被小心呵护的以爱为名的娇弱花朵必死无疑。

　　他亲手折断了它。

　　接受黑衣人雇佣狗仔的提议时边伯贤虽然已对台上营业游刃有余却还是有些犹豫。那时他当然考虑不到记者本人是不稳定因素。他只是想，无论如何，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黑衣人说，离下一对国民CP的位置，只差私下行程这临门一脚了。我知道你在韩国与他出去不方便，狗仔密度太高，怕被雇佣者以外的其他人拍到什么真的出格的照片。但是这一次，你可以控制亲密程度。何况，中国那么远的地方，不会有人怀疑是狗仔专门跟去。

　　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边伯贤。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吗？边伯贤问自己。母亲的病情所需以他目前的能力支付得起，他当初想更快地实现一切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去追求一直以来的音乐梦想。他曾看轻爱豆音乐，他讨厌用歌声、舞步、表情乃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刻意施展所谓魅力，他曾想要的只是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唱一首歌。

　　但是这样的想法好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他不得不承认，有些爱豆曲自有其灵魂。在有机会作曲时他也一样尝试着向里面注入灵魂。他的第一首自作曲，副歌部分每一行的第二个字连起来，可以拼出一句谢谢你对不起我爱你的发音。他是给妈妈写的，但是创作过程中也不可避免会想到别的人。

　　舞蹈和表情管理课也没有那么难捱，尤其是身边总有一个人陪着他的时候。舞蹈练习间隙边伯贤突发奇想要练习踢瓶盖，朴灿烈就给他举着。他出脚不准，朴灿烈被踢到手还是和他笑作一团，最后两人被罚一起擦干净地板上踢出来的水花。

　　表情管理课他们一起对着镜子练习眼神。朴灿烈是天赋型选手，边伯贤说他看狗都深情。那人得意地笑笑：“谁让狗狗叫做伯贤。”又是一通笑闹。

　　可那毕竟是他从小十几年的梦想，是母亲一直全力支持和供养的梦想。他想起母亲的花店，墙壁上粘贴的花语卡片第一张就是向日葵——希望成真。

　　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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