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可掇》大花儿

1、第 1 章

　　“付老师早啊！”
　　“小付老师好！”
　　“老师好！”
　　“早上好！”付岚乐呵呵地跟学生们打了招呼，推着小电驴停在了教学楼下，锁好之后就上了教学楼。
　　付岚研究生一毕业就来到了永河中学，去年带了一年高一的语文课，校方的意思是让她继续跟这一届学生一直到高三，付岚没什么意见。
　　去年当了一年班主任，加上是工作的第一年，给她累得够呛，不过好歹积累了一些经验，学生也很争气，期末的时候班级整体成绩不错，这一年也算很顺利。
　　今年这届学生升高二，按照文理科重新分班，全年级一共十二个班，五六十一十二班是文科班，其中付岚就带高二（6）班，还是班主任。
　　新老师总是先要当几年班主任，虽然很累，但也在付岚的承受范围之内，她也挺喜欢和学生们打交道的，感觉自己都年轻了许多。
　　学校面积比较大，高一高二高三各占一栋教学楼，高二这楼四个文科班在二层，付岚走上二楼，还没上早自习，楼道里很热闹，一个暑假之后，学生们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
　　付岚走到高二（6）班门口，教室里已经来了十几个学生，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都是她高一带过来的，几个人看见她都很高兴。
　　“老师老师，您怎么来了？您教六班吗？”
　　“是啊，咱们班还有谁分到了六班呀？”付岚问。
　　乔婷婷掰着手指头跟她念了几个人名，都是女生，不愧是文科班，付岚感叹了一下。
　　乔婷婷说的几个人她也有印象，学习成绩暂且不提，品性都不错，不是爱闹事爱捣乱的那种。
　　“太好了老师，她们要是知道班主任还是您肯定很高兴！”
　　乔婷婷非常开心，付岚本来也没比这些学生大几岁，而且平时也喜欢上网冲浪，和学生很有话题，她性格也爽快，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上过她的课的同学都知道付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老师，只要不故意挑衅闹事，她总是微笑着的，而且讲课有梗有趣，原本枯燥的语文课被她上得生动了许多。
　　“行啦，别贫了，”付岚笑了笑，拍了拍手对教室里的其他同学说道，“这教室挺脏的，一会儿早自习咱们做大扫除，好好收拾一下，桌椅都码齐了，乔婷婷，我现在暂命你为卫生委员，没来的同学你一会儿记得通知一下，好好组织同学打扫卫生哦。”
　　付岚笑眯眯地拍了拍乔婷婷的肩膀，乔婷婷连连答应，马不停蹄地去找拖把和抹布了，付岚也回了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也在二楼，离学生教室很近，付岚推门走了进去，她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却发现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
　　“诶小唐老师，怎么来这么早？”
　　“唔——你来了啊！”唐湃正吃包子呢，看见付岚，眼睛一亮，拿着早餐在她眼前晃了晃，“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吃点？我昨晚上睡得早，今天不到六点就醒了。”
　　“我吃过啦，你慢点吃吧。”两人办公桌挨着，付岚将包放在一旁，跟唐湃借了点卫生纸擦了擦桌子就坐了下来。
　　唐湃是和她同一期来的新老师，是个白白瘦瘦的女生，架着一副不大的眼镜，看着还像个大学生似的，她教数学，去年就跟付岚混熟了，今年她带五班，也是班主任。
　　永河中学的任课老师基本都会带两个班，就像付岚今年担任六班班主任，教五班和六班的语文，而五班和六班是兄弟班，不仅是付岚，其他老师都是一样的。
　　“暑假过的怎么样啊？去哪玩了？”
　　付岚随口问道，唐湃摇摇头：“今年暑假多热啊，我可不爱出去旅游，净给学生上补习班了。”
　　俩人又聊了几句，陆陆续续的，办公室里其他四位老师也来了，那四位老师都是很有经验的老教师了。
　　年级主任董老师已经在工作群里提前通知过了，早自习的时间全年级都要打扫卫生，付岚在办公室里闲不住，便去教室里“监工”了。
　　永河中学的校服是由红白和墨蓝色组成的，款式和其他学校没什么区别，都是又肥又大，显不出什么美的那种。上衣外套从上到下三等分，上面是红色，中间是白色，下面是墨蓝色，裤子也是墨蓝色的，穿上校服的学生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可乐瓶。
　　付岚走进教室，看见的就是一个个可乐瓶忙前忙后的样子，当然也有几个在角落里偷懒的，不过付岚猜有可能是因为没什么活可干了，班上人多，教室却也不算太大，所以干起来特别快。
　　“老师好。”
　　几个学生跟她问好，付岚点点头，她看了看，教室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临时卫生委员乔婷婷拿着扫把，张着双脚，尽职尽责的模样让付岚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想起了鲁迅对杨二嫂的形容——细脚伶仃的圆规。
　　忽然间，一个少年从她身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大概是没看出她是老师，所以也没打招呼。付岚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她看着那个纤瘦的背影走到窗户旁，拎着还在滴水的抹布干手脚麻利地爬上了窗台，站起身就要擦玻璃，付岚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她看着都心惊胆战，要知道这可是二楼，窗外也没有防护网，这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她这班主任难辞其咎。
　　“诶！站窗台上那个，快下来！”
　　付岚大声说道，那男孩四处看了看，似乎还不确定叫的是不是自己。
　　付岚连忙道：“就是你，别看了，快下来，太危险了，擦擦窗台就可以了。”
　　旁边的同学拽了拽他的裤脚，男孩这才下来，看到他安全落地，付岚这颗心才算放进了肚子里，不是她大惊小怪，作为老师首先要保证学生的安全问题，这方面她一点都不敢马虎大意。
　　“老师抱歉！”男孩吐了吐舌头，连忙转身擦掉了窗台上自己留下的脚印。
　　九月初的早上太阳很大，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进教室里，因为逆着光，加上一个在教室门口一个在教室里面，付岚没能看清那男孩的面孔，只看到男孩挽起袖子露在外面的纤细小臂，很瘦，比同龄的男孩都要瘦一些，皮肤是小麦色的，在阳光下好像镀了一层好看的金粉，拿着抹布的手也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付岚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大扫除结束后，付岚走上了讲台：“大家放好自己的东西先找地方坐下，个子高的尽量往后坐，之后有问题咱们再调整，一会儿第一节课咱们开一个班会，先简单的认识一下大家。”
　　第一节课上课铃在八点准时打响，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教学楼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班主任们也走进了自己的班级，第一节课都是班会时间，第二节课才按照课表正式上课。
　　“大家好，我姓付，付岚，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付岚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比较大，龙飞凤舞，颇有气势。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两年我会和大家一起度过，咱们班......”
　　跟学生讲一下班级规范和要求是例行公事，都是老生常谈了，她也不愿说太久，尽量言简意赅，她一边说着，眼睛一边从四十多张年轻的面孔上扫过，突然间，付岚就被坐在窗边的那个男孩抓住了眼球。
　　原因无他，那张抹得粉白妆容精致的小脸儿在一群学生里太扎眼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头发染成了亚麻色的，烫了一头可爱的小卷。
　　永河中学在整个区里也排的上名次，但对学生仪容仪表方面管的不算特别严，化妆染发什么的只要不太过分张扬老师都不会管，毕竟这些学生是少数，化妆的人每个班也就那么一两个，还都是小姑娘，男孩子这还是第一个，付岚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还在讲台上讲规矩的她硬生生打了个磕巴，不得不承认，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男孩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那双隔着一个讲台和三排学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眼睛就那么朝她看了过来。
　　付岚没骨气的缓缓移开了目光，不敢和他对视，她清咳了一声，接上刚才的话茬，脑海里却还想着那个男孩的面孔。
　　那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
　　画得土里土气的黑浓一字眉下面是欧式大宽双，再下面是又挺又翘堪比芭比娃娃的小鼻子，再下面是涂了淡粉色唇蜜的微笑丰唇，还有那个又尖又细的下巴颏......
　　付岚在心中啧啧称奇，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自己的班上看到一张标准的整容网红脸。
　　看看这手术刀的鬼斧神工，付岚觉得这张脸是对自己审美的一大暴击。
　　她并不鄙视整容的人，谁都可以追求美，可眼前的男孩明显是整容过度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假人般的僵硬感。
　　大多数人的长相也许不算好看，但至少都不会显得“奇怪”，可那个男孩的脸就给付岚一种很奇怪不和谐的感觉，三庭五眼的基本标准，他完全偏离。
　　身为一个老师，付岚对这样一个整容脸学生很难产生好感，心中只觉得这个学生很奇葩。
　　讲台上的付岚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同学们的自我介绍时间，付岚走下讲台站到窗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男孩。
　　本就肥大的校服在少年身上更显宽松，他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撑着下巴，偏着头看着讲台，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完美到虚假的侧脸，本来是很美好的画面，可配上那张僵硬的锥子脸，怎么看怎么煞风景。
　　“来吧，就从你开始，”付岚努力将那张脸甩出脑海，拿着花名册对第一桌的同学说道，“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兴趣爱好什么的，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同学们一个个上讲台介绍自己，有的害羞有的搞笑，付岚听得很认真，在花名册上圈圈画画，时不时也插嘴询问几句，和同学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大半个班都介绍完了，终于到了那个男孩，付岚下意识地直了直腰板。
　　文汀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经过付岚，走上讲台，付岚注意到他个子不高，只比一米六八的她高了一点。
　　直到这一刻，她对这个男孩还抱着一种猎奇的心态看待，付岚知道自己身为老师，这样的心态是不对的，可看着那张古怪僵硬填充过分的脸，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大家好，我叫文汀羽，语文的文，岸芷汀兰的汀，羽毛的羽。”
　　没有想象中的忸怩，这个少年意外的开朗大气，掷地有声，声音甚至比之前几个有些羞涩的男生还大。
　　不过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付岚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早上那个上窗台的吗？
　　文汀羽的声音充满了少年感，不像大部分同龄人那种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声音很清脆，但咬字之间有些不容易捕捉的黏糊，好像在撒娇一样，付岚感觉自己的心蓦然一软，她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声音的。
　　“我的兴趣爱好嘛......”文汀羽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思考，“我爱跳舞，爱美，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来，嗯，就是这样。”
　　他语气很是轻快，台下的学生听见他这么说都笑了，一部分学生大概以为他在开玩笑的，而也有一部分人在不怀好意的嗤笑。
　　讲台上的文汀羽并没有露出尴尬窘迫的神情，反而也扬起了嘴角，似乎是被笑声感染。
　　他这一笑，原本手术做出来的微笑唇被牵动起来，那张僵硬整容脸也活泛起来，好像一汪活水注入了死水之中，泛起好看的涟漪。
　　付岚愣了愣，实际上，整容出来的脸并不适合做表情，依旧很怪异，但是她却被那一个浅浅的笑所吸引，移不开目光。
　　即使文汀羽举止落落大方，看起来也很开朗，可还是难免让人觉得娘娘腔，但娘娘腔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个性不同而已，付岚高中时有个同学也很“娘”，但是人很好。
　　可是，这种娘娘腔配上他这张整容脸，给人的感观便一路下滑，付岚能清楚地看到台下的学生表情古怪，有几个还在窃窃私语，文科班里女生比较多，男生就十几个，付岚能够明显看到几个男生脸上的不屑与嫌恶。
　　原本坐在文汀羽后桌的男生还悄悄往后挪了挪桌子，小心翼翼地避免挨上文汀羽的座椅，好像他是什么病毒一样，避之不及。
　　少年人的喜欢和讨厌向来是不加掩饰的，这样的不加掩饰就很扎心，那么的明显，付岚能看出来，文汀羽又怎会看不出来？但他并没有一点难堪的样子，反而像个小白杨一样，站的笔直，脸上还有些欠揍的傲气。
　　对，真的很欠揍。
　　付岚看着他，很想笑，不是嘲笑，只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文汀羽？”付岚叫了一声，少年立马扭过头来，眼角开得过分的大眼睛看着她，看起来还是那么风轻云淡，可付岚看到了，男孩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都捏得通红了。
　　文汀羽差不多能够猜到这个新班主任叫住自己的原因，心中也做好了准备，左不过就是一些夹枪带棒的问题，他都习惯了，本来也没指望别人能够理解他。
　　他看着靠在窗边的付岚，这个新班主任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也没毕业多久，长相算不上出众，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硬生生地让这个年轻老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也不想去看清，大概不是讥讽，就是厌恶。
　　看着文汀羽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脊梁的模样，付岚忍不住笑了笑，她柔声道：“你的名字很好听啊，是谁给你取得？”
　　文汀羽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付岚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抿了抿粉嘟嘟的嘴唇，眼神错开，回答道：“嗯......是我外公。”
　　付岚点了点头：“好，回去吧，来，下一个同学。”
　　下一个男生上了讲台，付岚依旧像之前一样噙着笑看着讲台上的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根本没注意听那同学说什么，她脑袋里想的，还是刚才的文汀羽。
　　现在再想想那张脸，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付岚又想，这样一张脸，不知道动过多少回，她低低眉头渐渐蹙了起来，高二的学生顶破天也就十八岁，他小小年纪，怎么脸上就动了这么多刀？付岚想想都觉得很疼。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去一整再整，付岚不得不承认，文汀羽真的很有勇气。
　　刚刚的文汀羽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大家，一旁的付岚看到的就是他的侧脸，她能清楚的看到雪白的脸颊和小麦色的脖子呈现出了两种颜色，还有鼻梁上的鼻影和脸颊的高光也打得过分，眼线又粗又长，本来他眼睛就割得足够大了，可这样一画就显得格外突兀。
　　这样简单粗暴的化妆手法，让付岚想到了刚学会化妆没多久的自己，大概也是顶着这样糟糕的妆容，自信满满地走上街，还以为自己美得焕然一新。这些年她虽然不经常化妆，但技术也比当初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付岚突然想，也许她可以给这孩子指点一下正确的化妆手法，也许这张脸就没有那么糟糕了。身为老师，她怎么能看着爱美的学生顶着这样乱七八糟的妆被人指指点点呢？
　　刚刚还在腹诽文汀羽的付岚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几分钟前还感观极差的文汀羽，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让她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