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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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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太阳依然挂在天上炙烤万物。
校园总是和寻常地方有结界,说不清是因为绿树成荫还是因为进进出出的青涩脸庞。
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青年在学校门口徘徊,她身量高挑,头发微卷,蓬松的披散在肩膀上。五官有些深邃,眉目之间隐约能看出少数民族的基因。
踌躇一会,她踏进了这所位于首都的重点大学。
熟悉的建筑和绿化,五年了这里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姜嘉有瞬间的迷惘,真的...已经五年了吗。
她凭着不错的记忆找到了去医学院的路,途中有一个据说每所大学都有的“情人坡”,其实就是简单的人工湖周围环绕着一片小树林。
六年后的姜嘉坐在湖边,看着人工湖里堆积的荷叶,三两成群的野鸭子,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些许怀疑——这真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来,记忆中校园生活中最美的地方?随后释然,自己早已经不是那个初出大山的丫头了,她看过贝加尔湖的白天鹅,欣赏过东京铁塔的璀璨灯火,也曾孤身一人前往沙漠,只为万籁俱寂的夜里,漫天摇摇欲坠的星星。
若是有人从远处经过,他会看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女郎,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她漫不经心的看着湖中央,似是百无聊赖,又似是透过这片湖在想着什么心事。姿态随意,面容姣好,只是与这朴素的校园格格不入。
周齐刚把堂妹送到宿舍,经过情人坡时就是看到的这样一幅景象。五年没见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嘉,她总是这样,一如五年前,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虽然以前是土得格格不入,现在...现在说不上来,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他没有犹豫,立即走到姜嘉面前。
“还真是你啊,怎么,是来怀念青春?”
姜嘉暗骂一声倒霉,随便挑一天来母校看看,也能碰到最不想碰到的人。
“你谁。”她懒怠的抬了下眼皮,只希望眼前的不速之客能听得懂自己并不想叙旧的意思。
“啊,不会吧,我是李慕易好哥们啊,该不会连李慕易都不记得了吧?”周齐笑笑,看上去真像是毫无芥蒂的说出这句话。
李慕易
姜嘉不记得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好像是她的药引,心里那些被埋了许多年的阴暗心思,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滋长起来。周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痛脚呢,他太知道了,所谓蛇打七寸,她的七寸就是李慕易。
“嗯...他我倒是有点印象”姜嘉不想露出一点怯,周齐越是拿李慕易激她,她越是要证明自己早就move on了,很幼稚但是她知道很有效。
“有点印象,什么印象啊?人傻钱多的印象吗?”果不其然,周齐没见到他想看到的难堪,尴尬,伤心种种神色,反而是像聊起吃饭时某一道菜,有点印象,好像存在过。他脸上惯常挂着的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屡屡因为眼前这个心肠冷硬的女人,可以瞬间气得消失。
“你知道的,我身边人傻钱多的人太多了,记忆不深你能理解吧?”姜嘉吸了口烟,没再看周齐,对着湖面缓缓吐了出来。她知道周齐马上就要走了,一如多年前,他就从来没吵赢过她。
果然周齐听完她的话,露出她很熟悉的不屑神色,转头就走。
位于西北边陲小镇上的某所高中喧闹鼎沸,该所高中一共只有两层,楼房四处露出墙皮,水泥地的篮球场堪堪符合教育部门规定,木质篮板破烂寒酸,一看就不是能实际用上的设施。学校每个年级2个班,全校师生加起来也才三百人不到。
但是今天算是建校以来最热闹的一天,破庙也出了高僧,高三(1)班的姜嘉金榜题名,县领导村领导校领导齐齐挤在空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坐在最里面的女生便是姜嘉,穿着领口发白的短袖校服,大概因为个头高挑,裤管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脚腕。
她无措的捧着一堆“奖金证书”,和每个领导合影、交谈,说是交谈,其实是领导们单方面的寒暄。办公室内一时之间喜气洋洋,眉飞色舞。
姜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三年来学习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除了念书她也没有别的本事,突然一下高中学业就结束了,她有些不习惯。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父亲开着三轮摩托到山脚下有人家的路边等她,姜嘉背着个巨大的帆布书包,疲累的走向父亲。今天在学校不停地开会、合影、在学弟学妹们面前发表感言分享学习经验...姜嘉觉得这可比念书难多了。
“爸,今天和老师们开会,回来晚了。”
“快上来吧,家里留了菜。”
姜嘉的父亲因为长期过度劳累比实际年龄显老很多,驼背明显,头发白了一半。穿着附近工厂工人们不要了的厂服,洗得倒是干干净净。
姜嘉坐上三轮摩托车,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开着,摩托车不知道是几手货,最快就二十码的速度,绕着崎岖的山路颠簸。
一路上和父亲聊这聊那,大部分时间是父亲听着姜嘉叽叽喳喳的说自己两个月后要上的那所首都的大学,大学资料都是姜嘉从学校的电脑上搜来的,官网上的所有信息几乎让姜嘉给背下来了,那是一个崭新的、闻所未闻的世界,那么美丽优雅的建筑,那么多优秀的校友和老师,姜嘉最期待的是学校的图书馆,一个大学的图书馆居然比她整个高中都大,四层楼高的独栋,不知道大学四年能看完多少呢。
回到家里姜嘉才知道父亲和妹妹都还没吃,都等着她回来一起,日子虽然贫穷,但是她有不输给任何人幸福。
“赶紧吃饭吧爸,都说让你们别等我了,卉卉不经饿的。”姜卉才刚读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姜嘉从炤上的大锅里把饭菜都端上桌子,招呼父亲和妹妹来吃晚饭。
“姐!今天给你做了西葫芦丝炒肉,你最爱吃的!”姜卉几大步跑出来抱着姜嘉不撒手,她这个妹妹从小就粘她,奶没断就没妈了,虽然姜嘉只大她五岁,但长姐如母,弥补了她一部分缺失的母爱。
姜嘉算了算,所有的奖金助学金加起来一万五千八百块,不出意外学费不成问题了,有剩的就当生活费,不够自己可以打工兼职,自己有手有脚有知识还怕吃不上饭吗?这个自小在西北大山里长大的女孩,骨子里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晚上睡觉时,姜嘉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酒味,是从隔壁父亲的房间传过来的,她知道,那是父亲再用药酒按摩关节和腰部,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差,四十多岁的汉子竟已大半头白发,好几次跟着父亲去集市买东西都被外人认成爷孙...她记得父亲只是置若罔闻,可是就算男人心大不在意,身体衰老的疼痛他却忽略不了。
第二天清早,姜嘉和父亲说要去学校一趟,中午就能回。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山脚下能坐大巴的站点,她今天要去镇上最大的卫生院,给父亲拿点正规的风湿药。
大巴车晃晃悠悠的开着,姜嘉的思绪从车窗外的景色中不断飘散。
姜卉不到半岁,妈妈就走了,她还记得那天的妈妈特别不一样,因为她在她脸上见到最多的表情就是忧郁,那种忧郁不是悲春伤秋的黛玉式忧郁,而是因为生活的苦难,压力之下,得不到心理疏解的忧郁。
姜嘉长大以后才明白,在中国有多少抑郁症患者,这种病不分年龄,不论贫富,有些人说不出来自己生病了,因为知识所限,没有接触过心理疾病的讯息,甚至会怀疑自己,明明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为什么自己还整天不开心呢?
姜嘉的妈妈把睡着的姜卉放到摇篮里,拉着姜嘉的手说,嘉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姜嘉没有问为什么她要说对不起,因为妈妈的表情看上去很和蔼,很平静,很温暖。她许久没见过她这样了。
妈妈走后大半年,村里渐渐有谣言传过来,说在八里河找到了她的尸体,姜嘉只觉得可笑,都大半年了,那些人怎么知道那是她妈?
她宁愿相信,妈妈只是不爱她了,不爱这个家了,但是她还是很好的,很幸福的,健健康康的活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
“县卫生院到了!到站的乘客赶紧下车啊!”巴士售票员的大嗓门把姜嘉从回忆里拉回来,姜嘉赶紧低着头走下车。
她用手背抹抹眼泪,走进了卫生院。
“医生你好,我想买点风湿药。”
“风湿药有好几种,家里常用哪个牌子?”
姜嘉心里一酸,想起从被诊断有风湿病以来,父亲一直用的就是自己造的药酒,里头有蛇,有蜈蚣,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中药,混在一起泡了几年,酒都变成浑浊的黄褐色液体。
“家里没用过...这是第一次买,请问您有推荐的吗?”
穿着白大褂的卫生员打量了眼姜嘉的衣服,叹了口气。
“有医保吗?用国产的能报销百分之五十。”
“...我爸没有医保,哪种效果好您给我拿哪种吧,他这阵子疼的越来越厉害,抹药酒也不顶用了。”
“行,那我给你拿几盒国产药,拿几盒进口药,再配两瓶药油,这进口药价格贵了点,能接受吗小妹?”
“谢谢医生,就拿您说的那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