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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 119 章 ...

  •   慎年二人到达费拉德尔菲亚。慎年上学时在这曾有一处寓所,因为价值不是很高,在几次需要资金周转时,都没有把它转手卖出。寓所依旧如初,看门人(super)换了一个包头的巴基斯坦人,对方将证件上的名字与房契反复核对,确认慎年的确是屋主,才将证件还给二人,拿出钥匙,领他们进房里去。进房后,看门人将热水阀打开关上,又在桌椅的表面用手一揩,示意慎年道:“很干净,我们时常雇人进来打扫和维修,有热水,电灯也是好的。”他又对令年道:“于太太,旁边的街角有咖啡馆,花店、浆洗店,你有需要的,都可以交给我去跑腿。”

      令年这才意识到,因为洋人结婚后,女方要改为男方的姓,看门人见他们一对年轻男女,又都姓于,自然以为他们是已婚的夫妻了。她没有好意思答应,慎年却笑了笑,给了看门人一沓小费,叫他出去了。合上门后,将房里稍一环顾,见地毯和窗帘都换了新的,墙面也重新粉刷,那个印度人阿瓦的痕迹已经完全被抹去了。

      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寓所,因此只有一间卧室,一间盥洗室,铜架子床上铺了一床新的天鹅绒被子,是看门人叫女仆才送来的,桌上还堆着一些课本和小说,别无陈设。他走得时候大约很匆忙,这房间里也并没有太多供人娱乐的物品。令年收回了目光,在床边坐下来,说:“你以前读书很用心吗?生活过得这样朴素,好像一点趣味也没有。”

      慎年把大衣解开,丢在沙发的靠背上,一边说道:“读书吗,还过得去。朴素也谈不上,只是那时候不在乎吃的住的怎么样,有钱都花在别的地方了,打牌,打球,骑马,看戏,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令年看他走到窗台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衬衣的袖子往上挽起,两只手臂往后撑着窗台,面上带着微笑。让她不由有些神往,心想:他上学的时候,应当是一个很引人瞩目的,年轻英俊、精力旺盛的青年,反而在上海,为生意上的事情所缠身,鲜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她说:“二哥,比起上海,你更喜欢美国吗?”

      慎年也想了一想,承认说:“在美国,比上海要自由得多。”他反问令年:“你呢,喜欢上海还是美国?”

      令年笑道:“你在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上海就很好,来了这边,又觉得这边也不错。”言下之意,他在哪里,她就觉得哪里更好,但她向来是很含蓄的,立即便话头一转,说:“这里的洋人也没有很欺负中国人呢。”

      慎年说:“不要太相信他们。他们不在乎你是中国人还是西方人,只要有钱。”这间房子临街,外头不断有马车的声音辘辘经过,慎年起身,用双手拉起窗帘,然后说:“我以前在这个房子里打死过一个人。”见令年笑容骤失,慎年接着说道:“也是这个楼里的一个男仆,我用了他四年,他赌输了钱,勾结别人入室抢劫,被我打死了,所以我不相信洋人。”见令年一双褐色的眸子沉默地看着他,他手指顺着她的发际滑下来,在她耳垂上一碰,“你怕吗?”

      令年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美国时,也没有那么逍遥自在。”

      慎年道:“那时候还是意气用事的多,假如换做现在,又有你在,我大抵不会那样做。所以在上海三年,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是可以磨炼人的心志。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大哥也说不定呢。”

      令年很不苟同:“我觉得大哥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你不要总是对他冷嘲热讽。”

      慎年道:“我没有嘲讽大哥,我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大哥和我不一样,他是长子,又带着一顶祖传的乌纱帽,兼有我们于家和大嫂娘家、好几个家族的兴盛和前途要负责,在中国这个地方,只有钱,没有地位和人望是不行的,因此我很同情他。对我来说,只要你和我高兴,就足够了。”说完,走去床上一躺,这个铜床虽然也不廉价,但总比不上上海的木头家具那样牢固,令年被他震得人也微微弹了一下,转过身来拉他道:“你不要大白天就躺下来,我怕那个看门的人很殷勤,一会又要送东西进来。”

      慎年把手枕着双臂,含笑看着令年,说道:“怎么,你怕他叫你于太太吗?”

      令年是因为刚才慎年说,洋人大多狡诈多变,这个公寓楼里又不是单独他们一户,隔门还能听见外头皮鞋的声音,她脸皮又很薄,便俯下身,用手掩着慎年的嘴,轻声嗔道:“我不想叫别人听见,议论我们。”

      慎年把她的手拉下来,笑道:“他们只要赚赏钱,才不会管别人的闲事,而且我刚才已经跟看门人说了,叫他没有事不要进来打搅我,你以为他很傻吗?”他把她的背往下一按,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在她领口深深嗅了嗅,不由分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软,这么香?嘘,不要动,我现在只想要躺在这张床上,有吃有喝,不用理什么姓窦的,姓童的,或是姓于的,也不需要看账本,点支票,那简直是再舒服不过了。”

      令年笑着躲他,说道:“咦,你怎么说这样没出息的话,还像一个读过大学、留过洋的有为青年吗?”

      慎年笑道:“我大学早就肄业了,你不知道吗?嗯,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回到古代去做一个十足的昏君,哪管他国破家亡,只要有小怜玉体横陈……”令年简直不好意思去听,双手抵着耳朵,并满腹疑虑,不时瞟一眼房门口——她是习惯了深宅豪门,重重的帷幔和绣帘,还有整天不离身的使女仆妇,生怕外头有人突然闯进来,把床上的两个人尽收眼底。

      令年面颊如红霞,睁开眼说:“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我不喜欢。”

      慎年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她的脸上,笑道:“为什么不喜欢?你的身体很美。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令年道:“难道吃饭、睡觉,见人,什么都不穿吗?”

      慎年想了一下,说:“那样更好,不过要见的人只能是我。”

      令年啐道:“我可知道你以前在美国过得什么日子了。”

      慎年笑道:“你在杨金奎那个大老粗面前,也这么别扭吗?”话一出口,见令年脸色也变了,慎年意识到自己荒唐,忙说道:“对不住,是我胡说八道。”

      令年冷着脸道:“他可没有你这么多话。”

      黄昏的太阳照在脸上,有些刺目,令年眉头耸动了一下,从梦中醒来,看见窗帘被拉开了半幅,房里被照得碎金浮动。她身上盖着被子,肩头有一点露在外头。因为这个房子在楼上,窗口望出去,只有远处花岗岩楼房的尖顶,街上的行人是望不进来的,令年没有急着起身,转过身,侧躺在枕头上,看见慎年坐在对面那唯一的单人沙发里,眸光低垂,正在看一本小说。

      令年悄悄把手拿出来,垫在脸颊下面,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他的感觉非常敏锐,立马抬眼,把小说也放到了一边,说:“你不再睡了吗?”

      令年摇头,她只睡了两三个钟头,但是感觉这两个多月旅途中积累的疲惫完全消散了,因为身下的天鹅绒被褥很蓬松柔软,她从头到脚都有点懒洋洋的。慎年斟了一杯茶,送到她唇边,令年只啜了一口,便不要了,振作精神,要出门去走一走,因为她对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始终抱有极大的好奇。他把茶杯放到一旁,笑道:“你这么有精神吗?早知道我不这样自找罪受,怕把你闹醒,特地跑去沙发上坐了几个钟头。”

      令年拥着被子坐起来,找自己的衣裳,见衬衣和衬裙都被他捡了起来,搭在沙发的背上。令年冲他鼓了鼓嘴巴,说:“你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慎年却往后一退,坐回沙发里,还把腿架起来,将沙发摇得晃了一晃,笑道:“你自己来拿好了。”见令年坐在床上为难,他觉得很好笑,说:“你这样扭扭捏捏的,让我想起了一段黄梅戏,叫做天仙配,好像是说,只要女人没有了衣裳,即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只好任人施为了,对不对?”

      令年说:“你真爱胡说八道。”犹豫了一下,勉强用被子裹住身体,走到沙发前,才一伸手,被慎年连被子拽过来,一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件薄薄的衣裳就被他压在背后,慎年把令年的两只手捉住,迫使她坐在腿上,说:“我还有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才把衣服给你。”她两只手被制,被子也从身上滑了下来,慎年目光在她胸前一扫,笑道:“刚才那样你喜欢吗?”

      令年立即意会,嘴里却说:“刚才哪样?我听不懂。”

      慎年笑道:“刚才给你赔罪,你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令年拧眉,红着脸说:“不接受!”

      慎年道:“那是我赔罪的不够,你还要更多的意思吗?”

      令年不肯再被他调笑,索性正色道:“你这人说话我真是听不懂。你哪里得罪我了,非要给我赔罪?”

      慎年这会当然不愿意再提起杨金奎三个字,便也笑了一笑,任令年把衣裳拿走,套在了身上。她来美国之后,也入乡随俗,穿了呢绒大衣,配一顶白色窄边的丝绒女帽,非常优雅。慎年看着她将帽子上的两条缎带系在下颌,又戴了手套,他说:“你如果不是很饿的话,先跟我去一个地方。”令年问是哪里,他只说:“并不远,你去了就知道。”二人并肩在街上走了一段,令年见慎年的目的地,不过是附近的一间教堂,她说:“上海也有很多教堂,并不稀奇,你早点告诉我,我宁愿去咖啡馆里坐一坐。”

      慎年也站住了脚,笑道:“怎么,又要我跟你赔罪吗?”

      令年见他故态复萌,忍不住将脚一跺,嗔道:“你这个人,到底是七岁还是八岁?总是要故意招惹人。这里是教堂,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啦。”

      慎年见她仿佛真的生气,便笑道:“好了,不说了。”二人走进教堂。原来寓所附近这一间教堂,在当地也颇负盛名,叫做圣彼得圣保罗教堂,是花岗岩的外墙,金红相间的内堂,镶嵌了大幅的彩绘玻璃,非常恢弘华丽。教堂内有大小数十个经堂,正在举行傍晚的唱诗会,伴奏是悠扬的风琴声。院子里有雕刻的石柱和小小的喷泉,还有一株巨大的枫树,满树的叶子赤红如火。令年二人穿过经堂,后面是单独的告解室。还能听见经堂里人们在低声祷告:

      Almighty God, our heavenly Father (仁慈的上帝,我们的天父),

      We have sinned against you (我们对你犯下了罪恶)

      In thought and word and deed (在思想、语言与行为)

      Through negligence, through weakness (因为我们的过失和脆弱)

      Through our own deliberate fault (还有蓄意的犯错)

      …
      令年原本对于参观教堂很不以为意,这时,她脚步停下来,对慎年说:“怎么,原来你是叫我来告解的吗?”

      慎年说:“不是。”他没有去告解室,而是拉着令年,来到一间很小的经堂。经堂里有一个穿黑色法衣的神父已经在等着了,因为慎年二人有别洋人的外貌,他不用问,便将手中的圣经翻开,开始祷告、献诗,宣读婚姻的誓词,令年吃惊地看着慎年,这时,她仿佛听见神父依循惯例,问着二人身后空荡荡的经堂,说道:“在座的诸位,告知我,是否有任何因由,会成为缔结这一段婚姻的障碍?”慎年说:“没有。”那神父便转过来,对令年说:“那么,你愿意……”令年好像来不及去想,也不愿去想,脱口便说:“我愿意的。”神父看着二人,露出一个微笑,算作致意。这一个仪式,是非常的简单,既没有亲友,也没有证人,因为男女双方都非教民,因此省去了许多繁琐的程序,等神父离开了,令年还有些发怔,问慎年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慎年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枚很简单的金戒指,他拉起令年的手,替她套在手指上,说:“就是这样,你很失望吗?”

      令年把那枚戒指看了又看,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没有,但是你吓了我一跳。”

      慎年说:“只有吓一跳,没有很高兴吗?”

      令年投进他的怀里,手臂抱着他的腰,仰脸对他粲然一笑。她的软帽在走进教堂后就拿在了手里,露出一双眼睛晶亮如星,她说:“高兴。”

      慎年嘴唇印在她眼皮上,停了一瞬,说:“我在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妈发了誓,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和妈、大哥断绝关系,再不回于家。我没有打算再回去,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不要忘了你刚刚的誓言。”令年脸贴在他胸前,把头点了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01 11:17:34~2023-05-02 11: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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