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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即便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亲眼见到这样不堪的情景,于太太也气得发抖,这一巴掌下来,慎年纹丝不动,于太太倒先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晕过去,被何妈忙扶住了。慎年没多辩解,一边穿衣服,说:“妈,你先回去吧。”

      “我回去?”素有涵养如于太太,这会也气急败坏了,“还让你们继续在这里鬼混吗?”

      “太太,”何妈急得团团转,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真不知道该劝谁去,只能把于太太拖住,“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外头好多人呢。”

      于太太眼前一阵阵发黑,真撑不下去了,怕自己一时失态,把外头的人召来看热闹,便竭力压下怒气,要眼不见为净似的,一边转过身往外走,说:“走,都跟我回去。”

      慎年回首看一眼令年,见她只是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指尖是冰凉的,蜷缩了一下,被他又握住了。何妈见两人不动,只好又掉头来劝慎年,“二少爷,你先送太太回府吧,她怕下人嚼舌头,连车夫都没带……我给三小姐好好梳梳头发,陪她说会话再走。”她冲着慎年,声音低了,带了点诘责的味道,“小姐还小呢,二少爷你……唉,你不应该。”

      怕被于太太听见,何妈将推了一把,说:“去吧,二少爷,你好好跟太太说说……”

      这是暗示慎年在于太太面前求情,让她不要迁怒令年的意思。

      有于太太杵在旁边,慎年也不想多说,手在令年肩头停了片刻,见令年没反应,慎年便起身了,跟何妈道声谢。话音未落,于太太先拉开门,慎年随后,母子一起出去了。

      令年呆了一会,下床穿上鞋,走到盥洗室里去。她把散乱的头发拨开,看着镜子里雪白的面孔,于太太那一巴掌,本来应该落到自己脸上的。这会心绪已经平静了很多,令年把衣襟理了理,何妈悄悄走进来,拿起梳子,替令年梳理着头发。自从令年去南京上学后,何妈就鲜少有机会伺候她了。这头发多好啊,又黑又密,怎么就剪了呢……何妈叹口气,眼里又滚下来了,她把衣襟撩起来擦了擦,说:“小姐,你……我从太太那里听说了这事,都快吓死了。”

      于太太先知道了,这事她就是死也会瞒下来的,不至于把于家搅得天翻地覆,令年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在镜子里冲何妈笑了笑,说:“又不是要命的事。”

      “这还不是要命的事?”何妈脱口而出,“你和二少爷……”见令年离开盥洗室,何妈忙跟了上去,“外头人都知道你们是兄妹俩,要是让人知道了,这……”她拉着令年,欲言又止的,眼泪又滚了下来,是真伤心,“你说你,生来没娘,爹又不管,你怎么这么可怜!”

      于太太把令年的身世告诉了何妈,但这事仍是够惊世骇俗了。令年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道:“何妈,是我错了。”

      “你才多大,懂得什么?”何妈急着问: “是二少爷逼你了,还是骗你了?”

      “没有,”令年心平气和,“何妈,你就装作不知道吧。我明天还要回南京上学,以后不常回来,妈气也就消了。”

      看于太太今天那个反应,这气怕一辈子都难消。何妈思来想去,没有个妥当的办法,忍不住又落了泪,“小姐,你真傻啊。别说你还不是太太亲生的,就算亲生的,也有个厚此薄彼呢。二少爷是男人,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太太是不舍得怪他一分的,你一个女孩,还嫁不嫁人?要是不嫁人,就在咱们家里,光太太那个脸色,你受得住吗?好好个小姐,把自己闹得有家难回,亲人成仇人了。” 何妈平日里总把二少爷挂在嘴上,这会一股脑把错算在了慎年头上,提起他来,口气是恨恨的,“这个二少爷,真是要把你害死了!”

      这个家里,大概也就何妈是真心站在她这边了。令年很感激,她把手帕递给何妈,说:“谁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这还叫好好的?你是个姑娘家啊!”何妈眼泪止不住,用帕子掩住了脸。

      令年只好耐着性子坐在旁边,等何妈哭了一阵,叹了一阵,令年起了身,何妈慌了,忙拉住她,“小姐,你去哪?”

      “回家呀,”令年很好笑,“你当我要去跳江吗?”

      何妈半信半疑,跟着令年离开上海总会,慎年的车还泊在门口,两人上了车,司机还在车里,何妈紧紧闭上了嘴。耳边终于得了清静,令年独自坐在后座,转头望着外头渐渐消逝的夜景。

      因为湖北沦陷,上海也实施了宵禁,他们绕了大半个城才回到于府。府里的下人并没有察觉到主人的异样,倒是阿玉眼尖,“何妈怎么眼睛肿了?”

      何妈骂她一句多事,把阿玉和一众使女打发得远远的,她凑到门口,聆听了片刻,来跟令年道:“太太在房里,没看见二少爷,”她舒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小姐,我今晚得看着你。要是太太要来打你,我也好拦着她。”

      “你放心吧,妈不会打我的。”令年倒很有信心,见何妈不肯走,也便不管她,自己去慢慢整理书本和衣裳。

      何妈的目光在令年身上打转,无意往门外一瞥,立马警惕地站起了身,“二少爷。”

      慎年走了进来,径自说:“何妈,你下去吧。”

      何妈紧绷着一张脸,“我还得伺候小姐睡觉,二少爷你有话明天再说吧。”

      慎年心情不好,一听何妈啰嗦就皱眉,他手还停在门把手上,不耐烦道:“你当我在跟你商量吗?”

      何妈气急,又怕被外头的使女们听见,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你害小姐害得还不够吗?要是再被太太看见……”

      “这个家不是太太做主的。”慎年冷了脸,“你还不下去?”

      何妈没办法,只能挪着步子走到门口,又掉过头说:“我就在外头,小姐,你有事叫我啊……”话音未落,门就被当面摔上了。

      慎年见地上收拾起一个小藤箱,里头衣裳书本也装不了几件,不是要负气离家出走的样子,他说:“你还回南京?”

      令年没躲闪,迎上他的目光,颔首道:“好歹上了一年半的学堂,总要拿个毕业证书才好。”

      令年不哭不闹,比他想象中要平静,慎年还有些意外,也略微放了心,他说:“我还是要去趟香港,大概一个月回来。”

      令年说声好,打开梳妆台前的抽屉,见里头是一挂珍珠项链,一只金手表,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饰物,底下藏着一个银质的小烟匣。慎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然也看到了那个烟匣,他顺手拿起来,奇道:“这不是我的吗?原来叫你偷走了。”里头还有烟蒂,他顿了顿,“你怎么也抽烟?”

      等她不在,于太太肯定还要搜这间卧室,令年把剩下的那只烟拈起来,烟盒还给慎年,说:“你能抽,我当然也能抽。”

      慎年说:“我爱你,你也爱我吗?”

      令年一怔,这话太自然了,一点扭捏也没有。她问道:“这话你是不是跟很多人说过啊?”

      慎年看着她,“没有,就你一个人。”

      令年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慎年眼里露出点笑意,将她耳边垂落的发丝理了理。经过上海总会那一幕,两人多少还有些尴尬,何妈又在外头探头探脑,慎年这个动作,带点兄妹的亲昵和安慰,令年对他粲然一笑,起身找到洋火,说:“南京都有女士香烟卖了,□□也有抽烟的。”

      慎年似笑非笑:“女子学校的校风真是严谨。”思索了一会,他说:“不知道是谁跟妈通风报信的,被我查到,一定打断他的腿。”

      令年倒对这个告密的人不怎么在意。她随口说:“谁知道呢,兴许是你说梦话,被妈听见了。”

      慎年反问:“我说梦话吗?”

      “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知道,妈会知道?”慎年笑了笑,见令年要把烟掐灭,便接了过来,说:“剩这点了,别浪费。”令年拿香水在房间里四处洒了洒,慎年已经很快把烟抽完,一边捻着烟蒂,一边还在思忖,忽觉脸上一凉,正见令年停在面前,手里还拿着香水瓶,他握住手腕,把她拉到面前,吻了她。

      浓烈的香气许久才散,慎年拉起令年的手,正要说话,何妈就迫不及地把门推开了,说:“大少爷回来了,叫二少爷去书房。”

      慎年无可奈何,站起身说:“明天再说吧。”顺手把空烟匣装进兜里,离开令年的房间,来到书房。这一天正是上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康年却从衙门急急回来,正默默地坐在案后。

      慎年一看便知道康年见过了于太太。本来脸上还带点笑容,他及时敛去了,说:“妈已经打过我了。”

      听这口气,简直是满不在乎。康年难以置信地瞪了眼,走上来劈头就是一掌,指着慎年道:“妈打你打得不够,还差得远了!”

      康年不同于太太,这一掌打得重,慎年脸上登时便浮起红痕,他定了定神,说:“大哥……”

      “我知道,妈是个妇人,做不了你的主,我这个大哥也做不了你的主。我这一掌,是替远在西洋的四叔打的。”康年沉声道,“四叔有苦衷,把人托付给咱们家,是指望我们把她当亲女儿、亲姊妹的,不是给你糟蹋的。你叫我和妈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四叔?”康年怒在心头,又是一掌,“这一掌,是替死了的爸爸打的。你违逆伦常,做出这种让于家蒙羞的事,你要让爸爸死不瞑目!早知道这样,他当初不如不要多管闲事,替人家养女儿,反倒养出祸事!”说完,又是重重的一掌,慎年扬起的脸也被打偏了,嘴角沁了血丝,狼狈极了,康年不让他开口,说:“这一掌,是替小妹打的!她才十九岁,你比她大六岁!你这个好二哥,你把她一辈子都毁了!”

      慎年也冷了脸,将嘴角一揩,说:“好,你还要替谁打?”

      “当然还有,你不要急。”康年冷笑,“你不孝不悌,祸害自己家人也就算了,你还不仁不义!当初要不是邝老爷出手相助,你还有本钱开货栈,开银行?邝小姐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绞尽脑汁地跟人家退婚,让她被人耻笑?” 抬手还要打,见慎年不躲不闪,一张英俊的脸也肿了,康年不忍心,手放下了。

      得知邝家要南迁,康年对退婚这事原本是默许的,这会再琢磨起来,他隐隐觉得不妙,往椅子里一坐,说:“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邝老爷答应你退婚的。早点说了,万一你犯下什么要抄家灭祖的大罪,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慎年沉着气,说:“之前洋人把海关税银都抢先存进了汇丰银行,四川和湖北银根吃紧,铁路局筹不到现银,发不出工钱,工人闹事,朝廷把湖北各钱庄和关口都封了,禁止白银外流,还有线报,说革命党要从新军中起事……我用银行给宜昌海关调款的名义,替邝家运了一百万两的白银出来,还借了英国领事的船,送他们去香港。”

      康年眼睛倏的睁大了,“湖北新军勾结革命党造反,邝四爷在新军做提督,私吞军饷,纵兵作乱,一但被朝廷查实,连邝老爷都要被下狱,你替他们私运赃银,还要送人去香港,你是有几个脑袋等着被砍?”他怒到极点,反而笑了一声,说:“罢了罢了,你那英国领事的船上还有几个位子,把妈和你两个侄子侄女也送去逃命吧。我自己这颗脑袋,不要也罢。”

      慎年道:“大哥,大清朝都要倾覆了,有谁能来砍你我的脑袋?”

      他这会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康年都无动于衷了,他泄了气,说:“怪不得邝家愿意退婚,换一大家子的性命和一百万,也值了。你已经把人从湖北捞了出来,就不要送去香港了,事到如今,撇清点嫌疑吧!”

      慎年却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要去的。”

      康年抬眼看着慎年,沉默了一会,他摇头道:“这个婚,你爱结不结,我也管不了。小妹的婚事,我一早就定了,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慎年一愣,“什么婚事?”

      “我早就和窦家说好了。”康年不理会慎年的脸色,径自道:“那时妈想把小妹嫁给吴宝菊,吴宝菊是什么出身,怎么配做我们家的女婿?还要窦家这样的,新军出身,有势力,有人马,”他抬手解着官服,瞥了慎年一眼,嗤道:“不是你说的吗,大清朝要完了,我总得给于家找个靠山吧。上回戏院起火,妈连窦筱泉的脸都没看清,不过你闹出这么一桩事,我看窦筱泉就是长得像猪八戒,妈也会同意的。”

      慎年说:“你以为小妹会乖乖听你的?”

      “那可说不准。”康年把沉重的官服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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