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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折翼 ...

  •   叶铮铮视而不见,与他擦肩而过。

      解苍廉把她叫住:“叶姑娘,我一身是伤,前几日水渠出事,我也救了你哥哥,难道换不来我和你片语之会?”

      叶铮铮站住:“解大人也是奉君命,前来协助,你救我哥哥,我谢过你,但这也是陛下之命。”

      解苍廉负手站在门边,抬头看看暗沉的天色,看不到一点光亮。

      “叶姑娘,我在赣州城这些日子,你二姐姐童千锤刺杀了我十余次。”

      他一垂手,就有血迹从衣袖口滴落。

      叶铮铮不语。

      哥哥说过,此人和陛下关系匪浅,陛下可以磨砺他,但不会让他这么死了。

      童千锤要杀他,叶铮铮没有阻止,解苍廉带着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容易让童千锤得手。但三不五时,给他添堵还是能办到的。

      解苍廉叹息一声:“叶铮铮,我一直以为,你始终对我有情,总有一日会原谅我的。”

      叶铮铮:“没有,不会,做梦比较快。”

      解苍廉摇摇头,苦笑:“她始终不放弃杀我,才让我知道,有些错处,是难以抹去的。可如果我知错了呢?”

      “这数月来,我随着你哥哥一起挖水渠,勘测水势,和那些征调上来的民工一起同吃同睡。我这才明白,除去所谓显赫的家世、高人一等的出身,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对于人命,太过于轻贱了。”

      解苍廉转过身,此时昏暗散去,月光仿佛有灵,只落在最为动人的脸上。

      叶铮铮的神色清晰可见,并不信他。

      解苍廉道:“我知错了,你会不会原谅?”

      叶铮铮半步上前,眼眸中并无半分动摇,只有令人窒息的坚毅。

      “你若到了地下,或许能见到石头寨我诸位亲故的亡魂,你的问题不必问我,留到那时候,去问问这些不息的亡魂。”

      解苍廉从未像这一刻,痛恨到想把她眼中的坚毅打碎。

      他爱上了她的坚决果敢,但也因此,她绝不会动摇自己永不爱她的决心。

      死而复生后,他恨过她,想过找她复仇,可一无所有之后,唯一想要抓住的也只有她。

      他总不把女子的坚决当一回事,认为自己一定还有机会,直到此刻他才幡然觉悟。

      从许久之前,他与她还不曾相识,他决定把石头寨作为剿匪的祭品、作为自己巩固战绩的踏脚石时,他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解苍廉点点头:“我知道。叶铮铮,再会。”

      叶铮铮头也不回进屋了。

      解苍廉是连夜走的,童千锤知道以后,大为懊恼。

      “这泼皮要走怎的不知会我一声?”

      叶铮铮给她手臂上药,没好气道:“怎么?你还要抡着你的斧子去送他一程?二姐姐,你是有身孕的人了,不要再打打杀杀。”

      童千锤想起来就气:“那怎么行?石头寨那么多人,就白死了?铮儿你乖,不与他说话。你大哥,那个没出息的,居然还和他同朝为官?”

      叶铮铮自然不能和童千锤说什么,暂时不能要他的命,思虑片刻,道:“二姐姐,你放心,杀人者偿命。何况,他并没有半点悔过之心,死不足惜。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你安安分分的养胎,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再去杀他不迟。”

      童千锤这才安生:“那就让他暂时多活几天。”

      水渠之事已经妥当,等度过下一个汛期,叶温梦就能回京。

      叶铮铮去府衙送饭,看见门外坐着不少壮实男子,多了个心眼,从后门进去。

      叶温梦果然交代:“这几日出入当心,不要再来送饭了。”

      叶铮铮问:“这些是什么人?”

      叶温梦冷笑:“本地豪强找来闹事的。水渠开挖,从他家良田经过,挖出来一具尸骨,他借口挖到了他家祖坟,惊扰祖先,想讹些好处。”

      “无妨,浑水摸鱼的多了,朱大人正缺一个典型。过几日,就能解决。”

      叶铮铮当即道:“我搬出去,和二姐姐一起住。”

      叶铮铮东西都不用拿,就搬到童千锤家。童千锤好吃好喝的过了头三个月,居然开始害喜。

      叶铮铮看她吐的难受,这孩子怀上之后,童千锤都瘦了好几圈,于是自己下厨,想做一锅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野菜粥给她开开胃。

      刚烧起柴火,叶铮铮蹲在灶边,觉得有些犯困,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等她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辆奔跑的马车上。

      她一只手被绑在车架上,麻绳粗糙,随着马车颠簸,手腕都磨破了。她试着伸手,眼前始终是漆黑一片。

      她伸出能活动的一只手试探,身上有伤,似乎是被鞭打留下的,衣裳倒是好的,可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许久之后,才终于承认,她看不见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马车突然停下,几个男子呼呼喝喝跳下车:“娘的,叫我们绑了这个小娘们,说要和城里的大人谈条件,没出两天,他家都被抄了,自己也要被砍头了。这小娘们怎么办?砸手里了?”

      另一个道:“干脆杀了。”

      叶铮铮沉默的往车里缩了缩,手中摸到一个荞麦皮枕头。

      哎,聊胜于无。总得意思意思挣扎一下的。

      “还不能杀。那个姓叶的狗官只有这一个妹妹,像疯了一样在找她,我们捏在手里,万一被追上,还有个筹码。”

      几个绑匪决定带着活得筹码,继续跑路,一路往西。

      叶铮铮暂时用不着死,但这些人毫无人性,时常会用鞭子抽丨打,她浑身是伤,手一直绑在车上,早就已经失去知觉。

      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记住这几个声音。

      鞭子被扔在地上,绑匪吐了口唾沫:“这小娘们邪门了,都不知道哭。”

      叶铮铮把血迹抹到脸上,一声不吭的缩在车厢里。

      那个枕头被她抠了一个小洞,她趁绑匪不注意偷偷洒到车外,纵然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注意到,也不能坐以待毙。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叶铮铮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昏沉沉,这日昏睡之时,隐隐约约听见几声惨叫。

      解苍廉立在车前,李珠儿把染血的刀收入鞘中。

      “主子,人带来了。这几个杀了吗?”

      解苍廉:“舌头割了吗?”

      李珠儿:“只留了一个。”

      解苍廉掀开车帘,叶铮铮缩在一角,衣裳上血迹斑斑,脸上的污血纵横交错,尤其是捆在车架上的手腕,扔在滴血。

      解苍廉只看了一眼,心生不忍,落下车帘。

      “怎么弄成这样?”

      李珠儿道:“不是您交代,让她吃点苦头?她这样的女子,不打碎她的傲骨,她怎么肯依附主子?”

      “这一路折磨,她现在必定犹如惊弓之鸟,您再救了她,她如何能不生出依恋?”

      解苍廉不舍道:“怎能下这样的重手?”

      李珠儿也摸不清他什么意思:“那不如,先把叶姑娘救下来,请大夫来看?”

      解苍廉目光沉沉,又看了一眼:“等她清醒的时候。”

      李珠儿拿出一颗药丸:“主子,这药丸压在颚下,声音就会变,她绝听不出来。”

      叶铮铮清醒时,马车跑的格外快,后面有人呼喝追赶,不多时,利箭之声破空,继而有人倒地之声。

      马车停了下来。

      绑匪不断求饶:“大爷,您追我们干什么?这车里面是我家小妹,因为有病,会自己割自己,还会伤人,我才把她绑起来,我真没做什么坏事啊!”

      利器刺入血肉,随后利落拔丨出。

      这个折磨了她这么多天的绑匪,就这样被人杀死了。

      车帘被掀开,一个清凌凌的男声低低的唤了一声:“姑娘,你没事了,我是来救你的。你还好吗?”

      随后,有人拆解自己手腕上的绳子,他拆了几下,怒意勃发,骂了一句畜生,然后用利器割断了绳索。

      叶铮铮的左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叶铮铮想努力辨认他的身份,他身上有一点淡淡的檀木清香,虽然淡,却十分醒神,并不像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

      她用另一只能动的手试探他,衣襟上绣着竹纹,和哥哥一样,身上没有什么玉佩之类的配饰。

      “这些畜生!可恨我竟然把他杀死,实在便宜他们了。”

      这似乎,是一个极富正义感的豪侠?

      叶铮铮抿了抿唇。

      “姑娘别怕,我是西境城内的商人,今日偶然见到姑娘,见他们如此折磨你,一时激愤,才把人杀了。以后,你安全了。”

      “你不用怕我,我随行没有女子,我带你下去找大夫,你看可好?”

      这似乎,也是一个极为守礼的君子?

      叶铮铮再次抿唇,轻微的点了点头。

      解苍廉连忙解下披风,把人团团裹住,不露出半点,然后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燃着檀香,十分安神,叶铮铮却没有睡,勉强打起精神,辨认车外的声音。

      “我帮你擦擦手和脸,等进了城,请一个女医来,姑娘,你可还有亲人?”

      叶铮铮点点头:“我会写字,我几日我修书一封,给我兄长,还要劳烦公子。”

      解苍廉正捏着她的一只手,一点一点晕染上去,露出白皙清透的手指。他仿佛在擦拭一件蒙尘的珠宝,这件珍宝注定是要在他手中,再次焕发明光。

      她裹着披风,软软的靠在锦被上。

      解苍廉想,她怎么会这样乖巧呢?难道非要如此,才会有一时半刻的乖软?

      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若不是她始终如此强韧,他怎忍心伤她呢?

      解苍廉心如刀绞。

      叶铮铮的伤比预料的严重许多,大夫交代,决不能再颠簸,千万要静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还有受伤的左手,也要百般呵护,不然刮风下雨,都会疼痛难忍。

      叶铮铮在住了几天客栈,随后搬到了一间小院。

      叶铮铮目不能视,只能听从安排。但从那日被救之后,她就没再见过这位“秦公子”。

      据说是生意繁忙,去城外谈生意了。

      叶铮铮搬到别院的时候,才第二次见到他。

      那时她刚喝完药,坐在榻边,丫头说秦公子来了,她没起身。

      大夫说,不能乱动。

      秦公子在她对面坐下,呼吸声意外的局促。

      ——叶铮铮适应良好,她看不见,又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所以才全力运用耳朵。

      秦公子局促的开口:“没想到,叶姑娘很好看。”

      叶铮铮笑了笑。

      “可惜我不能见见恩人的模样。等我兄长来了,必定要兄长说给我听听,公子长什么模样。”

      秦公子又问:“药不苦吗?”

      叶铮铮道:“苦的,伤口也疼。”

      秦公子问:“大夫叫你静养,不好提笔,你要知会兄长,想说些什么,秦某可以代劳。”

      叶铮铮反倒迟疑:“此地离戆州尚有七八日路程,纵然哥哥来了,我这样子,也是走不了。”

      秦公子欣喜若狂:“对对,我这里没有什么人,叶姑娘在此处养伤,也无人打扰。”

      叶铮铮:“多谢。”

      秦公子又道:“我家中原本没有侍女,仓促之下,请了个丫头来。这几日我去寻了几个得用的侍女、婆子,日后她们都留下照看你。”

      叶铮铮垂下头,微微一笑,她手指上绕着床幔上垂落的流苏,沉静又乖软。

      解苍廉想起以前,他重伤卧床,自己喝药的时候,她便是如此安静。

      那时他不知道,后来才明白,她这样的时候,心里其实憋着坏,想算计自己呢。

      那现在呢?她心里在想什么?

      叶铮铮轻声问:“秦公子是我恩人,还不知恩人的尊名。”

      解苍廉道:“秦昀。单名一个昀字。”

      叶铮铮偏头,思索片刻:“可是白云皓月之云?”

      解苍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假名,还起了纠正的心思。

      “不是,是……”

      叶铮铮伸出手。

      她手心也有伤,白净的手掌上,从三道掌纹中间,划过一道伤口,已经脱落了痂壳,但依然是明显的嫩粉一线。

      解苍廉迟疑的伸出手指,确认了她的意思,在她手心写了一个“昀”字。

      叶铮铮羞怯的收回手,手指成拳,仿佛把这个无形的字,握在了手心之中。

      “原来,是温润日光(昀义)。公子人如其名,铮铮得公子相救,与公子相见,三生有幸。”

      解苍廉呼吸急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就是这样。

      永远能直击他最心动的那一处。

      他要杀了叶温梦,把她留下来,永远成为“秦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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