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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助产术与荔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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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弘暑假里每日安排大致相同:晨跑回来冲澡吃早饭,上午备课,午睡后起来处理一些公务、写写文章看看书,晚上没有任何安排,有时候打打游戏、有时候和朋友约出去喝酒或者赛车。
舒卿云有时候会在书房看书画画,她看得大多是些美学理论著作,看书时候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一脸投入。周明弘敲着键盘,偶尔会被她拿着书来问问题,母亲大概是和她说了自己的职业,舒卿云问问题时总要加一句“周教授”,听得男人有种自己已经白发苍苍的错觉。
舒卿云问的不是什么理论,相反的,她理论掌握的很好,只是在一些需要联系生活的细节上无法顺畅地表明思想,她可以理解抽象的花、树木、人,但联系实际时却往往做出按图索骥的错误,舒卿云已经不止一次指着家里的护发精油叫做石榴了,裙子叫树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这种学生也的确很罕见,周明弘也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只是万事不决找祖师爷——苏格拉底的“助产术[ 苏格拉底的助产术也被称为辩证法(dialektike)苏格拉底的助产术采用发文与回答的形式,运用比喻、启发等手段使对方对自己所讨论的问题认识从具体到抽象,从特殊到普遍,最后得出正确的结论。一般被总结为四个环节:反讥、归纳、诱导和定义。]”帮舒卿云答疑解惑用起来效果应该很好。他和对方约定好: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平等地探讨。
舒卿云的问题在于指着牛说马、说青蛙、说海市蜃楼,周明弘与她面对面坐着,通过不断地提问来帮助舒卿云了解认识上的错误、得出正确的答案。在得到具体事务的答案之后,同样需要引导对方归纳总结,找到共性和本质,最后再将个别事物纳入一般概念中。周明弘的口才比起与色拉叙马霍斯和格劳孔辩论的苏格拉底还是要差一点,但教基本概念总没有问题。两个人相处和睦,“课间”时阿姨给楼上送来荔枝,男人把盘子端到舒卿云面前,两个人一边剥荔枝一边闲聊。
“说起来舒小姐学过泰拳搏击之类的吗?”周明弘又想起之前她那一拳,还是很好奇。
舒卿云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一脸歉意:“抱歉,我之前误会了。我曾经进行过拳击的学习,用作防身。”
“在国外的时候?”周明弘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捏了枚荔枝,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不穿衬衫时候看起来人也没有那么压抑,清清爽爽的。
舒卿云合上书,也拿了枚荔枝:“当我在法国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绅士,所以学会逃跑和保护自己很重要。”她嚼完嘴里的荔枝才继续开口,讲自己出门写生的经历:“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城市,当然,或许除了巴黎,其他的城市都算作农村。当你在小路上,总会有酒鬼走过来。运气好的时候,会有绅士的法国人帮你呵退,但大多数时间,需要你自己处理。”
“所以你学习了拳击?”周明弘问。
舒卿云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了扬:“我的姑父,是这样称呼的吗?他教会了我拳击,但经常没有使用的机会,大家都劝我跑得快安全,我的阿姨也这样说。”
男人一挑眉——眼前这位是专业的啊,还好自己躲得快,“你的阿姨是指你母亲的姐妹?逃跑的确是比较安全的方式,特别是当你不了解对方时。”
“是的,我父亲的姐姐与我母亲的妹妹都生活在法国,一位在里昂,一位在法国,他们帮助了我很多。法国难民的数量也很多,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并不明智。”提到父亲母亲时语气低下去,皱起眉大概在回忆什么,眼里有一丝迷茫。
周明弘赶紧岔开话题:“今天的荔枝很新鲜,中国有古诗叫‘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你听过吗?”
她晃了晃荔枝,放到自己眼前:“我听过,和‘卢橘杨梅次第新’。对了,我有个问题想请问您,上火是什么?比如‘荔枝不要吃太多,容易上火’这里的上火。”
周明弘拿荔枝的手也一僵,要给舒卿云解释中医理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阴阳气血、经脉沉浮这些他一窍不通,舒卿云就坐在椅子上,一边剥荔枝一边等着听周教授的科普小课堂。周明弘深吸了一口气,大脑短暂过了一遍知识,还是把上火简单解释为了中医里生病的一种,对方虽然不大明白,但似乎很感兴趣。
两个人亦师亦友,诱导式学习理解的开头虽然充满了各类啼笑皆非的错误,但是一旦步入归纳定义这两步,一切都会井井有条。舒卿云思路敏捷,把思路里的绊脚石挪开后,再去思索某种理论就会轻松而游刃有余。
至于中法文描述的不是一个东西这种事,周明弘特地跑了趟文科图书馆,给她借了几本图文并茂的单词本阅读。
“Riz”周明弘随手翻开单词本的某一页,抬起头提问。男人今天穿了件白t,清清爽爽,很像哪个学院的男大学生,夕阳落在他的金属镜框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短发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变成金棕色,干燥蓬松的发丝看起来似乎很好摸。
舒卿云在他抬眼望向自己时感觉心脏似乎猛烈跳动了一下,虽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本能地让她想靠近些。
“还记得吗?”周明弘又重复了一遍。
“稻米,在昨天吃过了稻米,作为晚餐。”舒卿云赶忙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认真回答。
他抬起头对上舒卿云的视线,看着她有些慌乱的视线,以为是忘记了这个词的意思,顺手打开了平板电脑,找出米饭的图片:“稻米,昨晚我们吃了米饭。”周明弘顺便帮她纠正了一下句子的语序,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舒卿云捂着心口的手上,微微蹙起眉:“不舒服?”
站着的女性摇了摇头,她似乎在思索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当你看我的时候,心脏要比平日更快地跳。”
为了更清楚传达自己的意思,舒卿云模仿着心脏剧烈跳动的样子挥了两下手。面前的男人随着她的挥手,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
傍晚夕阳穿过书房的窗子,灿烂的颜色遮盖了周明弘微微泛红的耳朵,舒卿云的眼里还有些迷惑——她显然是真的不明白心口的跃动代表着什么,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男人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周明弘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你可能有些喘不过气,以后再有这种情况记得告诉我,我好离你远一点,好吗?”
舒卿云点头,她对眼前人似乎是不自觉地放下了戒备,是对知识的本能信任。这种信任周明弘在很多学生的眼里看到过: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很容易被站在更高处的、阅历更丰富的人吸引,这种吸引来自对知识垄断者本能的崇拜,真诚而又单纯。有人享受这种被崇拜的快感、享受被造神的快感,甚至要利用这种信任做些有违师德的事情,但周明弘并不享受,反而是如芒在背——他并不想做济世救人的神,做个轻轻松松的教师就足够了,扛上责任不是他的本意。再者说三年前那种事发生过一次就足够了,足够让人退避三舍,如果教授知识就能获取信任,而对方又恰好没有足够的思辨能力,那知识有还不如无。
舒卿云那种眼神周明弘太熟悉了,在抛去莫名的心跳后他甚至有些惧怕,他只是个老师,承担不起这么深的信任,就算是把她当家人也不行。周明弘脑子里想了八百种尽可能和她保持距离的方法,最好保持到她看自己没有知识滤镜。
第二天上午凤文茹要带着卿云去逛超市,顺便把要晨跑的周明弘也叫上了,他刚洗过澡,浑身都是沐浴露的淡淡香气,站在舒卿云身边时候女人突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做了个心脏跳动的手势。
周明弘了然点点头,走到母亲那一边,和舒卿云保持距离。
由于是工作日,上午的会员店人不是很多。他们要采购的东西数量都很大,周明弘自觉地担任了搬运苦力的角色,他朝舒卿云伸出手示意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自己,对方看了看他手里,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摇了摇头:“我们是公平的。”
“但是男性和女性在体能上存在着差异。”周明弘看了一眼提着牛肉的舒卿云,有些无可奈何。
“没问题。”她穿着长裙子拎着一大袋肉,一只手冲男人比了个拇指,快步去追赶凤阿姨的身影。
舒卿云对超市的每一样东西都很感兴趣,一个个看标签,如果有什么不了解还会询问身后推车的周明弘。她的口语词汇量还有些匮乏,但认大部分的书面词汇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当然,某些罕见的事物还是需要特殊记忆。凤文茹一边挑选食品一边看身后两个年轻人交流,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感觉明弘那么排斥卿云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出门时候明弘就有些别扭。
趁着周明弘去联络送货到家服务的时候,凤文茹拉住了卿云:“卿云呀。”
“阿姨,怎么了?”舒卿云站在她眼前,一双眼睛弯起来,“走累了吗,要坐下喝茶吗?”她边说边打量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坐下的地方。
凤文茹怎么看卿云怎么可爱,之前卿云还有些拘谨,但是现在得体又贴心,她这一路打量着周围看过来的眼神,看卿云的可真是不少呢,只是可惜逸民他们看不到了。她想到这里,就又有些莫名的难受,缓了缓才问:“明弘和你闹别扭了吗?”
“闹别扭?”舒卿云眉头拧成个结,思索着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他最近有和你说什么吗?”凤阿姨也知道这么问估计没什么用,给她解释了一下。
“昨天他说他要离我远一点。”舒卿云回忆了一下,重复了周明弘的话。
“要你离他远一点啊?”凤文茹眉毛都竖起来了,这得好好问问,可别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