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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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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湖一说完,眼泪便簌地大颗滚落下来,她哪管这儿是军营,是将军营帐,哪管自己此时在大家眼中是男儿郎,哭着便扭头跑了出去。
将军愣在原地。
生平打了无数仗,他只认输赢,只接受自己赢。
可是李玉湖说的是什么话?出的是什么招?要他休了她?
这是他刚过门的妻子说出的话?
她千里迢迢,穿风过沙,辛苦一路来到晾马城,来到最危险的前线找他,便是要他休了她?
为什么?图什么?凭什么?
袁不屈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她当真是这么不愿意嫁给他的吗?
那年家破人亡,他去了扬州,原以为能从此长住在李家,等玉湖妹妹长大后,他就娶她,即使是入赘也不要紧,反正袁家只剩他一个了。
不想一面都不曾见到玉湖妹妹。
他当然不怪玉湖妹妹,当时她十岁都不到,一切皆由父亲做主。她一直待在乡下是何用意,他又何尝不明白?
在武馆两年,他当牛做马,最终熬不住,也深知男儿不应如此,这才离开扬州,只身来到长安,因缘际会参军,又凭着一身本事,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一路提拔,一路拼杀,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对于李家,他是一直有恨的,但是对玉湖妹妹,他从不曾恨过。
妻妾都去世之后,他意外地接到了李升明寄来的当年与父亲订亲的婚约书凭,还有狮子大开口的彩礼要求。
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管家李成心急如焚,不断地要他三思,可是他觉得挺好的,心里还挺踏实的,尽管贪财的小人李升明要了那么多钱作为彩礼,但是,至少,李升明要把玉湖嫁给他。也正好,可以要求李升明在收了彩礼,把女儿嫁入府后,有生之年父女不再相见。
李升明本就有些投其所好,知晓他的妻妾都因病去世,在信中特意提及玉湖妹妹的美貌在扬州是数一数二的,又说她的身体一向很康健,不是那种病弱女子。
对于李升明吹嘘的美貌,他觉得太夸张,但是对于玉湖妹妹的健康体魄,他是相信的。
这些年陆续有曾经在李家一起共事的人与他联系,告知他李升明的近况,也偶尔提及李玉湖出落得越发好看,但是性情不似大家闺秀,天天舞刀弄剑。
喜欢舞刀弄剑的女子,体格当然没话说。
在妻妾接连去世后,李成便天天催促他再续个弦,不为别的,只为了香火。
所以当李成反对此事时,他便用了“身健体壮,利于绵延子嗣,能续香火”的理由,让李成接受了李玉湖成为新夫人的决定。
现在,这位新夫人,却冒死前来,让他,休了她?
真是奇耻大辱!
“来人!”
“在!”
“将胡雨关押起来,派个人看守住,不许她跑了。”
两名守卫再次面面相觑,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刚刚胡小弟哭得梨花带雨从帐中跑出来,连他们看了都心疼,这个胡小弟是犯了什么军法了?要关押起来!难道是他出言不逊顶撞了大将军?可是怎么会呢,他看起来是如此温和善良好说话的一个人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她找到关起来!”
“是!”
“单独关押!”
“是!”
两名守卫火速出了帐。
李玉湖根本没有想到将军会认出自己来,不管他是如何认出的自己,方才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语气,她便知道,他真的对自己毫无情意,他对李家所有人都心怀怨恨。
李玉湖委屈得眼泪直流,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泣。
也罢,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没有什么可后悔,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当即便想去牵出那匹黄毛骏马,先回长安,把梅香送到扬州,而自己也一定履行诺言,今生都不与父亲相见,天下之大,就不信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然而李玉湖自那次骑了马过来,便不知道马在何处关着,结果在找自己的马时,被守卫抓住了。
“将军有令,将胡雨关押起来!”
“什么?!”
守卫不容辩驳地把李玉湖关了起来。
李玉湖心里的火与恨,简直是达到了顶点。可此时她反倒不哭也不闹了,只冷恨地说:“袁不屈,我李玉湖多谢你今日恩典。”
军营里炸开了锅。
“什么?胡雨是李玉湖?”
“李玉湖是谁啊?”
“将军新娶的夫人不就叫李玉湖么?”
“天哪,胡雨便是将军夫人?”
沙绍连夜进将军营帐,说道:“子韧,怎会闹成这样,这与平日里冷静的你,完全不像。”
袁不屈此时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他看着餐盘上放着的一碗药膳,还有一大块烤馕,不禁有些触动。
当时听说平威要给她带烤馕,她甚是高兴,现在却将烤馕特地带给自己吃,可以感觉得出,她的心意,是温暖的。
下午在巡营时,袁不屈听到有士兵叫着另一个士兵的名字:“张三,你顺便帮我领三张小皮革来,我修一下这几个箭袋。”
袁不屈心里笑笑,张三,三张,反过来一听还挺有趣。
登时,他明白了“反过来”的意思,胡雨,反过来就是玉湖。
他不信,给自己找了种种理由,可是种种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
尤其在确定她身份的一刹那,他真的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年在李府被李升明戏弄一样。
说什么你安心留在这里干活,玉湖身体不好,一直在乡下休养,等玉湖长大了就许配给你的鬼话……实际上李升明只是图他的力气,那两年最苦最累的活,都是他来干。
而那次李升明过生日,如果不是他提前回来,发现了玉湖妹妹回来过,却对他避而不见,他可能还会一直自欺欺人地坚持下去。
李升明戏弄自己,如今他的女儿也来戏弄自己。
他又怎么能忍受?
沙平威也快步走了进来,急问:“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胡雨怎么被关起来了,我还听说胡雨是大哥刚过门的嫂子?”
袁不屈依然不言语,脸色冷冰冰。
沙绍斥道:“胡雨是个女儿身,你这傻小子是真不知道?”
沙平威一脸讶异:“什么?怎么会?……这种事,我如何知道?”
又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把她关起来?她怎么又成了嫂子了?”
“是我下令将她羁押,军中不允许女子进来,这是军纪,即便是我素未谋面的妻子,也不能纵容!”袁不屈悔归悔,此时也不便讲其中缘由,只得冷声说个不容否认的原因,保住自己的威严。
“什么?”沙平威一下子急躁起来,“大哥,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果真按军法处置,那可是‘违者当斩’的!”
“平威,不得放肆!”沙绍见状,赶紧制止沙平威,又缓和地说,“子韧,你还没用晚膳罢,先吃饭,等下还要喝药,至于这件事如何处理,夫人如何处置,我们再议。”
“平威,跟我走!”
沙平威显然还没有从接二连三的打击里回过神,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胡小弟怎么会是女的?她又怎么会是大哥的新婚妻子?那大哥为何还要关起她来啊?”
沙绍也觉得头大,这一切真的超出了他的预想。
*
其实,袁不屈将李玉湖关押起来,一方面是心中的确有怒火,另一方面是怕她冲动之下,再次乱跑,万一跑到敌军区域,会导致生命危险不说,很可能还会被敌军利用,对我军大大不利。
先把她关起来,再找个由头放了她,送回晾马城中的别院。
一切容后再议。
但万万没有想到,李玉湖会自爆身份,不光说出她是女儿身,还说出她是李玉湖。
军中的那些臭小子们,在枯燥的练兵打仗之余,也喜欢家长里短地闲聊,“丰富”一下军营生活,他们对大将、副将、军师等人的家事尤其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将军亲都未成便抛下新娘子上了战场的事,怎么会瞒过他们?
胡雨是李玉湖,李玉湖便是刚入门的将军夫人……事情一下子激化起来。
袁不屈,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大大超出自己的掌控。
他能掌控十万大军,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却在这一个小小女子身上栽了跟头。
出帐看看情况,正好又遇到沙平威。
“平威,去哪?”
沙校尉没好气地看了将军一眼,只说:“将军只是下令把她关押起来,并没有下令不给吃喝罢。我给她送点吃的去。”
餐盘上有一张烤馕,沙平威受委屈似地说:“我只给她带了两张烤馕,她却把其中一张给了你,她的那张都还没有动,说什么留着慢慢尝,现在不尝,恐怕都没有机会尝了。”
沙平威眼睛一红,也不管将军什么反应,抽着鼻子便走了。
袁不屈心里一顿。
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失去了理智,人一旦没了理智,控制权也当然不在手上。
悄悄走到关押房附近,沙平威正在安慰李玉湖。
“嫂子。”沙平威说道,虽然现在也无法接受她是自己嫂子的事实,但是又不得不接受。
“嫂子?”李玉湖冷笑,“我现在哪里敢做你的嫂子。”
“大哥肯定是生你女扮男装混进军营的气,才把你关起来的。你不知道,这里军法森严,女子入营是大罪,我想大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吧!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分毫受伤的。”沙平威赤诚真心地说。
“平威,谢谢你。”李玉湖对这个坦荡阳光的沙平威很是感动,“没有想到我欺瞒了你,你一点儿也没有怪我。”
“怎么会怪你?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啊,只是你也应该早点儿和我说,我虽然脑子笨拙,想不出好计策,但我爹可是军中诸葛,他一定有办法既能让你见到将军,又不被人诟病。”
“还有,我也觉得大哥对你实在太严苛了!不过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果不处罚你,将军又如何处罚那些犯了错的将士呢?”
李玉湖此时才不想去理解袁不屈的难处呢,她满脑子都在想如何逃离这里,虽然有些害怕惩罚,但是她觉得自己也不至于掉脑袋,便说:“平威,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歇息罢。”
“你这里被子都没有,我再给你送床被子过来。”
袁不屈听到这里,不禁再次深深懊悔。
如果当时他不那么生气,只私下解决,与李玉湖好言好语商量,悄悄把她以药徒的身份送出军营,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现在……他也真的很头痛。
军医风予逢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很晚了,可他依然星夜赶了过来。
“风老怎么来了?”袁不屈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是我把你媳妇带进来的,你要关就连我一起关了。”
“风老,我怎么能关你?你也是被她欺瞒了。”袁不屈无奈地说,这事已经够头痛了,风老也跟着过来搅和。
“你看看这是什么?”风予逢递给他一块刻着不屈字样的玉牌。
“这是我的玉牌啊,我并没有带出来,怎么会在你手上?”
“当然是你媳妇带出来的啊,因在路上时不小心掉了出来,被我捡了去。我又知晓你刚娶妻,便判断出她是你的新夫人,这次来军营应该是找你的。我便偷偷找了个机会,放回了她包袱。”风予逢说道。
“我一早便知她是你的妻子,还把她带过来,原以为她是思夫心切,便成全了她,悄悄让你们会个面,有空了把话说开,再把她送出去。谁知这几日都没时间说开这事,才造成今日局面。你说,我该不该被关。”
袁不屈竟说不出话来,风予逢又把一个包裹递给他。
打开一看,是一套女装,里面还有一些发饰钱财。
“这是?”
“除了你媳妇,还会是谁的?
沙绍算准了风老会来,收到消息后也赶忙入帐。
“呵呵,该关,该关。”沙绍说道,“可,若是关了军医,到时候有人再中了毒箭,又要如何是好!”
风军医一屁股坐下了,责怪道:“沙诸葛,你比将军还要早一步见到胡雨,怎么你没有提醒将军呢?”
沙绍其实也有一些吃惊,他以为自己用“反过来”便是美人的暗示,就足够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风予逢看他表情,心里了然,便道:“没有想到你老谋深算的军中诸葛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是啊,这次真是失算了!女人心,海底针,实在不是我们能算得了的。”
“好啦,你们二老也别在这登台唱戏了。”
袁不屈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本意。可是自己也憋屈着呢,李玉湖要自己休了她,这话说得就莫名其妙,现在几乎算是家丑了,又怎么有脸面告诉他们。
当然,休是不可能休的,这辈子也不会休。
“子韧,你现在作何打算?”沙绍问。
“我暂时没打算。”袁不屈说,“军师,你有建议吗?”
上次袁不屈跟沙绍提及李玉湖逃出了将军府,可能要来找自己,是想让沙绍有个心理准备。现在李玉湖闹出这么大乱子,军中人人皆知,连沙绍也觉得难办。
“这件事,说来说去,其实并不算军中大事,只能算将军家事。毕竟我们没有人见过李玉湖,她来见将军也不是来捣乱的,相反照顾将军,照顾受伤将士有功。”沙绍说,“难就难在,知道的人太多了,如果严惩不贷,难道真的要把将军夫人斩首示众吗?但是如果不施以惩罚,将来又要如何带兵?军中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巴盯着你的一言一行,说不定还会有人在朝堂之上参你一本。”
风予逢点点头,说:“沙诸葛说的很有道理,想必子韧现在也正是为此而伤神吧。”
袁不屈何止为此而伤神,他还想不通为何要他休她。难道真的只能一休了之?到时候,李玉湖遂了愿,军中也不会有闲话,要知道有的女子被丈夫休掉,可是比杀了她还要难以接受的。
不不不,休是不可能休的,这辈子也不可能休。
“我还有些话,要当面问清她。”袁不屈说。
沙绍说:“将军去问便是,只是此时要尽早解决,早解决一日,军中便早安宁一天。”
风老也说:“是啊,才一个时辰不到,军中便沸沸扬扬了。也不知道这些兔崽子怎么如此喜好打听将军的家事。”
沙绍皱着眉头无语地说:“军中万人迷与军中大主帅,想不引人注目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