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英雌》霓谷奈奈

2、当年事

　　天和二十二年，夏。

　　如火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街上的行人都死气沉沉的赶路——

　　烈日蒸发着他们身上的汗水，似乎也在蒸发着他们身上的灵魂。

　　萧玉君似往常一样，作男装扮相上街玩耍。

　　如今日头正大，她便寻了个沿街的茶肆，要了三碟茶点，一壶凉茶，就在二楼的窗边坐着，一边吹风纳凉，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楼下来往不绝的行人。

　　*

　　忽然，她听见死气沉沉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嘈杂。

　　抬眼看去，就看见打北边的远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一个抱着包袱的少女，边跑边哭，却并没有向周围人大声呼救。

　　“站住——”

　　“你这小蹄子给老子站住——”

　　“妈了个巴子的，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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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少女不敢回头，只顾跌跌撞撞地跑着。

　　太阳把她的皮肤和脸色照得惨白，殊无血色。

　　萧玉君抄起放在桌上的那一柄习武用的木剑，不加思索地从二楼的窗户口撑着窗台翻身跃下，疾步来到那个少女跟前，横剑把她护在了身后。

　　“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萧玉君面对着面前那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脸上毫无惧色。

　　“哟，练家子。”

　　其中一个壮汉见萧玉君持剑的架势四平八稳，当即站住了脚步，并示意随后跟上来的两个壮汉不要轻举妄动。

　　萧玉君手中拿着的是一柄木剑不假，但这木剑却是开了刃的，尖端锋利，剑身坚硬。

　　虽说刺不动石头，但捅穿人的皮肉却还是不在话下的。

　　此番若是一个不仔细地被她给捅个透心凉，回去吃饭可就不香了。

　　头前的那个壮汉对萧玉君拱手施礼：“小兄弟，她可不是什么民女。我们兄弟几个是街上风月阁的护院，这是在捉拿从阁子里头偷跑出来的雏儿。

　　你没见她方才只敢跑，不敢呼救么？她也晓得她一声张必会将我们激怒，我们届时大声呵斥，告诉街坊邻居们她的来历。——她只怕惊动了旁人，大家都围聚过来看热闹，她自己就跑不了了。”

　　他身后的另一个壮汉也随声附和：“可不是么，她的卖身契就在我们阁子里头，兄弟你若不信，我稍时便回去拿给你看。”

　　“这……”

　　萧玉君面露迟疑，握着木剑的手掌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手腕一翻，把木剑收入斜挎在腰间的剑鞘之中，“方才多有得罪了。”

　　萧玉君对眼前的三个壮汉抱拳拱了拱手。

　　*

　　“小事。”

　　带头的那个壮汉潇洒的一摆手，跟着越步上前，像拎一只小鸡仔儿似的，拎起了那个少女的一条纤瘦苍白的手臂，低声叱道，“小蹄子！恁丢人现眼！让李员外久等了，可是你开罪得起的么！”

　　那个纤瘦苍白的少女被那个壮汉提着，就像提着一个还没飞起来的纸风筝似的，踉踉跄跄，一栽一跟头的。

　　*

　　“等一等。”

　　萧玉君看得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搭在那壮汉的手臂上，“这位哥哥，你且先放开她吧。”

　　那壮汉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说：“小伙子，咱们两厢的误会既已解开，你就别拦着了，我们兄弟几个还着急回去给妈妈交差呢。

　　李员外如今还在客房里头等着她去陪酒，耽搁的时间长了，扫了他老人家的兴，咱们几个跑腿的可担不起这罪过。”

　　萧玉君闻言，顿然震惊地瞳孔一缩。

　　她看了那个纤瘦苍白的少女一眼，又看向那个拎着她的壮汉，低沉着声音说：“她还这么小，你们就让她接客？！”

　　萧玉君总归晓得，青楼里面的所谓陪酒，可不是一般的陪酒，而是隐晦地描述那些风尘女子接客。

　　毕竟去逛青楼的有很多饱读诗书，喜欢附庸风雅的恩客。

　　在他们看来，“接客”两个字，终归是不太雅致的。

　　那壮汉咧着一嘴大黄牙，哈哈笑着说：“不小了，都快十二了。过了十二再出来接客，收的银子可是要大打折扣的。——实不相瞒，咱们远近的好多员外可就喜欢把玩这种青嫩的，再老些就不值钱了。”

　　“可是她不愿意。”

　　萧玉君往手上施加了些许力道，不动声色地攥紧了那壮汉的手腕，想要强迫他放手。

　　那壮汉不知道被萧玉君给掐到了哪个穴位，又疼又麻的，根本使不上力，就像被蛇给叮了一口似的，当即下意识地甩开攥着那个少女的手掌。

　　*

　　“管她愿不愿意的，卖都卖了，可由她不得！”

　　那壮汉有些恼怒，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去提溜那少女的肩膀，想要把她扛在肩上赶紧走人，远离眼前这个没事强出头的愣头青。

　　身形颀长的萧玉君不加思索，劈肘砸向那壮汉的肩窝，迫使他卸力松开手掌，跟着一把扯过那少女，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趁那壮汉还未反应过来与自己发怒，萧玉君旋即板结着面孔对那壮汉说：“我们老萧家正好缺个洒扫庭院的使唤丫头。

　　她既然是卖身的奴籍，那卖给谁家都是卖——把她买下来要多少钱，你且算上一算，算明白了我回去拿给你。”

　　那壮汉本来要跟她生气的，结果一听到是老萧家的人，当即就消了气了。

　　他这气可不敢跟眼前这位公子哥生。

　　远近八百里就只有一个见了人敢报家门的萧氏——

　　正是那个有位将军在朝为官的泓河萧氏。

　　*

　　那壮汉对萧玉君抱了抱拳：“哟，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相比较那位李员外，这一位的分量，可更是他们开罪不起的。

　　“多余外的不用说，你算钱吧。”

　　萧玉君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瑟缩在她的身后，始终不敢抬头的少女，跟着转过脸来，看向那个壮汉。

　　那壮汉回身看了自己的两个兄弟一眼，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就对萧玉君抱拳行礼说：“这……咱们须得回去跟妈妈商量商量才知道得要多少钱。”

　　萧玉君点头道：“好，那你们回去商量吧，我与她在此间等着。”

　　那壮汉面露难色：“萧公子，这……不大合适吧……”

　　*

　　眼前这位身量颀长的公子哥儿身上也没个什么信物的，只是报了个泓河萧氏的名儿。

　　谁知道这位小公子哥儿是不是冒名顶替，抬出老萧家来吓唬人的。

　　万一是冒名顶替的，他们几个回去一趟，问明白了妈妈给这雏儿赎身须得多钱，再回来时两人都不见踪影，岂不是人财两空了么。

　　他们可不敢担这风险。

　　“为何？”萧玉君问道。

　　那壮汉干笑两声，陪着小心对萧玉君说：“萧公子，你这厢的也没个甚的信物，咱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泓河萧氏家的公子……

　　请恕小人冒犯，万一你是个冒名顶替的，我们回去一趟，再回来时，岂不就人财两空了么——你也知道，现在买个雏儿回来可也不便宜呢。”

　　萧玉君收了收身子，正色问道：“那你待如何？”

　　“这个么……”

　　那壮汉想了一想，陪着笑脸对萧玉君拱手说道，“萧公子，这般你看如何。你随咱们一道回去面见妈妈，商量商量价钱。商量妥了你便回去拿钱赎她——

　　咱们风月阁虽是在个小县城里头名不见经传的小场子，但总归也晓得诚信待人。既然你萧公子有意为她赎身，那么咱们便按着规矩来。你拿钱，我们给人，钱货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萧玉君沉思片刻，抬起头来说：“行。——但你们也须得答应我，不能让李员外碰她。

　　若我回来时见她少了一根汗毛，便不要怪我带人去砸场子了。我们老萧家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少。”

　　那壮汉恭敬陪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萧玉君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那个少女，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想要予她宽慰。

　　那少女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瑟缩在那里。

　　萧玉君的手掌甫一搭上她的肩膀，她便极为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萧玉君看在眼里，心痛地皱了皱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这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便要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活，若非今日她偶然撞见，这少女还要被一个老男人极尽蹂躏，想想真是太可怜了……

　　萧玉君长出了一口气，稍事调整心绪，柔软着声音对她说：“小妹妹，先跟他们回去吧。”

　　说着，她低头看向自己斜挎在腰间的那柄木剑，伸手过去解下了挂在剑柄环扣上的一条缠丝剑穗。

　　跟着萧玉君牵起那少女的手掌，把那缠丝剑穗放在那少女的手上，然后按着那少女的手指，使它蜷握起来，将那剑穗握住。

　　萧玉君对那少女柔声说道：“小妹妹，你放心，我稍时一定会带钱过去为你赎身的。”

　　那少女恍然抬眼，双眼含泪地望向萧玉君，哽咽着说道：“谢谢……”

　　跟着，倒身便拜。

　　“萧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快别这样——”

　　萧玉君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那少女的手臂，笑着对她说：“你不用这般多礼。实不相瞒，我家里的好几个妹妹，也就只有你这般大小——你这般年岁，本不该受此苦楚的。唉……”

　　正说着话，萧玉君眼见那壮汉又要伸手去拎那少女，连忙劈手挡开，牵起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你伸手做什么？！”

　　她迎着那壮汉的视线，一脸不悦地说：“你别碰她，她害怕。——方才我岂不是都与你说好要随你一道回去了。你若实在是不放心，怕她半路跑了，那么大可以让你的两个兄弟在我们身后跟着，你在头前带路。

　　有我牵着她呢，就不劳烦你伸手来拎她了。——人家小姑娘家家，细胳膊细腿的，你再给人家扯出个好歹的来可如何是好。”

　　萧玉君身量颀长，那个少女的身高只到她的肩膀。

　　她将那少女护在身后的模样，像极了一面为那少女遮风挡雨的墙。

　　那壮汉咧了咧嘴，讪讪地收回手去。

　　他看了看萧玉君，又看了看那少女，跟着半回着身子去跟自己的两个兄弟互相交换了眼色，这才点了点头：“好，就听萧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