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达报告》被風撕裂的哀傷

1、第 1 章

　　我今年三十五岁，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有一个结婚七年的妻子，没有孩子。总之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美国人，普通的年龄，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家庭。
　　绝对没有夸大其词，那的确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以没有特点为特点的家庭。我妻子再一幢很有名的高楼中做着一点也没有名气的工作，于是我们都领着花起来显得略有些拮据的薪水。再加上七年之痒这个传统的当口，我们之间常常摩擦不断。再微小的事情也能惹得她对我指手画脚，横加指责。比如我乱放东西，不叠衣服，从不做饭，甚至关于我手机的送达报告——她说她讨厌那平庸而琐碎的一声“叮”，她说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总让她休息不好甚至有神经衰弱的迹象。
　　这难道不是无理取闹吗？但她似乎就热衷于此。就在今早，吃早餐的时候，她正小心地切着黄油面包，而我的手机在发出一条短信之后，理所当然地发出了一声“叮”。
　　她停了手，抬起刁钻的蓝眼睛盯着我，缓慢地开口说：“亲爱的，不知道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在吃早餐的时候发短信。还有，记得取消你那无用的送达报告。你忘记了吗？”
　　“不，当然没有。”我不满地回答道，“可是亲爱的，取消与否的选择权在于我。”当然我别有深意地提高了嗓音。
　　“你真是不可理喻。”似乎听出了我话语当中的讽刺，她丢下刀叉，高声说道，“为什么你总是固执己见？我提醒你的事情你有哪一次记得了？……”
　　“行了！我得走了。”我逃难似的飞快站起来，迅速抓起公文包，连白眼也吝啬于给她就走出门去。
　　她似乎一个人在餐厅呆坐了很久。我并不清楚。
　　这也并不重要。

　　望了望钢化玻璃外的天空，阳光很淡很暖的样子。我坐在办公室中，心中念叨着，真是，这么难得一见的阳光，我干嘛老回想这些扫兴的事情。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我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着“来自：拉維亞”。
　　拉維亞是我妻子的名字。它并不是任何一种语言的单词。因而也没有任何含义。但我就是喜欢这种特殊。我曾经对她说，如果这个词一定要有一个寓意，就只能是虚无了。她深深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答道，只要我愿意，她的名字可以跟虚无同义。想当年，漫步在树阴下，我多么喜欢拥住她亲吻她的头发，并轻轻地呼唤这个特别的名字——我至今仍然奇怪为何她会变得如此苛刻古怪，还是说我也许根本未曾了解过她——即便我们相识了二十年？
　　我懒得去深究。打开短信，看到她说：“亲爱的，你中午想吃什么？”
　　没有回复她，我开始了我的工作。外面的阳光似乎明媚了几分。我哼着小曲，心情颇佳。
　　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起来。仍然是发自她：“亲爱的，回句话吧。”
　　此刻我正端着助手泡好的咖啡休息，看到这短信，不由自主地笑了。心想：你不是讨厌那玩意儿吗？不回话正好，我们谁也不用听见那该死的送达报告。
　　阳光越来越明亮，似乎外面还有惬意的和风。不出十分钟，又是一条短信。她说：“亲爱的，我错了。别生气了，中午吃你最喜欢的怎么样？”
　　看到这充满妥协的话，我心中十二万分得意，一边打开电脑点开每日必看的网络电视了解时事，一边思量着怎么回复才既能使她不再对我吹毛求疵又能显示出我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其实她也还不错，会把我不小心乱放的东西归位，会整理好我不经意间没有叠的衣服，也会做可口的饭菜。也许，我可以考虑什么时候有个孩子……
　　正当我自得不已、嘴边的笑怎么也抹不去的时候，我永远也无法预料，下一刻将发生怎样的事，而这事又将使我怎样地追悔莫及。
　　突然之间电脑上的画面被切换，跳入眼中的是混乱的场景与滚滚的浓烟，一个金发女郎以极为官方的语言说道：“这里是双子楼的事故现场，由我为您报道……”
　　这——不正是她工作的地方吗？我忙乱地抓起手机，不知输入了什么东西便发送了出去。
　　我的心脏剧烈地在胸腔之中起伏，仿佛正蛰伏着以窥探一个机会伺机跳出。我突然觉得，天空很空，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空旷过。阳光似乎都不见了踪影，填不满湛蓝的天空。
　　而我的手机十分安静，那送达报告——那令人厌烦的一声“叮”，再也没有响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