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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鹰之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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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这都瞒不过你……”
萧忠珺不再挣扎,却还是挡开苏迪雅,不让她给自己包扎。
“不错,我是故意的。我回去总该有个交待吧。——犒赏军兵的物资半路遭劫,随行帮着出力气的那些农妇也被马匪给抓去了,我仗着身上有些功夫,这才趁机逃了出来。
我方才想了一路,才想到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说辞。所以,我手上的伤口不能包扎。就这样放着,血流的越多才越好。这样我回去以后,家人才会只顾得处置我身上的伤口,顾不得细细去思量更多。”
“阿玉,谢谢你……”乌伦其其格心口一紧,眼眶不觉添了些许酸涩。
“我很意外,你竟然为我们谋划到了这等地步……”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神色郑重地凝望着萧忠珺,稍许平复了喘息,才颤抖着将手掌贴在胸前,微微躬身,哽咽着说,“我,乌拉勒吉,乌伦其其格,奉额吉的名,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乌拉勒吉部族,最为尊贵的恩人。”
萧忠珺苍白着嘴唇,缓声说:“恩人就不必了。我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只愿做你的朋友。——乌伦姐姐,你先前曾与我说过,若然两国无争,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这句话,可还作数么?”
“当然作数。”
乌伦其其格郑重地点头,“我奉额吉的名向你发誓,从今往后,你是我最为珍重的朋友。我愿意向你坦诚一切,不再有任何隐瞒和试探。”
“真好,我很开心。”萧忠珺终于轻松地笑了,笑出了两行不住滚落的眼泪,“乌伦姐姐,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是朋友了……”
“现在就是。”乌伦其其格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握住萧忠珺的手掌,忽然想到她如今受了很严重的伤,跟着有些悻悻然地缩回了手,手掌紧了又松地攥了两下,垂在了自己身侧。
“击掌为盟就留待下次吧,我也不拘这些小节。”萧忠珺勉力笑着与乌伦其其格打趣。
乌伦其其格眉头紧锁地看了一会儿萧忠珺的手臂,抬眼关切地问她:“阿玉,你的手……”
萧忠珺略有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回去处置一下就好。虽然伤口有些吓人,但到底都是些跌打损伤,无甚大碍。以前练武时我也总是受伤。”
乌伦其其格抿了抿唇,刚要张口再说些什么,话头就被一旁的苏迪雅给接去了。
“阿玉姐姐——”
只见苏迪雅从怀中摸出匕首和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小玩意儿攥在手里,上前两步来到萧忠珺身前,从刀鞘中拔出匕首。
“你不会又要来杀我吧?”萧忠珺故作慌张地后退了半步,却是脚下一崴,险些摔倒。
幸好乌伦其其格在一旁扶住了她。
“我没有要杀你……刚才是误会,我理应向你致歉,还请原谅……”苏迪雅讪讪地避开了目光。
萧忠珺忍俊不禁:“我是逗你玩儿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萧忠珺身旁的乌伦其其格也笑眯眯地说:“她是在戏弄你。”
两人愣了一下,跟着相视一笑。
果然,她们很有默契。
苏迪雅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望向萧忠珺:“阿玉姐姐,我是乌拉勒吉的博日扈特,这是我的令符。”
萧忠珺这时才看清,苏迪雅的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金质的鹰,作展翅之姿,威武非常。
“博日扈特……”萧忠珺紧了紧眉头。
这个称呼,她好似先前曾经听乌伦其其格说起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她是我们部族的将军。”乌伦其其格向她介绍。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与众不同。”萧忠珺这才恍然大悟。
苏迪雅继续说:“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很多战士,但是我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战士。——阿玉姐姐,你是乌拉勒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苏迪雅挺直了身板。
她分明只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却有一种顶天立地的英勇伟岸之姿。
苏迪雅手握匕首,撬下金鹰的一只臂膀递给萧忠珺。
萧忠珺一时间不知所谓,没敢当即接下。
苏迪雅见她迟迟未接,又说:“阿玉姐姐,我现在把这半只翅膀送给你,作为我们的信物。
十年以后,最晚二十年,万山蛮荒那里就会兴起一个叫做乌拉勒吉的强大的部族。如果你以后拥有国度,我的战士就是你的战士。”
“收下吧。”
乌伦其其格出声示意,“这是博日扈特对自己的生死之交最为崇高的礼遇。我们乌拉勒吉,还未曾有过这个先河。阿玉,你是第一个。”
乌伦其其格用的称呼是博日扈特,而不是苏迪雅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礼物是以部族的名义送出的。
格外贵重。
“嗯……”萧忠珺嘴唇翕动,眼眶顷刻红了。
她没有看错,眼前的这些人,果真是快意恩仇,豪迈洒脱。
她伸出那只未有沾染血污的手掌接过那半边金色翅膀,小心翼翼地将之收纳进自己中衣的口袋。
就算她以后不会拥有国度,这也是她此生最为珍贵的礼物。
萧忠珺心情复杂地长出了一口气。
许是看出了萧忠珺的心事,乌伦其其格出声说:“阿玉,你一定会拥有国度。”
萧忠珺目光晃动地看向乌伦其其格,似乎是想要问她何出此言。
乌伦其其格不可能不知道,在她们元国,身为女流之辈只能依附于男子过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顶门立户尚且不能,又谈何拥有国度呢……
乌伦其其格接着说:“在更北边的地方,你们元国和金乌国还有塔恪里奴国交界的地方,名为灵州。
那里本是属于塔恪里奴国的疆界。后来因着塔恪里奴国与金乌国的边境冲突,使得元国皇帝坐收了渔翁之利,夺下了那片疆土。
如今北方边境势力错综,纷争不断,再加上许多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非常适合在那里占山为王。假使有朝一日,你去往北方,或许会有机会在那里扎稳脚跟,建立自己的国度。
历朝历代,每一位开国皇帝的国度,都不是从别人手上分封来的,而是自己拼杀出来的。元国皇帝不给你分封国度,你为何不可自己前去夺得一片国度?”
“……难怪你是大祭司。果真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萧忠珺嗤地一笑,抬眼看向乌伦其其格,“乌伦姐姐,我被你说服了。”
苏迪雅想了想,也补充道:“阿玉姐姐,北方边境那里总是动荡,战胜的部族通常会杀死战败部族的所有老青壮年男丁,留下少年男丁阉割为奴,并把战败部族的女眷作为奴隶贩卖。
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据点抄山灭寨,将之据为己有,你也无需担忧战士不足——你可以把那些身为奴隶的女人买下来,带到你的山寨里面繁衍生息。最多二十年,你就有足够的战士可以自立旗帜了。”
萧忠珺点头道:“苏迪雅,多谢你了。——乌伦姐姐,多谢你们为我筹谋到此等地步。我会牢记于心。若有机会,我定然践行!”
乌伦其其格抬手搭上萧忠珺的肩膀,正色道:“阿玉,你可还记得,我先前曾与你说过,我们信仰的神明是额吉,是创生世界的母亲?”
萧忠珺点头道:“嗯,我记得。”
乌伦其其格说:“阿玉,实不相瞒,我希望你能够与我们一道,从塔恪里奴的手上,夺回并恢复额吉昔日的荣光。”
“可我又不是你们的族人——”萧忠珺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乌伦其其格竟然在这短暂的片刻,就将她视作了与她们的部族休戚与共的同袍。
乌伦其其格说:“先前的话,我只说了一半。——额吉,是地上一切生灵的,无处不在的神。每一个生灵都拥有额吉,是从额吉而来的。所以在这世上,凡是尊奉母亲的人,都是我们乌拉勒吉的族人。
在我们乌拉勒吉,有这样一句话,从最初流传至今——身为神明的额吉,为了无处不在地庇护世人,因而创造了人世间的额吉。
所以,每一个从母亲而来,喝着母亲的奶水长大的孩子,都是受到额吉庇护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久而久之的,额吉就成了母亲的代称。
但是现在,世人的额吉都被凶恶的塔恪里奴绑架了,成为了塔恪里奴的奴隶。身为奴隶的额吉,只能够源源不断的为塔恪里奴繁衍生生世世的奴隶……
阿玉,这是不对的。所以,我们要把人世间的额吉,从塔恪里奴的手里解救出来,让人世间恢复秩序,让她们回归到最初的模样。待到人世间的额吉全部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以后,地上一定就不会再有同类相残的战争了。因为我们,都是从额吉而来的孩子。每一个额吉都会心疼自己的孩子,每一个额吉,都会全力去阻止自己的孩子因为任何争斗而死。”
萧忠珺大为触动。她颤抖着声音说:“好。……这是我们的二十年之约,一言为定!”
萧忠珺不顾疼痛,紧紧地握住了乌伦其其格的手掌。
“一言为定。”乌伦其其格眼眶通红地说。
*
北风呼号,风头如刀。
苏迪雅小心地扶着萧忠珺上马,看顾着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萧忠珺因着身子不便,难以行礼,只得坐在马上向乌伦其其格和苏迪雅她们回望致意:“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乌伦其其格和苏迪雅两人站在原地向萧忠珺摆了摆手。
萧忠珺牵起缰绳,打马而去。
身后的乌伦其其格和苏迪雅两人站在寒风中伫立相送。
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