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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旧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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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你姥——”
张猴子缓过劲来以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哧起来,抡起王八拳,下意识地就要出口成脏。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他便像是被锤子狠狠地锤了一下似的,倏地一下收回拳头,钉在地上,直勾勾地瞅着苏迪雅,丝毫不敢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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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迪雅比张猴子高了整整一个头,藏在衣裳袖子底下的小胳膊差不多都有他的大胳膊粗了。
张猴子铁定打不过她。
“你操谁姥姥?”
苏迪雅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张猴子,冷言冷语逐字砸下。
苏迪雅每说一个字,张猴子的嚣张气焰就消灭一分。
“没……我没……”张猴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缩头夹颈地认了怂。
门外给他撑场子的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见状,也都不约而同地停息了手上的笙箫鼓乐,鸟儿悄地在那里杵着,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甚至有两个人的双腿还在那里嘚嘚嘚地打颤,似乎是准备见机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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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你知道她是谁么,你就敢在这里造次?!”苏迪雅怒目圆睁地捶了一下桌子。
张猴子吓得瑟缩了一下,最后一分的嚣张气焰也被浇灭了。
苏迪雅怒声道:“这位雁娘子是萧忠珺的弟媳妇。萧少将军如今还在北边打仗,为国冲锋。——你这混账真是好大的狗胆!敢在这里跟我家少夫人不三不四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听闻此言,张猴子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萧忠珺是何许人也?!
在这宁州城方圆的数千里地,上至八九十岁的老人,下至刚会说话的孩子,只要是脑子没坏的,哪个没听说过她?!
那可是昔年在金鳞江畔单人独骑冲闯敌营,大摆火龙阵的克敌先锋官!
是一位智勇双全,更胜儿郎的英雌豪杰!
说到这里,苏迪雅转过身子,朝向门口围观的众人,大大方方地将手抱拳,行了个军礼,朗声道:“乡亲们,我是萧忠珺大小姐的亲兵,奉大小姐之命在此地暗中照护我家少夫人。”
跟着,苏迪雅潇洒转身,单膝跪地,对雁青云抱拳行礼道:“卑职疏于照护,还望少夫人恕罪——”
宁州城里的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此等阵仗。
苏迪雅这一趟路子的表演下来,还真就将他们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眼前这女人身形挺拔,英姿傲岸,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从未见过的模样。
若说她是萧忠珺帐前听令的亲兵,那就说得通了。
门口围观的那些小老百姓略一思量,俱都接受了苏迪雅的说辞,并无一人胆敢起哄质疑。
那边厢的雁青云因着惊疑不定,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苏迪雅也没管她,只站起身来,一把攥住张猴子的衣领——力道之大,竟是将那张猴子给提溜得双脚离了地面。
围观众人见状,更是对苏迪雅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苏迪雅像拽个破麻袋似的,狠狠将张猴子一把掼在地上,跟着抬脚踏住张猴子的后心,冷声道:“舔干净。”
张猴子一副狗吃屎的模样扑倒在地上,脸颊紧挨着的那块地方,正是他方才吐的那一口浓痰。
“好好好!我舔!我舔——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张猴子像个狗似的,伸出舌头,模样狼狈地舔干净了地上的那一口浓痰。
苏迪雅见状,这才满意地从张猴子的后心上收了脚。
张猴子惮于苏迪雅的威慑,未得她的恩准,仍旧在地上像个狗吃屎一样地趴着,不敢动弹。
“还敢来造次么?”苏迪雅居高临下地冷声质问。
“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张猴子吓得神智错乱,连连摇头,嘴里只知道重复着这一句话。
苏迪雅踢了张猴子的脑袋一脚:“滚吧。”
“好好好!滚滚滚!我——……小人……小人这就滚……这就滚——……多谢姑奶奶不杀之恩——……”
被吓得神智错乱的张猴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爬哧起来,手脚并用地从茶点铺子里滚了出去。
苏迪雅沉了沉气息,龙行虎步地走到门口,对围观的那些百姓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各位乡亲,我家少夫人方才受了些许惊吓,今日怕是不能开门做生意了。——诸位且请散去吧。若有要喝茶吃点心的,还请明日再来。对不住各位。”
说罢,苏迪雅关上了门,落下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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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亏我演得像模像样呢——”
苏迪雅扶着门闩略稳了稳心神,轻声咕哝了一句,想是对自己方才的演绎极为满意。
跟着她转身走向了惊魂未定的雁青云,站在雁青云的身前对她笑了一下,柔声道:“雁掌柜,没事了——”
“你认得萧忠珺?!”雁青云浑身颤抖地攥住了苏迪雅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快要使得指甲嵌进了苏迪雅的肉里。
苏迪雅有些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雁青云苦笑了一下,示意她松手。
雁青云瞳孔一缩,连忙收回手去,微垂下了眼眸,颤声道:“苏姐姐,抱歉,我……我有些激动了……”
苏迪雅活动了几下手腕,点了点头,浑不在意地对雁青云柔软着声音说:“我不仅认得萧忠珺,我还是她的好朋友。”
雁青云闻言,恍然抬头,大颗大颗的泪珠直不住地从她的眼眶里掉落,不一会儿就糊了一脸。
雁青云抬眼看着苏迪雅,言语破碎地哽咽着问她:“苏姐姐……那你……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么……”
苏迪雅心头一紧,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抬起袖子,轻轻地搌拭着雁青云面上的泪水。
却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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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苏迪雅落下了她早已湿透了的衣袖,低垂着眼眸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如今也有十来年没再见着她了——差不多得有十六年了吧。我与她相识之时年岁尚小,那时我不过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原是玉儿姐姐的旧相识啊……怪道如此呢——苏姐姐,你与她的秉性很像。”雁青云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难掩颤抖地扶着桌沿在近旁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苏迪雅也向旁侧挪了一步,与雁青云对面坐下。
“她便是我的心悦之人。”雁青云抬起眼眸,通红着双眼,看向苏迪雅。
果不其然。
正如苏迪雅心中所猜测的——
“那我还真是抢不过她了。”
苏迪雅勾了勾唇角,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翻起两只茶碗,给自己和雁青云各倒了一杯热茶。
苏迪雅将茶水一口饮下,在手中胡乱地翻覆着那只茶碗,看着雁青云,笑着说:“阿玉姐姐是我们部族的救命恩人。”
“你们部族……?”雁青云一时间不解其意。
苏迪雅点了点头,接着说:“我是北国人。我的名字叫做‘苏迪雅’。翻译成元国话,是完美和吉祥的意思。——我来自一个名叫‘乌拉勒吉’的部族。乌拉勒吉的意思,就是草原上的红花。我们的部族奉额吉天神为信仰,以母亲为尊——……”
苏迪雅坐在那里,语声轻缓地将当年的那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雁青云静静地听着,思绪也随之一道去往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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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令符分了一半给她,并与她约定,十年以后,最晚二十年,万山蛮荒那里就会兴起一个叫做乌拉勒吉的强大的部族。如果她以后拥有国度,我的战士就是她的战士。”
苏迪雅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金质的鹰,放在桌上。
那只作展翅之姿的金鹰,威武非常,却是赫然缺少了一只翅膀。
“现在,我做到了。——我们的部族扎根在万山蛮荒之中,已经有超过两万名的族人了。”
苏迪雅长出了一口气,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抱拳,将下颌搭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
“苏姐姐,你方才是曾说过……灵州?”雁青云目光晃动,喃喃地问。
“嗯。”苏迪雅点了点头,“那边是三国交界的地方,一旦稍有动荡,最为容易起兵——啊!她莫非是——”
苏迪雅倏然瞪圆了眼睛,喃喃道:“灵州……宁州……这未免也太过容易混淆了……”
“我要去找她!”
雁青云按着桌沿,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却是因着过于激动,气血发虚,栽了两栽、晃了两晃,险些便要昏倒过去。
苏迪雅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了雁青云的臂膀:“雁掌柜,你且稍安勿躁——”
“我不要稍安勿躁……我怎么可能稍安勿躁……我要去找她……我已经……跟她失散了整整六年了——……”
雁青云终于支撑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
她抬起手掌就往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怪我——都怪我是个没长耳朵的,玉儿姐姐一定恨死我了——她一定……恨死我了——……”
第二巴掌还没落下,雁青云的手腕就被苏迪雅给紧紧地攥住了。
苏迪雅不知该如何安慰雁青云,只能强行摁住她的手腕,防止她情绪激动之下又要自伤。
见雁青云稍有冷静,苏迪雅这才接着说道:“青云妹妹,北边如今仍旧不大太平。——那边塔恪里奴刚跟元国打完了仗,金乌又跟塔恪里奴打起来了。
且不论如今局势动荡。便算是边关太平,相安无事,宁州跟灵州两边的距离也实实在在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且你又不知道阿玉姐姐如今身在何处。
你这时若是执意只身前往,山遥路远的,万一遇到山贼流寇,可如何是好?便算是平安抵达,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找寻一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雁青云似有无措地抬起眼眸,茫然地看向苏迪雅,哽咽着喃喃说道:“苏姐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你放心,我会全力帮你。”
苏迪雅轻轻地拍了拍雁青云的肩膀,“你就留在此处,不要胡思乱想。我回去便安排千数余人,十几二十人一组,动身去往北方。——乌拉勒吉的女儿从小都是吃肉长大的,非常强壮。那些山贼流寇在我们看来,都是些不足为虑的小杂碎。——让乌拉勒吉的女儿们去帮你找寻,一定会早见成效。”
雁青云闻言,感动之下倒身便拜:“苏姐姐,多谢你了——”
苏迪雅眼疾手快地托住了雁青云的手肘,迫使她站直身体,笑着说道:“青云妹妹,你的大礼我可受之不起。——我方才便说过了,阿玉姐姐是我们部族的救命恩人。
我们当初身处险境,绝大多数果腹的食物和保暖的衣服被褥都是她送给我们的。若是没有她的鼎力相助,便算是我们平安过境了,至少也得有半数的族人会因着缺衣少食在寒冬里面冻死饿死。
你是阿玉姐姐的心悦之人,那么正经算来,我便该规规矩矩地尊你一声‘嫂夫人’。——哪有嫂嫂给小姑下跪的道理,你说是吧?”
雁青云愣了一下,跟着破涕为笑,垂下眼眸有些难为情地轻声说道:“什么嫂夫人……”跟着她又抬眼看向苏迪雅,诚挚说道,“苏姐姐,那这般,就拜托你了。”
苏迪雅也笑了:“不用苏姐姐了。——咱们是自己人,你以后叫我苏迪雅就好。”
雁青云点了点头:“嗯。苏迪雅,谢谢你。”
苏迪雅倏然退后一步,长身而立,一副风清月朗的模样,不带丝毫杂念地作势打量着雁青云:“话说回来——阿玉姐姐的眼光倒是挺好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小小的有点嫉妒她了。”
雁青云同样笑得很是坦然,未有丝毫忸怩:“你这样好,一定也会遇到一个只愿对你一往情深的心悦之人。”
苏迪雅抱拳行礼:“那我就承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