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缘分的姐姐》小鱼儿哥哥

7、别人的故事

　　早上八点，陈卓和小风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了。
　　竹林奇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陈卓答:“刚巧碰上了。”
　　竹林了然，从桌子上抽了页纸递给陈卓，说:“昨晚闲着没事把工作需要注意的地方列出来了，你有空看看。今天就先跟着小风熟悉一下工作内容，明天再正式上班吧。”
　　陈卓点头:“好的，老板。”
　　听到陈卓对她的称呼，竹林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还没跟你做自我介绍，我叫竹林，也没比你大几岁，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陈卓连忙摆手，说:“那怎么行。既然您比我大一些，要不……要不我就叫您竹林姐吧。”
　　竹林觉得这样总比叫她“老板”听起来好一些，也便由着她了。
　　竹林回家抓紧时间休息，下午要去画室，她怕睡过头，还多定了两个闹钟。
　　但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竹林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看一眼时间也没差多久，她干脆地起床，洗漱穿衣，整理完毕后又带上画具，出了门。
　　她还是去了楼下那家面馆，点了最常点的香菇鸡丝面。
　　竹林觉得自己懒得很，大多数时候，她喜欢待在熟悉的地方，这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可能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她不太习惯于尝试新的事物，食物、日常用品、人际交往都是如此。
　　读大学的时候，有人用“佛系”来形容她，她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
　　下午约的课两点半开始，竹林提前十分钟到了画室。她到的时候，老师已经在了，她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平时坐的位置。
　　说起教竹林的这老师吴山，今年三十五岁，听说他大学在全国排名靠前的Z大读油画专业，本科毕业后又以不错的成绩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漂亮的履历，却选择在这开班授课。
　　今天课上请了位年轻的女性做模特，练习人体。吴山简单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放他们自己动手画，而他则在一旁指导。等他转到竹林身边的时候，竹林向他问了自己最近一直在困扰的问题，吴山就此提出了两点建议，竹林若有所悟，蹙眉思考了一会，待重又落笔时，改变了一些惯性的思路，吴山在边上看了一会，微微露出点笑意，又转去了别的同学周围。
　　五点前后，陆续有人完成离开画室，竹林因为做了一些新的尝试，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她是最后一个画完的。待模特离开后，竹林开始收拾画具，吴山照例要等大家都完成再离开，所以此时画室里就剩这两人。竹林对自己的尝试仍有些忐忑，忍不住问他：“老师，你看我这么处理对吗？”
　　吴山从画室前面走过来，低头看她的作品，道：“就你目前的水平来说，整体来说还挺好的，你的领悟力不错。”
　　竹林松了口气，向他道过谢之后，两人一道离开了画室。谁知等到了楼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晴天。这两人自是谁也没带伞，这画室的位置又因为取静，不靠主路，平日都没几辆车过来，更别说这天气，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待在门里等雨停。
　　吴山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竹林注意到当他看到屏幕的时候，平时略显严肃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了些，他似乎回了那边一条消息，然后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外面沸腾的雨声经玻璃门滤了一道，只剩一片单调的沙沙声，这动静反而显得门内的空间更寂静了，好一会儿，这两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雨幕。
　　突然，吴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学画画？”
　　他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但竹林第一次有了想回答的心情，许是觉得他会懂，或单纯是这安静的氛围和一个不陌生也不熟悉的人，催生了她倾诉的欲望。
　　她说：“前两年有一次去旅游，无意中参观了一个画展，作者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年轻人，展馆里人也不多，我就随便逛了逛，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幅画，说实话我都看不懂他画的什么，但我就是本能地觉得很美，很感动，我也想能有这样的表达。”竹林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讲出来挺没头没脑，但还是继续了说下去:“所以去年就找个机会来了这里。”
　　吴山认真听完，似是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我小时候刚学画那阵儿，也有过类似的想法，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羡慕那时候目的纯粹的自己。”
　　这时的吴山看起来亲切多了，竹林也放开了些，她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老师，听说你在Z大读的大学，应该会有挺多不错的机会，怎么会想到来开班呢？”
　　吴山沉默了一会，就在竹林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了竹林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研究生没有读完吗？”
　　竹林当然不知道，他似乎本也不是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而只是以此作为连通往事的引子。
　　这是一个稍有些漫长的故事，大致的起因是在吴山研一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敬重的导师以毕业论文要挟，把同门师兄的学术成果据为己有。这对当时尚涉世不深的吴山造成了巨大冲击，他眼看着平日一直待自己很好的师兄一日比一日消沉，劝他跟学校方面反映，他天真地认为一定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可师兄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说算了，他只想快点毕业，逃离这里。
　　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那倒也便罢了。可无论是当时的师兄还是吴山，谁也没料到，人的欲望，是永远也填不满的沟壑。
　　导师比谁都清楚师兄的实力，他牢牢把握住师兄委曲求全的心理，变本加厉地要求师兄为他做各种工作，并将他的毕业无限延期。
　　直到有一天，从不喝酒的师兄拉着吴山喝了很多，又跟他讲了很多自己以前在家里的事，最后，吴山醉得不省人事。等他第二天醒来，就听说师兄在半夜，从办公楼顶，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死了。随后他又得知，原来就在昨天，一直和师兄相依为命的母亲因为癌症去世了，而师兄，因为一直没有假期，甚至都不知道，远在家乡的母亲早就已经病重。突然得知的消息，传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吴山简直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懵了，等他终于缓过劲来，他开始搜集导师一直以来压榨研究生的证据，并把他能找到的所有都交给了学校。结果可想而知，学校方面一句轻飘飘的证据不足敷衍了事，而更糟糕的是，不知谁给导师透露了这个消息，导师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警告他不要做错事，他的未来也在他的手里握着呢。
　　吴山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这样的畜生当作偶像。他不甘心就让师兄不明不白地这么走了，而这样的人渣却不受任何影响地好好活着。他做了当时他能做的一切，动员同学、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消息，他甚至还联系了媒体，他的行为也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水花，但校方和涉事导师始终保持沉默。
　　当导师再次找来的时候，他录了音，并有意诱导，导师暴怒之下承认了自己对师兄做过的事，但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并且再次以学位威胁吴山。
　　吴山把这段录音放到了网上，然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退了学。
　　他不是认输，他就是突然觉得，挺没劲的，这些烂人，还有这些破事。说他单纯也好，说他愚蠢也罢，他就想，都去他妈的吧。
　　回了老家，父母整天唉声叹气，家里一片愁云惨淡，相比之下，他的那点茫然和愤慨倒是都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了。
　　他实在受不住这种氛围，他就是研究生没读完，又不是身患绝症，好歹还是一身强体健的大小伙子，他很快就在家附近一家餐厅找了份工做，好歹可以养活自己。
　　后来的几年里，他又辗转做了很多工作，也跟人学过做生意，但心里总觉得，学了这么多年画，突然放弃，挺可惜的。所以他用前几年来攒下来的钱开了这个班，平时教教画，闲时也创作，他觉得这样也挺开心。
　　吴山说完，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竹林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个问题，竟引出这样一段尘封的往事。半晌，竹林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那……后来呢？那个导师有得到惩罚吗？”
　　吴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录音放出去，网上闹得很凶，学校为了息事宁人，给他降了级。不过没过多久，我听说，他又恢复原职了，学校为了安抚他，还给了他不少好处。毕竟，要留住‘人才’不是么？”
　　竹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不是没想到会有这结果，可等真的得到证实，一时还是无法接受。不过随即她又有些释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很多事情，即使有理，也未必能得到说法。因为道德，从来都不是判定对错的唯一标准，甚至在某些时候，最无足轻重的，就是道德。
　　竹林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刹车声打断，她抬起头，正见到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从驾驶位下来，他撑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向门口走过来。竹林下意识地想把门口让开，视线一转就看见吴山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门外那人身上，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竹林一怔，觉得他们好像是认识的。而吴山下一刻的反应也证实了竹林的猜测，他转过身来对竹林说:“我朋友来接我了，一起走吧。”
　　竹林婉言拒绝，说不必麻烦。但吴山坚持，说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天又快黑了，她自己一个人不太安全。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总归不太好，竹林遂点头同意。
　　这时候，那人已经停在了门外的平台上，显然是在等待。
　　吴山推门出去，竹林跟在后面，听他跟那人说先送她回去，那人应下，对着竹林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就把伞交到吴山手里，而自己则顶雨跑过去启动车子。
　　吴山撑伞把竹林送上车，自己去了副驾驶。竹林报了网吧地址，车子驶入主路，汇入车流。
　　竹林的店其实离这里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竹林道过谢后下车，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才进了店。

　　八点半，小风下班，陈卓还想留在店里帮忙，被竹林赶回去休息了。
　　竹林今天其实有点累，但想想明天就有人替自己的班了，这漫长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