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爱情》姚入月

60、医院

　　等王妈妈赶到医院时，王林已经从急诊室转到住院部，高烧虽然退了，但是人还未清醒。他们来之前，胡笳把阿彪所看见的转述了一遍，王妈妈听着听着眼泪就簌簌落下，在来的路上她就在想，她以前从来都支持他，从小时候的一架飞机，到后来跳舞，再到进娱乐圈。这一次自己是不是也该支持他呢？只要他能像从前那般活蹦乱跳，她一定帮她把肖文文追回来。

　　阿木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奔跑了很久才来到梦想中的舞台边，舞台上肖文文惶恐不安地盯着台下人潮，像误入狼群的兔子，猩红的油漆一滴一滴地顺着白裙子滴落在地上，也映红了阿木的双眼。阿木跃上舞台抱紧受惊的兔子，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背脊。可是下一秒阿木怀抱里什么也没有，转头却发现肖文文站在舞台下拿着荧光棒朝他挥手，笑得像那天花田里的向日葵。等阿木想要去寻她，却发现人海中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而此时音乐响起，
　　阿木怔怔地转头看着舞台上，一个酷酷的男孩正带着鸭舌帽站在舞台中央，随着音乐尽情释放自我。

　　人生就像一面不断被捶打的镜子，裂痕不断延伸交错，默默将痛苦蔓延到记忆深处，远看还能大致窥见一个模糊身影，而近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们来干什么？”从昏迷中醒来的王林虚弱地看着围在四周的人。

　　“阿木别动，别动。”王妈妈倾身到王林面前，想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完全清醒，可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阿木，你妈妈本来发烧在医院打点滴，一听你出事了，拔了针头就往外跑，你多心疼心疼她吧。”王林看着窗外的眼神有些松动。

　　“老张，你们先去外面一下，我想和阿木单独谈谈。”王妈妈屏退了所有人，关上房门，坐回到王林床前。当初那个围着自己打转，让自己看他跳舞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平日里除了胡笳给她转的信息，她甚至不太清楚这些年儿子是怎么长大的。一想到此，无尽地悔意漫过心头，溢出眼眶。她伸手附上儿子处理过伤口的手臂，感受着属于年轻人的绝望和痛苦。

　　“阿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曾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那些我们以为过不去的坎，最后都还是过去了。我知道你很爱她，太深也太痛，但是以后你就会发现那也许只是人生这出戏里一段美好回忆。”

　　“如果我说我就喜欢她呢？只喜欢她呢？23岁喜欢，到83岁还是喜欢。”皱起的眉目间饱含着年轻人的执着和倔强。

　　“孩子喜欢又或者爱，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坚强，喜欢久了也可能会变成不喜欢，这就是现实。谁去民政局领证的时候不是盼望白头偕老，可后来呢？又有多少人真正能白头到老啊？”王妈妈尴尬地低下了头。

　　“……”王林沉默地盯着坐在身边的妇人，依然是最美丽的模样，可是不小心露出的白发和眼角细纹都在诉说着岁月匆匆。

　　“我知道，在你小时候，我和你爸，常常让你不知所措。我呢，想让你去飞，去干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要让你自己去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你爸呢，非要你和所有孩子一样，读书、考学，走一个安稳顺遂的人生。我们在养育上的分歧，也仅仅是我们三观不合折射在婚姻生活中最大的矛盾而已。而在那之前早已有许许多多的矛盾把爱情撕得粉碎，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承认而已。”这是王林离家后第一次听妈妈讲这么多话，以前他根本就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小时候我不懂，总觉得是自己的存在让你们痛苦。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很多东西在我们出生的时候老天就已经给定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比如天赋，又比如家。”王林盯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淡淡地说道。

　　“阿木，我们都很抱歉，没能够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所以我和你爸这些年都很愧疚。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希望你再赴我们的后尘，文文是个好孩子，但是听你胡姨的话，往前走吧。”

　　王林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的妇人，心里某个地方有些松动。这是第一次母亲亲口解开他深埋心中的结。

　　“你知道吗？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仁川。她从机场更衣室里面出来，被躲避教练追赶的我闯进去吓坏了。看着全副武装的我，被捂住嘴的姐姐应该是真的害怕极了。我就那样看着她的眼泪堆积到眼角，然后落在我的手上，还是热的。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女孩子流眼泪好像也不是很丑。那时候的我幼稚地以为她会报警，便坐在更衣室里面，把自己的过去编成故事告诉她，希望她可以同情我。她一直沉默着听完，然后起身离开。离开前她对我说——很多东西在我们出生的时候老天就已经给定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比如天赋，又比如家。”王林望着窗外树上的零星黄叶，像是在讲一个快要被人忘记的故事，皲裂的嘴唇微微绷起，那是对过去的告别。
　　“阿木，会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王妈妈紧紧握住王林的手，低声乞求道。
　　“我是不是该早点告诉她，我们就是命中注定要遇见的人。那么多间更衣室，可我就是找到了她。”王林整个人陷在回忆里面，眼泪亲吻着扬起的嘴角。

　　“孩子，你还有我们。”王妈妈看着王林挂着泪痕睡熟的脸，起身出了病房，来到胡笳面前。

　　病房外

　　“胡笳，如果肖文文回来了，你就同意他们吧。”

　　“什么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见阿木这样，当初我们离婚也不曾见他这般。我知道事业对于他来说很重要，但是我更希望他快乐。万一是我们错了呢？”

　　“可是，肖文文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胡笳也没有想到肖文文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她派出去的私侦也在和顺断了线索，更没有想到王林会因此绝望到这般田地。

　　“我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阿木喜欢的，我应该支持他才对。怎么又犯了当年的错呢？你还真是和老王一样，孩子大了让他们自己去选择吧。”

　　“……”胡笳双手环抱胸前静静地望着窗外，冬日的阳光若有似无地叩击着玻璃窗，想要给屋里的人一丝丝温暖。

　　“胡笳，这些年辛苦你了，一直陪在阿木身边。我这个亲妈惭愧啊。”王妈妈低头看着楼下人来人往，阳光里虚化的侧颜美丽依旧，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失去了什么。

　　“我承认，最开始是因为老王，想要对阿木好，慢慢地也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了。那些年看着他瘦弱的小身板一点一点抗住所有，就特别特别心疼。总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也想方设法想要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但是，忘了问，他到底愿不愿意了。”

　　“胡笳，这些年谢谢你。”胡笳知道这一句谢谢有多少层意思。胡笳摆摆手笑着转身往外走，准备回去继续应对满天飞的流言和热搜，可是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为爱而奔走的女人罢了。

　　在爱情的这场战役中，从来没有人不会受伤，可是我们却依然想要踮起脚尖企及哪怕一点点的温光，用来以此慰藉漫漫旅途中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