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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于太太只当宝菊果真是忙,到令年临行那天,不见他露面,问了起来,慎年才轻描淡写地说:宝菊不在家里做了。于太太愣了半晌,说:怎么也不问过我一声。慎年只说因为生意上一点事,把宝菊辞了,叫于太太不用管。

      于太太看慎年的脸色,并不像是宝菊犯了很大的错,又想起前几天宝菊对令年有些冷淡,仿佛在避嫌似的。于太太叫何妈不要再抱怨了,“兴许是他自己不愿意,所以才走的。算了吧,咱们总不好再上赶着去请他回来。”

      何妈还在惋惜,“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只是,假如他真是因为看不上她最心爱的三小姐,所以才走的,那这个人便是十分的不知好歹了,何妈还要背地里骂他几句。

      于太太怏怏不乐,“只是慎年现在大小事情都不说,我在自己家里,倒好像是个聋子瞎子了。你说,他会不会还有什么事瞒着咱们的?”

      何妈想了想,故作神秘道:“是有那么件事,上回有人去扫屋子,看见二少爷的手表掉在了新房的床底下。他要是打定主意不结婚,又总跑婚房里去干什么呢?”

      于太太还不敢相信,“真的吗?”

      何妈笑道:“我昨天还听底下的人说,二少爷让给他买船票,要再去一趟汉阳呢。”她认为这事十拿九稳了,便说:“所以说,太太不要把二少爷逼的太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二少爷比谁都有数。”

      于太太如释重负,忍不住说了句:“阿弥陀佛,真是那样就好了。”

      于太太再不提宝菊,另外派了人送令年去南京,还有些年货是给吕氏等亲戚的,装了满满两大箱,慎年从楼上下来,见令年在厅里和于太太辞别。大概是要回南京见同学,她穿的比在家时鲜亮,鸡心领的青缎坎肩,下面是黄印度绸裙子,有说有笑的,她瞟了他一眼,面色不改。

      比原来沉得住气了。

      慎年叫下人把两只箱子送到他车上去,“我去办点事,顺便送小妹去搭船。”往外走时,又跟何妈道:“晚上不用给我留灯。”

      于太太一听话音,便皱眉了,“又不回来了?”问他是在哪里应酬,慎年敷衍了几句,等令年去了后座,便也上车走了。

      车上有司机和随从,两人没有说话。令年脸朝着车窗外,还带点微笑。慎年看她一眼,又一眼,他说:“这么喜欢上学吗?”

      “是呀,”令年有些得意,“我回了学堂,可以教同学们打弹子,南京也有弹子房。”

      “小孩子……”慎年看了一会她琥珀似的澄澈透明的眸子,没生起气来。他手伸过来揽她,令年犹豫了一下,稍微挪过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春夏相接时的上海,游人已经多起来了,电车叮叮响,道边的黄包车夫接过了银洋,喜孜孜地放进贴里的口袋中。

      令年问慎年:“拉车的去银行存钱,你也给存吗?”

      “怎么不存?”慎年说,“车夫的一块,是实打实的七钱白银,富豪巨擘的一万块,可能还不值一文。你知道朝廷现在最缺什么吗?白银。”

      令年哦一声,望着外头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招牌、铺面,心头有点惆怅。好像才一会,司机就说到码头了。去南京的轮船还没来,慎年不急着回去,打发司机去买报纸,那随从也跑去了闸口,等着船泊进来。

      慎年从兜里拿出笔,又在令年的手袋里翻了翻,没有纸,他便把她的袖子掀起来,在雪白的手臂上下笔了。令年有些痒,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笑着拽着她的手臂,写了一串数字,说:“这是上海总会客房的电话。我不在家,就在这里。”

      她要躲,最后那个0写的像6。令年仔细看了一眼,记在了心里。

      车停在码头外,旅客匆匆地经过,没人留意。她把袖子放下来,骑坐在他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我也要给你留个记号……”她把他的衣领扯开,在慎年脖子上咬了一口。这是自从上回被于太太疑心她被蚊子叮之后,令年耿耿于怀也要在他身上实施的。可她怕他疼,没有敢狠心咬。他的皮肤只红了红,就没有痕迹了。

      令年在那里捺了捺,有些不忿,“你的皮太厚了。”

      慎年没有反抗,只偏过脸看了看,忍不住笑,“不是用咬的,你要用点力吸,就像……”被令年在后脖子上掐了一把,他没说下去,拉她依偎到胸前,商量说:“今天不走了吧?”

      “不走,去哪?”

      他隔着柔软单薄的衣裳摩挲着她的后背,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去打弹子啊。”然后,又说:“在客房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妈叫下人送我去南京的。”

      “给他十块钱,让他随便找地方玩一天,他准高兴。”

      令年虽然心动,但也觉得他太大胆了,她嘴上说不行,身体恋恋不舍,又把头靠回他肩膀上,眼睛透过微微颤动的纤密睫毛,含情睇视,“把你客房的钥匙给我吧,兴许我哪天悄悄从南京回来……”

      慎年莞尔:“然后躲在床上吓唬我吗?”

      “……看看有没有别的女人。” 令年把后半句说完,睥睨地看着他。

      慎年还没回答,见车窗外司机已经远远地走过来了,他在令年背上拍了拍,令年会意,很快地理了理衣裙,正色坐了回来。司机把报纸拿给慎年,慎年没有看,推门下车去了。令年见他在街上走了一段,往一间钟表行去了。

      令年也跟了过来,走进钟表行,见伙计正在打钥匙。钟表行不大,摆的琳琅满目,有眼镜,钨丝灯,也有画报,都是舶来品。柜台上的匣子里是一摞色彩鲜艳的明信片。令年拿起一张,上头是栈桥和码头,有穿白色长衫和戴斗笠的渔女,远处有幢马赛红砖盖的法式房子,被浓密的绿荫遮着。明信片上有一行法国字。

      “这是哪?”

      “Saigon。”慎年说,“湄公河,在安南。”

      令年看了好一会,她接过钥匙,把这张明信片也买了下来。慎年看了她一眼,她若无其事地说:“好看啊。”将明信片和钥匙一起,很珍惜地放进衣兜里。

      这时江面上轰隆地作响,是轮船泊进了码头。

      送令年上船后,慎年便乘车到了上海总会。吧台后的男仆忙告诉他,湖北海关税务司的葛礼先生已经到了,正和总司的英国官员在私人会客室里进行秘密谈话。慎年赏了他,要了一盒雪茄,来到一间清静的棋牌室,一边看报,一边等葛礼。

      这间棋牌室也渐渐喧闹起来,有人开了赌局,大呼小叫的,慎年拿起外套,刚起身,就见窦筱泉走了进来。

      在丹桂茶园遭人暗算,窦筱泉受的伤不重,但侮辱性极强。火灾隔天的报纸上都刊登着他被揍成个血葫芦的狼狈相,又有好事人接连去医院看热闹,窦筱泉不胜其烦,才住了两天,就搬回了家——不过他自此添了一桩疑心病,只要有流氓样子的人自窦府外经过,他都要捉进来拷打一番,问对方是不是童秀生派来盯梢的。

      上海总会在英租界,是洋人的地盘,比丹桂茶园和窦府都安全,窦筱泉索性把一群狐朋狗友邀了来,他自己呢,头上缠着纱布,一手拿着烟枪,一手挽着汇师小学堂的程小姐,潇洒地走到了牌桌前。

      拈起一张骨牌,窦筱泉待要落座,眼睛一抬,就看见慎年。他笑了,“于公子,真巧。”

      除了几次的威胁恐吓,慎年跟他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站住了,含笑问候跟窦筱泉。

      窦筱泉邀慎年打牌,慎年说:“约了人,窦公子请自便。”

      窦筱泉却不肯轻易放他走,一边垒牌,说:“我听说,以前童督查在茶楼里打牌,从来都是空着手去的,只要输了,当场打条子,就有钱庄的人送银子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慎年笑道:“钱庄的生意,本来就是给别人借钱应急。但我看窦公子在赌场上的手气,应当要比童督查好得多。”

      窦筱泉欣然受领了他的恭维,“承你吉言。”

      窦筱泉身边的程小姐,在这种酒色财气的场合,依旧坐姿端庄,表情沉静。窦筱泉当初去汇师小学堂讲话,对程小姐一见钟情,为博红颜一笑,大搞募捐,程小姐为了表示谢意,去医院尽心照顾了窦筱泉两天,两个人便公然地出双入对了。

      程小姐和窦筱泉以往厮混的对象不同,既有美貌,又有学问,在外头不扭捏,私底下又颇识情趣。你看她冷冷淡淡地坐在那里,谁也不看一眼,对牌局输赢也不怎么在意,但窦筱泉清清喉咙,她便起身去端茶,窦筱泉拱了拱背,她便用温柔的双手替他在肩头揉一揉,算得上无微不至了。

      窦筱泉简直快爱上她了。他跟慎年炫耀,“我这位朋友程小姐也是溪口人,程先生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于公子不认识?”

      程小姐垂着眼,没什么表情。说记恨,也看不出来,她似乎把慎年这个人已经忘了。

      慎年说:“听说过程先生的名号。”见窦筱泉沉迷于打牌,话也少了,他说声告辞,离开了棋牌室。沙发前的茶几上,是慎年之前点燃的雪茄,还剩了大半放在那里,被他手中的衣服擦过,长长的雪白烟灰倏的落在了地毯上。

      觅棠招了招手,让人把烟灰清理掉,很反感似的,“小心着火。”

      窦筱泉哐啷的一声把骨牌砸在桌上,“别提这个火字,”他满脸不痛快,“晦气。”

      窦筱泉年轻,虽然带伤,但不耽误他吃喝玩乐。牌一打就是几个时辰,觅棠坐着无聊,无声地站了起来,走出棋牌室。她靠在二楼的走廊栏杆上,伸出手,手指上换了个金镶翡翠的戒指,据说是宫里赏的,比红宝石更价值不菲。

      她原来觉得金镶翡翠俗气,可衬着纤细洁白的手指,是十足的韵味和气度……觅棠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戒指,眼睛看着于二公子自私人会客室出来,在吧台前喝了杯酒。最后去了旁边的弹子房,没有怎么留意她。

      弹子房的灯光竟然照得他的头发柔顺服帖,他对男仆也满和气,说话时都是微笑的。男仆是专门在弹子房里陪打的,似乎跟他很熟,还玩笑地问了一句:“于先生,你的那位朋友呢?”

      慎年笑道:“跑了。”

      这时司机上来找他,说银行里找他,慎年放下弹杆,和司机一起离开了。

      觅棠转身,上楼,三楼有许多间客房,她毫不费力地找到慎年的房间,开门走了进去。钥匙是当初还给慎年之前,她去找人另外配的。

      她揿亮了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沙发上随意放着一件衣裳,有两本洋文书,案上还有一盒烟,半盒糖。这是间很豪华的客房,但鲜少有仆人进来,是个私密而舒适的地方。觅棠对眼前的陈设并不好奇,她第一次被窦筱泉带来总会大楼,就避开人,进过这房间。那时她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但是她不甘心。

      在不是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她不信他会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现在对慎年没有一丝绮思,只有厌恶,可慎年和男仆的对话,让她确信他有一个秘密的情人。他生怕被别人发现,兴许是妓|女?

      觅棠动作轻微而迅速,把箱子、柜子依次打开,不肯遗留一丝角落。最后,她把床头柜子的抽屉拉开,先是疑惑,继而惊喜、又有些愤怒,她看见一个红绫的肚兜,上头绣着俗气的金鱼和荷花。

      肚兜是被随便团成一团塞进去的,她忍着恶心,拽出来一点,看见肚兜的系绳是金链,搭扣正好是两只鱼嘴。

      觅棠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在丹桂茶园那晚,她在昏暗暗的灯光下,看见三小姐后颈有幽幽的光亮一闪,就是这个金鱼链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9 09:54:20~2021-04-21 14:2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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