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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自新军攻占湖北,上海的各国使团便宣布了中立,并派驻军舰和巡警在租界维持治安。于太太等人在于府里深居简出,每日在报纸上看见的都是外界炮火连天、残墙断垣的掠影,提心吊胆了半个月,这天见康年慢慢地走回家来,不像平时那样愁眉紧锁,脸上是平静了许多,卢氏精神一振,忙迎上来,问:“作乱的革命党都拿住了?”

      康年沉默了一瞬,说:“上海县署、道台衙门、制造局,等已经被革命党攻占了。”

      卢氏“啊”一声惊叫,于太太呆住了,下人们脸上都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康年暗地里在卢氏手上捏了捏,说:“好在朝廷已经夺回了汉阳,再有半月,连武昌也收复后,就增援上海,清除叛党。只是最近要乱一阵子了。”

      下人们听他这么说,心头还怀着些希冀,各自散去了,只剩于太太和康年夫妇在小客厅里。于太太道:“这何止是乱一阵子——简直是,变了天了!”

      卢氏忙道:“衙门都被革命党占了,那你还是在家里躲几天,不要再去当差了。”

      “还去的什么衙门,当的什么差?”康年笑了一声,“革命党已经成立了沪军督军府,银库、军械所都被封条封了,朝廷忙着在湖北平叛,无暇他顾,我这个没兵没粮的邮传部参议,已经叫新督军给罢免了。”

      卢氏急了,“新督军是谁?”

      “还能有谁?窦玉祥。”康年无可奈何道。

      卢氏脸色都变了,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半晌,茫然地看向康年:“小妹还是没消息吗?”

      康年摇了摇头,“原来我在邮传部还有些门路,现在,真成没头的苍蝇了。”他明白卢氏的心思——如果当初和窦家议定了婚事,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狼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康年劝于太太道:“现在想要跟窦家攀亲的人,怕是能排到浙江去。那事情还是不提了,最要紧的是先把小妹找到。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未婚女子,在外头还不知道要遇上什么事。”

      于太太默默地点头,卢氏琢磨着康年的话,回过味来,“你是说……窦家和革命党得势,朝廷不会来增援上海了?”

      “云南、贵州、山西、陕西,还有许多个省都反了,朝廷增援得过来吗?”

      眼看着江山倾覆了,仕途断绝了,康年出奇的平静,他把官袍解开,轻轻舒口气,这半天东奔西走的,虽然是初冬的季节,也热出一身的汗。卢氏眼尖,见他取下官帽,额头上还有点擦伤,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康年笑道:“那些当兵的去衙门撒野,叫我骂了几句,这是被枪筒嗑的。回来时,满大街得了势的革命党,捉住个百姓就要强剪人家的辫子,还好我走得快。你说朝廷要不要来增援上海?我不知道。我这脑袋再硬,抵不过人家一个枪子。罢官了也好,省得还要出头鸟。咱们平头百姓,也管不着朝廷头上,只要一家人性命有靠,就该烧高香了。”

      于太太叹道:“你说的对。”

      她上了年纪的人,对康年的仕途已经不那么看重了,只牵挂慎年和令年的安危,领着何妈,在佛堂里烧了几次香。

      浑浑噩噩地过了数日,不见朝廷增援上海,反倒是噩耗频传,杭州等城相继被革命党攻占,又听闻南京也乱了,康年忙着人去打听,因于大伯是个掌管盐政经济的文官,长龄又在新军水师营里做提督,南京陷落之后,不禁没有被问罪,反而官升一级,算是个喜讯。

      于太太想了起来,问: “听说南京比上海打得凶猛多了,朝廷守军里死了许多人,那卞公子在江防营奉命守城的,也不知道人还好不好。”

      康年最近闭门不出,只在书房里习字看书,一颗心已经冷了。他摇头说不知道,“这个时候,咱们还哪管得了人家。”

      于太太当初是很喜欢卞小英的,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也愣了半晌,说:“要是当初小妹好好和他结婚,去了美国,现在咱们也能少操一半的心了。”

      康年道:“要真那样——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因为要避讳卢氏,没有说下去,只是皱了皱眉。

      正说着话,见一个仆妇拿着报纸,一边看一边走了进来,她因为不识字,只能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道:“三小姐怎么在报纸上。”

      众人话头一止,慌忙将报纸接过来,见上头有副告示,写着云南杨廷襄与某于氏小姐自由结婚的消息,因那告示半文半白,也不提女方名字,照片里依稀看着像令年,但因为被人用来包了干货,皱巴巴,油腻腻的,也不十分说得准。康年大为吃惊,忙打发听差去多买几份报纸回来,这回看得清楚,照片里的人的确是令年。

      卢氏奇道:“小妹几时订的婚?这杨廷襄又是谁?”

      康年冷笑:“什么杨廷襄?就是几次三番打劫咱们家的土匪杨金奎,哼,他也改头换面,加入了革命党,还混了个督军做。”

      卢氏道:“我在周家吃酒席时见过他,这人好无赖,真是个土匪,怎么小妹和他结婚了?怕不是在南京被他掳走的?”

      于太太紧攥着报纸,跌坐在沙发里,还觉得做梦似的。杨廷襄对这桩婚事大概颇为得意,在大小报纸上都做了告示,只是夹杂在各地战乱的消息中,不怎么引人注意了。卢氏见于太太神思恍惚,忙叫人把报纸都收了起来,拍着胸口道:“阿弥陀佛,所幸小妹人没有事,但杨金奎敢公然去南京掳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要赶紧报官,把小妹接回来才好。”

      康年道:“他现在好歹是个督军,要脸面的,怎么会干出强抢良家妇女这种事?”

      卢氏道:“不是他抢的,难道是小妹自己跑去云南,跟他私定终身的?”

      康年最近没有正经事可做,被困在家里早晚对着一群妇孺,十分烦躁,脱口便说:“你看那张照片上,小妹有半点被强迫的意思吗?”

      卢氏将报纸拿来,定睛看去。照片里的令年,头发梳得整齐光洁,嘴角含着点笑,肩头则披着男式的军装,不是兴高采烈,但也决计不像吃过苦头的样子。她可摸不准了,一边暗地里咋舌令年的大胆,疑惑地说:“千挑万选的,怎么最后便宜了这么个人?”她转过头来对于太太道:“我倒记得,咱们在家里好几次提起杨金奎,小妹都是赞不绝口。有一回,他在报纸上胡言乱语,说要和咱们家退婚,小妹还说:这个人真有意思。妈,你……”

      于太太仿佛没听到卢氏的嘀咕,径自对康年道:“你发一封电报去云南,强迫也好,自愿也好,结婚没有背着家里人的,杨金奎既然是个军长了,这点礼节总要讲的,让他们回上海一趟。”

      卢氏吃了一惊:“妈,你真要认这门亲?”

      于太太道:“认不认得,我说了算吗?”面色不虞地回了房,对着令年那空荡荡的绣花木雕大床发了一会呆,见何妈欲言又止的,于太太脸上泛起一点惨淡的笑,说:“你说是我逼她的吗?我没逼她呀。她做了那种事,我连骂都没敢骂她一句,怎么她反倒恨上我了?”

      何妈正在为令年难过,闻言道:“太太,小姐没恨你呀。”

      “没恨我,她离家出走,不声不响地找这么个人结了婚?她不是成心的吗?别人知道了,以为是这个家里容不下她,是我把她逼走了。”

      何妈是个旧式的妇女,一见令年和杨廷襄登报结婚的消息,又认定杨廷襄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心里像刀绞般难受,说不出宽慰的话,只能叹道:“太太,你没逼小姐,是她自己命不好。”抹了把泪,便退出来了。

      她前脚离开,于太太后脚便匆匆来了客厅——这次脸上是十分的惊慌。康年和卢氏正在低声说话,见状唤了声“妈”,于太太疾声问:“那报纸是哪天的?”

      康年道:“有好几天了。”

      于太太道:“慎年之前发电报,这时候早该到上海了,却一直没有消息,是不是他也看到报纸,没回上海,直接去云南了?”

      康年一愣,“我去轮船局问一问。”

      “一定别让他去云南,”于太太声音都颤了,顾不上卢氏在旁边,“姓杨的和他有仇,手里又有枪,他要把慎年打死了!”

      康年忙叫于太太不要心慌,他换过衣服,亲自去轮船局询问慎年的下落,于太太提着一颗心,还在身后嚷道:“你把慎年拦住,跟他说我要病死了!”康年十分无奈,脚步越发快了。赶到轮船局一问,果然前天有一趟船进港,里头的确有慎年的名字,他没有回于家,大概真是往云南去了。

      南京沦陷,湖北正在两军对峙,再往云贵一带,更是他鞭长莫及了,康年在码头盘桓了一会,毫无办法,只能回来同于太太道:因为战事,慎年的船还在香港,尚未起航。一面托长龄沿长江挨船查问慎年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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