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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有人说,相遇便是错过的开始。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默默无闻的人在自己的道路上因了相遇或错过而露出万千的表情。
      这些也许是注定。注定好的相遇,注定好的别离。于是我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过客谁将长相伴于侧,无法预料谁将到来谁又将离去。
      任何人在这一方面都注定茫然无知,无论他多么高人一等或不可一世。

      所以,当海马公司的副社长圭平跟他的助理来到我的画坊时,我不免吃了一惊。
      尽管我的能力被朋友们所称赞,但我也辨不出他们的感叹中有几分出于真心有几分出于客套。并且我在业界也没什么名气,就更不用想与上层社会名流卡片游戏巨头的海马公司有所牵连了。
      他来的时候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我工作室的门。
      当时我正用铅笔为一副很精致的面具临摹出一幅素描。金色流转之间是繁复而精巧的花纹与思念。也许这只是近代人们的一个仿制品,并没有它所表现出的那般古老。
      但无所谓。我想感觉到的,只是它所承载的气息。
      哦,这个少年。他稚气未脱,双目清澈,线条仍然柔和。但一开口却带着恰如其分的威严与老练。
      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之后说:“兄长希望您能去一趟。有事想跟您谈。”
      他很乖巧而尊敬地称呼我,这让我对这孩子有了不少的好感。
      突然想到,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许他正是一个骑着单车听着CD大声笑闹而无所顾忌的普通少年。然而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他仍旧如此单纯有礼,或许我该感慨他的兄长教导有方?
      那个如冰一样冷漠的男子。冰冷的蓝色让人怯于正视。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肯定露出了无比吃惊的模样,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白痴问题。
      “这个啊,”黑发的少年笑了笑,“因为看你画坊中很多东西跟埃及有关联啊。”天经地义的口气。
      “我喜欢这个国家。”然后我问他,“你很了解?”
      “不,”他低了低头,“是哥哥。他熟悉那里的记忆。”
      接着不等我回答,他便自作主张地说,那么就这样了。晚上七点我派车到这里来接您。
      听着汽车开走的声音,我撇了撇嘴以感叹上层人士的奢侈。
      天空很漂亮,蓝得温柔而一如既往。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怎样的事,怎样的一个男人。
      那个十七岁便屹立于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顶端的男人,那个七年前号称与决斗王最为接近的男人,那个在决斗王宣布隐退后亦不再用卡片轻言胜败生死的男人。
      我茫然地望着湛蓝的天。我听着门外画坊展厅中人来人往的声音,细小而嘈杂。

      晚上七点,有人敲门。来人很礼貌地将我请进了他们副社长派来接我的,奢华的车。
      车中冷气很足。
      幸而我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那人将我领进电梯,娴熟地在一堆复杂的按扭中摁下一个数字。
      我看着“七十六”亮了起来。
      电梯中的一切让我有些头昏目眩。
      最后我们到了那个令人咋舌的高度。他将我领到一扇门前,敲门之后便站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门与其他办公室的门好象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在冥冥之中,它隐隐透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我推门走进去。
      那面积惊人的钢化玻璃在夜色与灯火迷离之中反射出炫目而惊艳的光彩。
      我有点缓不过神。因而也无力去一一辨认那些昂贵到足以令我瞠目结舌的摆设。
      “圭平希望你来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足以让冰冷的火焰瞬间失去燃烧的勇气。当时我的确这么想,却没有为自己的天方夜谈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啊……是的,是的。”紧张得似乎忘记了要回答。
      “因为你的画坊中很多古埃及文物的仿制品与次品?”刻薄的语气与无法辩驳的质问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坐在那把看上去很舒适的转椅上,背对着我,似乎在欣赏着窗外繁华的夜景。事实上却是不必掩饰的不屑一顾。
      我看到他褐色的发映射着柔和的光。
      “也许……是这样。”我咬了咬牙,决定迅速应付这个傲慢的所谓上层社会的精英,“请问社长到底有什么事要指教?”
      “既然圭平都把你找来了。那么,”对我极为不满的语气充耳不闻,他转过来盯着我,“画一幅决斗王的画像。没有其它任何要求。”
      我赫然发现,他的眼睛是深不可测而极冷漠的蓝色。毫无兴趣但难掩犀利的目光直直扫过来。
      这个冰冷的男人,有一副精致但气势慑人的容貌。仿佛天生的猎手,或者战士。我的确难以形容也难以想象,在谈判桌或者决斗场上面对敌人对手之时,他的目光又该是如何锐不可当无坚不摧?
      “呃……就这样?”没有其它任何要求?也就是说无论油画还是素描都可以?我实在是对这样的要求有些消化不良。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他已经开始漫不经心地启动他的私人电脑,仍然有种类似于结界一般的冷硬壁障在笼罩着他。
      这个连客气的语言都不屑于使用的男人,这个一如既往坚信自己是王者的男人。
      “那么,我画好了会送给您过目的。”我连鞠躬都省了,径自走出去。
      在跨出这灯火辉煌的厅室时,我突然想到一些也许毫无意义的问题。
      是什么使他甘愿臣服于决斗王?尽管他从未放弃过挑战。
      他又会以怎样我无法预料的眼光逼视那个少年王者?

      走出海马公司大楼,我忍不住回头仰望。这座大楼高耸入云,半空中横亘着KC两个硕大的字母。仅有几间办公室零星而疏落地亮着灯。
      看了看表,时间似乎还早。于是打算着可以去传说中决斗王的住处拜访一下。
      说实话我并不是太了解他们的世界,只是因为这势不可当的热潮和对其中的传说一般的人物有所耳闻而已。甚至关于决斗王武藤游戏的住所,我也仅仅是道听途说,权当碰碰运气而已。
      来到那家卡片店,那个传说中决斗王与海马社长初遇的地方,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看到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无精打采地趴在柜台上吃着泡面。烟雾氤氲,少年的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据说他跟海马同年,不过明显就要好相处得多了。看上去也年幼一些的样子。
      “那个……武藤先生,打扰一下。”我随便捡了个时机开口。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我以后露出了微笑。
      “您好,是要买卡片吗?”
      他笑起来很纯粹也很令人快乐。我很喜欢像他这样让人有轻松感觉的人。
      “不,不是。我是应海马社长的要求为决斗王画一幅像的。”
      “啊?”他显然也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不是早就跟海马君约好不为海马公司做广告也不涉及决斗的吗?而且用画的也太奇怪了吧。”接着又吃了一口泡面,“您确定,没有弄错吗?”
      “的确是没有啊……”不管了,我从背包中取出工具,架好画板便开始画了。
      武藤游戏刚开始露出了不解而惊讶的神情,不过后来也似乎无力地默认了。
      于是很诡异地,我没有画下决斗王飒爽的英姿,而是画下了他吃泡面时的迷糊样子。
      临走时,我对他说:“非常感谢。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海马社长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这个,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他笑得很温和,有些高深莫测的模样,“也许你不能明白的原因,大概是,你认错人了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认错人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光的银辉冷得像海马周身的光芒。
      又突然发现,路灯的柔和光芒好像武藤游戏的笑意。王者也许不一定就适合于镁光灯的光华万丈。

      昔日做了这傲慢世界高高在上的王者,世人便以为他占有了葡萄美酒锦衣华服。所有人注视着决斗场上嘴角微微上扬的俊美少年,仿佛窥伺着带着上天赋予的翅羽的神话。
      无须振翅,似乎借助风力便可飞渡自己平顺无比的一生。如此轻易而不着痕迹,正如少年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缓慢地穿过,也不曾有半个人注意过他紫色瞳孔中深藏的思念。
      回到工作室,不甘于被没有斗气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的决斗王给蒙混过去,我决定找当年战斗城市的几幕视频出来看看,观摩曾经决斗王叱咤风云的锐气。
      调出视频来,我首先看到的,是海马社长一个人站在塔顶等他的对手。高空中猎猎无边的风诡谲而善变,扬起他白色的风衣下摆。阳光坠下破裂成六个棱角的光斑,闪动着几乎让人产生错觉。
      突然之间海马的目光定在了入口处。湛蓝色的眼中有了一丝果然不出所料的得意。目光的冰冷仿佛已是火焰燃烧至顶点的沉降。
      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难以抵挡的敌意,我只能解读到他的快意与兴奋。
      这个人,不是向来都以结果为重从不在意过程的吗,为何又露出这般沉浸其中的神色?是我错了?还是他也有不自知的时候?
      如今的决斗王从黑暗之中稳步踏入战场,身形瘦削却没有半分畏葸的神色,如同早已习惯战场之上的狂风烈日一般。不卑不亢而没有暴戾之色。
      当看见他紫色双目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狠命地加了速。当然不是什么少女情窦初开的脸红心跳,而是震撼于那无尽的压迫感与慑人心魄的威严。
      天生的王者,无可辩驳。他汹汹的气势就这样割裂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轻而易举地让我为他所折服。
      他跟武藤游戏绝对不同。
      如果说武藤游戏是一柄尚在剑鞘之中敛其锋芒的利剑,他深知韬光养晦也不愿得尽风头。那么此刻站在海马对面的少年无疑是锋芒毕现能置人于死地的凶器,过于锐利,怎样的剑鞘也无法使这样一个王者安然。
      所以才会跟海马这样生而好斗的野心家针锋相对。
      “你认错人了吧。”我想起武藤游戏对我说的。
      似乎,是真的认错了。
      并且,那个少年顾盼生辉的紫色瞳孔之中带了几分隐约的妖艳。不是风花雪月带着脂粉色的妖艳,而是藏而不露的隐秘。正如那些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聚集到我画坊的展厅中的埃及来客。它们在茫然中等待故土的召唤,在未知中聆听已逝岁月的絮语,在无措中嗟叹寻不见回归历史安然死去的关键。
      这个让人不得不瞩目的少年才是理所当然的王者么,才是海马要求我画下的决斗王么。这想法让我无心于这场宿命的战斗,我匆匆取出笔架好画板想把这个众神垂爱的如艺术品一般的少年描画下来。他凌厉的眼神,纤长的十指,实为挑衅却华美的微笑,以及他胸前那个光亮如新的古埃及文物。
      如同倒立的金字塔,以及那只奇妙的眼睛。
      有人说过,年代再久远的老旧东西,也能被记忆与执着擦拭得一尘不染。
      然而我想我失败了。既然是神亲手塑造的艺术品,便不该出现在这世间。既是神垂爱的王者,我又怎能将他迥异于常人的特质一一捕捉。
      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人称海马为最接近决斗王的男人。因为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窗外的繁星闪烁得热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画笔。
      年少的王者啊,您究竟去了哪里?
      年少的王者啊,有人心心念念正因了您的背影足迹而捕风捉影,您何时才归去?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竟渐渐远离了地面。惊讶之余环顾四周也发现不再是自己熟知的工作室。四面墙壁变为由一块块巨石堆砌而成的复古模样。
      暗处的巨石显出斑驳纵横的纹路。
      不,这分明就是古代。
      在摇曳的大片烛火照耀下,这景象显出不真实与极度庄严的调和。而那巨石上的沟壑竟是神秘莫测的象形文字。
      我无以言说的震惊让我张大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单字。
      下方的人们正襟危坐,居然都没有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半真半假地带上了悲戚的神情。
      室内回环往复的是如同亡灵书一般的经文,沉重而悲切。它似乎抽走了足够的空气,不知是这祈祷还是正中间那男子略带压抑的悲伤气息击中了我,片刻间让我无法呼吸。
      那男子站在正中央一个类似于祭坛的高台上,背对着众人。一袭孔雀蓝的长袍透过那凝重而深情的颜色默默叙说着理不清由来的悲伤与无奈。
      他身旁是一副棺材。精细的雕工,贵重而张扬的黄金放射出的潋滟光彩似乎让这一室间明亮得如同满盛了一世的春风与欢歌。棺中却只有一套带着斑斑血渍却难掩其华贵的衣服,以及一堆同样灿烂但多了几分诡异的黄金碎块,如同等待玩伴的寂寞积木。
      “法老,”身边一个戴面罩的老者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地提醒道,“是时候了。”
      果然是到了古代埃及。那么他们要葬的,竟是谁呢/?
      那男子转过身来,目不斜视,不发一语。
      我再次震惊了。有种重心不稳差点要从空中栽下来的奇异感觉。
      埃及众神啊,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个被称作法老的男人竟然跟海马社长有着相同的容貌。除了那略显黝黑的肤色。那蓝得微妙的瞳孔,褐色的发,刀刻一般的棱角五官,无一不与那个目光冷峻的社长如出一辙。
      只是,他眼中多了一份执拗的忠诚。但这忠诚埋得太深以至于他的执着成为了野心的爪牙。他的脸上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未见波澜。
      他缓慢地抬起手,手中缀有Horus之眼的锡杖回应似的发出夺目的光彩。
      突然之间四周又是一片大雾弥漫,什么都无法再看见。
      我终于明白了我也许是在做梦。
      只是那男子湛蓝的幽深眼眸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所追寻的决斗王,能否告诉我,怎样深切的悲伤才能使一个凡人消融掉任何表情的改换?

      当弥漫的白色屏障散去,我惊觉自己来到了古埃及文物展尚未开放的展厅中。当年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伊西斯的女士,与海马社长过从甚密。传闻中她是一个标准的埃及美人。
      难道那个男人就注定跟埃及结下不解之缘了?
      这展厅并不宽阔,风格确是恰倒好处的古朴,并且防盗措施也是相当令人称颂。展品是一些我无法解读的石板。它们被禁锢于玻璃板之后。
      让我确定这是现代而不是上一个梦境的延续不过是因为这里有明晃晃的电灯,光可鉴人的玻璃,还有海马社长——不是被称作“法老”的那个男子,以及决斗王。
      他紫色的双目流光溢彩,精妙无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英气毕现。他没有穿上校服外套。
      就是那个海马执意让我画下的少年,那个在风起云涌中与海马分庭抗礼的少年。
      “海马。”少年的嗓音出乎意料的干净与诱人,不像十七岁少年的婉转轻佻,而仿佛有穿透所有回忆的力量以及深埋于强者表象之下的殷忧迷茫。
      “你有什么事?”少年问,同时端详着壁上的石板。
      那一刻我真是爱极了少年唤海马名字的语调,沉静缓慢而似有一丝挑衅。如同这一声称呼就足以削去那人大半的高傲。
      “这个。你相信这个可笑的东西吗?”海马的声音很冷淡。他指着石板。
      “我相信。”少年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
      “哼。为什么?”
      “因为它有一切让我相信的理由。”
      “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这些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
      “海马,你应该承认,你看得懂它。”少年温和地打断,他似乎很是习惯海马在某些事情上偶尔逃避现实歇斯底里,“而且我也只是一个灵魂。不知归路,没有记忆。”
      这样的现实赐人们以强大的无奈,坚不可摧的茫然。
      “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所谓的无稽之谈就是我的过去。”少年目光熠熠,那目光勇敢得不畏惧任何对视与探询,“既然你已经决定按伊西斯的建议举办战斗城市,就没有理由再否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少年紫色的幽深眼眸中容不下半分踯躅。
      “我举办战斗城市只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跟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根本毫无瓜葛!”
      “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会为了这一切而向你道谢。当我找回记忆的时候。”少年安然答道。
      海马忿忿地抓住少年纤瘦的双臂,危险地瞪着他。“你说道谢?你找回了记忆又怎么样?过去已经是一堆白骨了!难道你要因为这些已腐烂的尸骨已随黄金消熔的权势而从这个现实的世界逃开?不要说笑了!”
      “也许是这样。但你在意的不是我要从这个世界逃开,而是我将离开你。”少年迎着他的咄咄逼人,一针见血地还以颜色。
      “你很迫不及待么?”海马的问句之中的语气总恶毒得仿佛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
      “不,我并不想。”奇怪而别扭的坦率。
      “无论你希望与否,这对你而言都将成既定的事实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烦躁,“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不这么做,但我有能力阻止你荒诞不经的行为。”
      我想,也许除了生死,没有什么事情眼前这个男人办不到。不,也许凭借他的权势与头脑,足以使他改变生死这回事。
      “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Seto……”
      少年才吐出两个音节,海马就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也不敢想象的温柔与少年接吻。他扶住少年的后脑,细细地啃噬少年毫无血色的唇,抓住少年手臂的双手似乎用力得泛白。
      如同品尝着诱人而致命的罂粟,如同舔噬着有着噬骨芬芳的毒药。仿佛饮鸩止渴一般的惶恐与不安,仿佛抓不住已逝流沙的悔恨慌乱。
      情人之间的接吻往往不需要理由。
      少年沉默地闭上诱惑的眼。既不推开,也不迎合。如同顺从,如同挑衅。
      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分辨出少年的悲凉无奈。爱上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却惧怕自己的回应将赠与他一场更深重的心伤。

      我此刻该说什么……?两个如此俊美的男人在挑战我心脏的极限……
      端详一番那伫立在墙壁之中的石板,上面铭刻的是一些我无法辨识的象形文字以及他们二人的模样。只是一个是年少的法老,一个是桀骜的神官。
      他们对峙着。这对峙还不曾有结果,就已跨越了三千年的时光荏苒。
      突然忆起那蓝眼神官继任法老以后的淡漠以及死水一般的悲伤,我想那文字必定也是令一番人们不得而知的伤恸。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只能揣测他将他全数的爱情与忠诚献给了少年王者一人,而非他们共同的故国。
      烟花飞腾的时候,火焰坠入海中。原来在我面前展开的,是一则辗转了繁华三千年的迤俪传说,一次玉石俱焚的相爱。
      少年明了,有些事,注定他们都办不到。

      明艳的阳光下,记忆表面轻浮的灰尘细细碎碎地飞扬。浩浩荒漠之中,驰骋着飞速的光芒与不羁的风,扬起飞沙。它们贴近地的表面狂躁地舞蹈,仿佛匆匆去赴一场盛大的合欢。
      头昏脑涨的我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现代的日本还是古时的埃及了,因为我居然鬼使神差地看到了海马。的确是他没错。同时还有那个少年,与前几次不同的是,他的肤色变得与埃及人并无二致。前额以及耳边是沉重而奢靡的金饰,肩后是历经沧桑满是征战痕迹的海蓝色披风。
      这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对视着。风掠过,撩起他们额前的发,温存地扣住这个并不缠绵也没有挽留的结局。
      “我终于知道,你曾经有一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神官。我也终于知道,他亲手将你逼到山穷水尽。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承认我跟能够懦弱无能的家伙有任何关系!”
      “嗯。”少年温和地笑。
      “但现在,你是我的。”
      “嗯。”少年第一次如此顺从,“不如说你是我的更好。”原来他的字典里查不到“顺从”这两个字。
      “你!……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擅自消失!”
      潜意识之中我似乎是赞成海马这般强势的命令的。面对一个随时都会从自己身边蒸发的人,嘴硬的他由于自视甚高也许是从来不会开口恳求少年留下来的。所以惴惴不安,但他永远也不会开口强求少年留下。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否爱你,海马。那么如果我离开了,谁是谁的谁属于谁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少年将手放在海马胸口,“你还活着,而我已经死了,海马。”
      他们说过了死生契阔,却再不可能又下一句。
      我听到少年声线的起伏与细小的颤抖,却不敢去看海马社长的表情。
      他再次以不可思议的温柔回答:“我一定会等你。”
      这个,最接近决斗王的男人啊。
      少年云淡风轻地笑了。
      不必等了,社长。自杀在古埃及是众神不可饶恕的重罪。少年无法转世,更无法跨越生死与你重逢。
      干燥的风吹过无边的大漠,吹过无垠的天空,吹过不能再被回溯的三千年。

      这一切都结束了。我醒过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扑到桌上,拾起画笔,用尚且清醒的手给我这次的任务画了最后一幅。
      “小姐,你这样画不怕那个家伙火冒三丈地毒舌一番,把你批得一无是处吗?”背后传来一个带着得意与戏谑的声音,惊得我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转头一看,竟是那个少年,那个海马社长念念不忘的决斗王。他在这儿做什么?
      “他突发奇想叫你画这些做什么?”少年笑得很轻松。
      之前我几乎无法想象他为了胜利或者朋友以外的事情露出微笑。
      “据我猜测,他应该吩咐了无数个人都做这同一件事。之后挑出最满意的一个。”
      “然后?”
      “教他怎样去画。”
      少年沉默了半晌。“他像个笨蛋。”
      “我可不敢这么说,”我笑了笑,“他是个绝顶聪明的男人。他怕忘记你。或者说,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不靠画笔或往路上的资料也能在脑海中描出你的模样。”
      少年叹息。“这些话你不能对他说。”
      “嗯,我知道。谢谢你。”对聪明而有权势的人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啊,我必须离开了。如果你想劝告他,那么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一句话。”
      “好的。还有,为什么你要来这里?”
      “我在找这个。”他举起一个挂坠。紫色的双目中是盈盈的光彩。
      “啊还有,请问你的名字是……?”
      “Atemu。”少年匆匆遗落下几个音节,身影消散。唯有深深的笑意还浮在干冷的空气之中。

      他背对我站着,怒火似乎可以清晰地嗅见。办公桌上是我的三幅画。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快辩解吧。”半晌,他终于开口。
      其实我真的觉得他的办公室完全没有必要装空调。这个人的气势就有使冰结冻三尺的威力。
      “我明白我无法画出决斗王的全部神情与气势。”
      把这当作谦逊的废话的他又增加了几分不屑的神情。
      “但是死者已矣……”
      第三幅画是我在那个祭坛之上见到的衣冠冢。简单的物件与奢华的殉葬,都已成空。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转过头,华光斐然的蓝色眼睛逼视着我。
      这个男人连惊愕都要做得不露痕迹。
      “Atemu——决斗王他托我转告您:重要的人,在记忆里永远都不可能清晰。”
      他的目光黯然了下去,缄默地注视着桌上的画。
      窗外阳光透过这钢化玻璃,在他发间落下温柔如水的投影。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亦没有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七年前的一个雨夜
      已近打烊的时间,展厅中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我正收拾着准备关上店门。
      突然,一个被雨淋得有些狼狈的少年冲进店来。张扬的头发,纤细的手臂,紫色的瞳孔,夺目的神采。
      他微笑着。他的小似乎有一种魔力,引起这个室内所有展品的共鸣。
      他略带窘迫地询问:“请问您可以出售给我一把伞么?”
      “不用付钱。”我找出一把伞递给他,“是要去约会吧?”
      “不,是吵架了才跑出来的。”他开玩笑一般地笑了笑,“谢谢您了。”
      当时我没有细细端详他的笑意。永远十七岁的眉目,穿越了三千年也不曾改变。
      他很快走出去。更快的是一辆华贵得让我忍不住感叹社会贫富差距过于巨大的跑车打着亮如白昼的车灯飞驰而过。
      我张望了一下外面。少年与伞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门边有一个挂坠,想必是他掉下的。
      我拾起来打量,那是些我并不认识的象形文字。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在工作室的墙上,想着等哪天那个少年会来寻找。
      那个挂坠上的文字是三只鸟。情态各异。
      然而那少年像是消失了一般。消失于我的记忆中,不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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