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洲》生时晨露

3、仙门

　　宋长老院子里的灯刚熄了，只余床边一缕豆大的烛火，他自枕下取出一面灵盘，双指灵力闪过，点在了灵盘中央。
　　片刻后，灵盘涌起了一片虚化的光影形象，是个中年男子，长眉飞起，狭眸细长，抿起的薄薄唇线像一只眯起眼睛的老狐狸。
　　宋长老对着那光影一施礼，恭谨道：“见过掌门！”
　　“嗯”
　　仙裔掌门应道：“长老前去筛选弟子，辛苦了！”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掌门何须挂齿。”
　　仙裔掌门哈哈笑道：“那我也不与长老客气，此番前去，长老可有入眼的弟子？”
　　宋长老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确有几人根骨上佳，只是性子确有些顽劣劣。”
　　“长老多虑了，我座下弟子，哪个不顽皮？”仙裔掌门不以为意，顽皮些算什么。
　　他叹口气说：“年年都有根骨好的，关键就是性子能不能叫人瞧上啊。”
　　仙裔门里供着几尊大佛，惹不得骂不得，好吃好喝供着，好弟子一拨拨上赶送去，人家一个也不肯收！
　　宋长老问道：“几位仙尊还是不肯收徒吗？”
　　仙裔掌门无奈至极，“唉，人家没有看的上眼的，我能怎么办？”
　　仙裔门能有如今之势，离不开那几位仙尊的名声，可这人有尽时，仙裔门想永远强盛下去，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几位仙尊收徒，再教出几个仙尊来，保仙裔门长盛不衰。
　　本来令霜仙尊破例收了个女弟子，算是个好的开头，偏偏女弟子的心气没养好，坏了事，搞得其它几位仙尊一阵后怕，对收徒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后面碰见根骨再好的弟子，犹豫之后，还是放弃。
　　仙裔掌门对此痛心疾首，不止一次去劝慰过，可一个个活出精神头的老狐狸，开口就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一切随缘吧。
　　你们一个两个孤家寡人自然事事随缘，可我堂堂掌门如此佛心佛性，仙裔门离倒的那天也不远了！
　　宋长老斟酌着开口：“要不掌门还是再去劝劝令霜仙尊，毕竟她是有弟子的人，多收一个也无妨？”
　　“哪里还敢去找她，因瑾岁之事，三年没给我好脸色！”仙裔掌门万分愤慨，当年瑾岁犯过，他身为掌门，自然不能徇私。发誓绝不对令霜仙尊服软。
　　“那……岐灵仙尊呢？”
　　“要能劝的了他，我还有甚么好忧愁的呢？”
　　别人还会说出几通大道理来搪塞他，但岐灵仙尊永远只会跟他说不用两个字。
　　宋长老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宽慰几句，时日还长，或者这次弟子资质确实不错，三日后便要去拜天门，到时请几位仙尊相看相看也好。
　　不然还能怎样，仙裔掌门摇头叹息，做梦都梦到百年后仙裔门盛势不再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
　　“罢了罢了，三日后见真章。”仙裔掌门摇头叹息道：“到时瑾岁又会回来，真是一笔烂账！”
　　宋长老躬身告退，便息了影像。
　　……
　　三日后，拜天门。
　　山下的记名底子三百，都换上了正式弟子的青白长衫，个个好奇的摸来摸去，这青衫是用药草染成，可以防些小毒。
　　拜天门，相当于是记名弟子正式入了宗门的象征。蔓渠山共两千八百阶，新弟子不可御剑，不可开阵，用双腿一步步走到宗门，才算入了门派。
　　到时宗门的广场上，还会有掌门，及所有仙尊相看弟子。
　　萧亭梓没想替自己找个师傅遭罪，所以混混过去也就差不多了。冯婴觉得一切视情况而论，世事无绝对，如果有什么中意的人，一同拜入门中，岂不美事一桩。
　　诸多想法暂时先抛到脑后，眼前两千八百阶可不好爬，宋长老和其它两位管事长老，穿着正式的长老服制，站在前面引路。
　　一步一步不缓不急，后面的人只能跟着，大约到一千阶左右就有人两腿发软，坐倒在一旁。
　　长老袖袍一挥，便起一座小小传输灵阵，将人送回山下，这些，就是被淘汰下来的人。
　　萧亭梓和冯婴倒还好，毕竟有前世的一些底子支撑，不至于倒的那么快。可身边的人渐渐减少，他回头看一眼，现在才走了一半，已经去了五六十人，等走到山顶，怕是至少也要去三分之一。
　　千年前的宗派，筛选弟子的条件，比起后世，真是严苛。想想自己前世碰到的那些宗门，什么歪瓜裂枣都有，长的是个人样的就收。
　　正在众人咬牙爬山时，天边一道劲风掠过，是有人御剑上山了。
　　宋长老抬头看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身为仙尊弟子，行事如此目无章法的也就只有瑾岁了，连拜天门的大典都姗姗来迟，还刻意御剑到新弟子头上飞过，哪怕是令霜仙尊的唯一弟子，门中不满之人也是甚多。
　　他吩咐众人不可喧哗，继续抬步往山上走去。
　　也有人认得那是仙尊弟子，不由心中泛酸，羡慕嫉妒。当仙尊的弟子真是威风啊！
　　冯婴推推萧亭梓，说：“那是令霜仙尊的弟子哎。”
　　萧亭梓白他：“关你什么事？”
　　冯婴抹了把汗：“听说生的很好看啊！”
　　“切，也不看看人家令霜仙尊会收你嘛！”萧亭梓嘲讽道。
　　哪能叫人如此羞辱，冯婴反击道：“我才不找女师傅呢，规矩肯定很多，八成是个凶巴巴的老婆子！”
　　萧亭梓懒得跟他计较，多留点力气爬石阶要紧，要是在这儿让刷下去，简直脸面扫地。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看到一块石碑，上刻“三百天堑”。
　　宋长老说，最后三百阶，越过此三百阶，今后便是我仙裔门徒。
　　剩下的人皆是精神大震，拖起灌铅一样的双腿，一级级的挪上去。
　　萧亭梓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咬牙才勉强走下去，再看旁边冯婴，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脸色苍白，汗水满头满脸。
　　忽然听见一阵仙乐齐鸣。
　　长声断续，有如上古靡靡之音，动人心魄。深远而又悠长的钟磬化作灵力，洗过众人疲乏的筋骨和浊汗污血。
　　正好是拜天门的最后一步迈出。
　　山间阵法退去，光影浮现，庞大而又古老的坊楼矗立，写着仙裔二字。
　　坊楼下，站着八九个守门人，是他们开启了护宗阵法。
　　宋长老跟他们施了一礼，道多谢，又领着恢复体力的众人，往内去拜见掌门。
　　“三百天堑”指的原来不是三百石阶，而是立派掌门为考验弟子，布的幻境，一眼望去，天阶无尽时。
　　但其实，宗门就在眼前。
　　萧亭梓忍不住一阵汗颜，千年前不愧是宗师林立，万法同昌的盛世，考验新弟子居然用上了这样的阵仗。
　　冯婴看向他，脸色苦闷，好在是进了门槛的人。
　　牌楼往后走过宽阔的石道，两旁弟子佩剑站立，直到那座巨大的广场出现。远远看见高台上，坐着掌门和各位仙尊，往下数还有许多长老门人，密密麻麻的弟子数不胜数。
　　宋长老带他们上了高台，先拜见掌门人。
　　“弟子见过掌门！”
　　数百人单膝跪下齐声喝道，声如洪钟，仙裔掌门笑得开怀，连声道好，着令新弟子快去见过诸位仙尊。
　　萧亭梓第一次见这位仙裔掌门，名讳秦若端。薄唇细眼，不像个掌门人，更像是人间的文人墨客。
　　其他四位仙尊就坐在他下首，一人一张案几，除了令霜仙尊那里多坐了瑾岁。
　　萧亭梓等人通过宋长老几月的教导，对门中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先往左边看，是四位仙尊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溯阳仙尊，两百多岁的老仙尊，须发皆白，笑容满面。
　　宋长老提前教过的规矩，拜见仙尊及掌门时，目不旁视，不可斜眼窥看他人。
　　“弟子拜见溯阳仙尊！”
　　溯阳仙尊笑眯眯的应道，让他们都起来。
　　下一个是黄枢仙尊，下巴长了一撮山羊胡，面庞精瘦，不大不小的三角眼吊着，神神叨叨的样子。
　　萧亭梓跪下去的时候，险些笑出声来，这要放在后世，黄枢仙尊长的真活脱脱一个神棍样，他听见后头冯婴憋在喉咙里的闷笑。
　　然后是独一无二的女仙尊，不苟言笑辞，冷冰冰的一个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样貌，碧色华裳衣袍，姿态高雅，唯一的弟子瑾岁，侍坐在一旁。
　　“弟子拜见令霜仙尊！”
　　萧亭梓跪下时，心中多了许多急切，仪式未免太慢了吧，他最想见得是那位实力登顶的岐灵仙尊，碍于规矩，眼睛也不敢多抬一下，高台上坐的都是实力深不可测之人，稍有异动都会被察觉。
　　令霜仙尊倒是淡淡的命他们起身，瑾岁在他耳边不知说道了什么，引得令霜仙尊竟轻轻一笑。萧亭梓耳目通明，他听见了瑾岁说的什么。
　　瑾岁说：师尊你瞧，宋长老是不是看相貌选的弟子。
　　最后一位――
　　萧亭梓心头颤动。
　　终于，他要见到昔日古卷典籍上负载千年盛名的人。
　　修仙界最年轻的封号仙尊。
　　他因为激动，声音都格外响了几分，单膝点地。
　　“弟子”
　　“拜见岐灵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