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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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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婉和司徒玥在公堂外站了会,虞婉第一回见到衙门内部是什么模样,以往都是追古装剧的时候看到过,不外乎明镜高悬、鸣冤鼓、手举“肃静”的捕快们,还有县丞手中的惊堂木。
县丞手里捏着惊堂木,眼睛飘忽地望着门外的两人。
县丞心想,现在着人快马加鞭地给昌平王送信,一来二去少说也要四五天。
更何况,桥还没修呢。
要修桥就得出钱,还得出人。让帮工干活,还得另出一份钱财作为工钱。
县丞想到将要从自己口袋里流出的银两,心疼地直抽搐。
但是比起这个,南宫敖明做的命案显然更棘手。
从他来到湖桥镇,到今日已有五年,这五年中,虽也发生过命案,但双方都是平头百姓或是往来商旅,他处事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而这一次,一个处理不当就是丢乌纱帽的大事。
县丞因此焦头烂额。
县丞焦虑地想要抓头发,那边牢头压着南宫敖明和谢盈走了进来。
虞婉和司徒玥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而入。
南宫敖明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堂弟,有权不跪地方父母官,但是谢盈就没那么幸运了,压着她的牢头松开手,谢盈啪叽一下双膝磕在了石砖上。
谢盈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细皮嫩肉地,这一下顿时让她感觉到了钻心的痛。
谢盈惊呼一声,对县丞哭诉道:“大人,民女冤枉,死去的女子分明是我的丫头,我又怎会杀害自己的丫鬟,去诬赖旁人。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县丞余光看着司徒玥的脸色,看司徒玥面色没有任何反应,就明白司徒玥不打算插手了。
县丞冷静下来,有了主意。
他要保南宫敖明,就得舍掉谢盈。
谢盈和他非亲非故的,将来也不可能成为他升官发财路上的踏脚石,舍掉便舍掉吧,没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县丞一拍惊堂木,对谢盈道:“大胆刁民,还在负隅顽抗。你体态丰腴,衣着华贵,出身大户人家;而死者作为你的丫头,虽不至于同享乐富贵,一身绫罗绸缎,但总不至于身形消瘦,穿着破布粗衣。她手臂上有新旧不一的抓伤,定然是你作为主子平日里没少打骂羞辱。”
谢盈摇头否认,哭叫声盖过了县丞说话的声音。
“冤枉啊大人,我平日待她不薄,是她当晚正在打扫院子才穿的这破布衣衫,和民女无关啊大人。”
“放肆!”县丞吹胡子瞪眼,“公堂之上其容得你插嘴,你这是在藐视公堂藐视本官,来人啊,给本官将她打二十大板!”
司徒玥皱眉道:“慢着,胡县丞平日里就是这幅模样吗,一言不合就将人打板子?”
县丞陪着笑辩解道:“钦差大人,下官这不是已经手握证据了吗,此女子不知悔改,竟然妄图狡辩,我这是为民除害,为死者伸冤呢。不打她几板子,她不知道公义何在呀。”
司徒玥道:“我看你是不打几板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官威吧。倘若你如此无能,我不介意替你审问。”
虞婉虽然厌烦谢盈为人,但更讨厌胡县丞这样的人。
虞婉问道:“县丞大人,你说手中有证据证明人是谢盈杀的,不如将证据公开在此,也好节省时间,我还等着回去用午膳呢。”
这少女和钦差大人相识,县丞带着这个想法,对虞婉态度很是和善。
“林姑娘放心,审理犯人不会耽搁太久。只是证据有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谢家女郎认罪,才算结案。”
听县丞话里的意思,虞婉明白了,县丞这是要一换一保南宫敖明。
但是,南宫敖明绝对不能逃脱制裁,即便他是世界线的男主又如何,她还是女主呢。
虞婉起身,走到公堂中间,谢盈身后。
虞婉抱着手臂,对谢盈道:“谢姑娘,还请你详细描述一下当晚发生的情形,你也不想在这花一般的年纪,给人当了替罪羊吧。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们谢家考虑,你父亲刚刚亡故,你又因杀人罪进了大牢,你谢家的名声臭了,便是有再深厚的根基,也无法东山再起了啊。”
谢盈听着虞婉这一番话,如何能不明白其中涵义。
谢盈垂下了头,整张小脸都掩在散下来的青丝中,她沉默下来,俨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若不将昨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她要被押解京城,关进刑部大牢,谢家会弃她。可若是说出实情,有用吗?
她一样因为知情不报、弄虚作假而被收监,并且,她知道南宫敖明为人,等哪日南宫敖明重获自由,她整个家族都会因为她今日所作所为而覆灭。
虞婉知道,以谢盈欺软怕硬、喜欢窝里横的心性,怕是很难成为队友了。
虞婉道:“谢姑娘,你家丫鬟深夜暴雨中打扫院落,你还说你不是在虐待她?”
谢盈红着眼道:“她是我的丫头,我想怎么对她便怎么对她!她爹把她卖给我谢家,她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深夜打扫院落怎么了,我让她死给我看,她都不能有半句怨言!”
县丞抓住了谢盈话里的重点,原本迷瞪的双眼顿时一亮,他身体前倾,对谢盈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丫头,是听了你的命令自尽而死的?”
事情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虞婉和司徒玥对视一眼。
司徒玥道:“谢盈,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官府办案讲究证明。你若突然翻案,所述供词与案件事实不一,你会罪加一等。”
谢盈咧开嘴笑起来,“无论我说什么,无非都是罪加一等。”
显然是不打算说出实情了。
谢盈看着南宫敖明,南宫敖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似乎在神游天外。
但他眼瞳晃动,显然是在听着堂中动静。
虞婉道:“南宫公子,作为案件的当事人,你不为自己辩驳几句吗?”
南宫敖明放下茶盏,笑的温润,俨然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好似刚才被喂馊馒头的不是他一般。
南宫敖明对虞婉道:“我没有什么可辩驳的,林姑娘高看在下了。在下一声扶危济困,忠心赤胆,上对得起圣上,下对得起百姓,可不会做出杀人越货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昨夜之事确是我鲁莽了,以为丫鬟的死是车夫下的手,没成想她竟是自杀的。”
南宫敖明起身,对着虞婉一拜。
他羞愧道:“林姑娘,在下愧对车夫,车夫的医药费都算在在下头上,待回去后我会奉上百两黄金作为赔礼送到仙素府上。”
虞婉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借机摆脱罪责罢了。
但是她绝对不能就如此轻易放过他。
虞婉司徒玥道:“可否请仵作来公堂。”
仵作不是县丞的人,而是司徒玥从京城带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名仵作原是慎刑司登记官的手下,对于各类伤口了如指掌。司徒玥不忍他手艺被埋没,便将人挖到自己身边来做了仵作。
仵作来到公堂,虞婉问道:“仵作大人,从丫鬟的颈部来看,她究竟是自己勒死的自己,还是被别人勒死的。”
仵作对几人行了礼,而后缓缓道:“回姑娘的话,自己勒死自己,除非天生神力,或是无所痛觉,不然,一般人难以做到。”
虞婉看着南宫敖明,对方会以一笑,丝毫不畏惧的模样,虞婉被他这幅恬不知耻的模样装到了。
虞婉问道:“那依大人之见,该是何种身形和力道所为,才使得丫鬟几个瞬息没了声息。”
“这......”仵作却有些犹豫起来,他显然害怕因为自己的断言,而误伤一个无辜的人。
司徒玥道:“你直说便是,是非曲直自有我与胡县丞太判断。”
仵作深吸一口气,瞅了南宫敖明一眼,“是一名弱冠之年左右的男人,会武,力气大,身高六尺,惯用左手。应该......应该和这位公子差不多吧。”
南宫敖明这下坐不住了,指着仵作道:“你这厮满嘴胡言乱语,亏你还是一仵作,竟这般弄虚作假。你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竟如此陷害于我。待我回了京城,查明你的身份,定将你革职查办。”
司徒玥摆手让仵作退下,对南宫敖明道:“南宫公子好大的口气,仵作是我的人,你张口闭口便是将人革职查办,可问过我的意见?这天下是姓南宫,但你非天子,何来的权力恐吓威胁?”
南宫敖明败下阵来,他狡辩道:“既然如此,也无法证明凶手是我。更何况,你的仵作声称凶手惯用左手,可我从不喜用左手,这事,你问过我身边人便知。”
在秦仙素府中时,南宫敖明确实是用右手拿箸,平时也是右手拿剑。
但是,虞婉相信这个仵作所言,所以,一定要证明南宫敖明平时惯常使用左手,或者他隐藏了真实的自己,擅长左手,却刻意用右手迷惑别人。
虞婉想到秦仙素,但转瞬一想,秦仙素本就夹在她和南宫敖明中间左右为难,再去请她来,对她是一种伤害。
司徒玥问道:“你说,秦仙素是否知晓南宫公子真实习惯。”
虞婉道:“她和南宫敖明许久未见,该是不知道的。”
司徒玥看着虞婉面容,没有拆穿。
虞婉道:“寄希望于秦仙素,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衙门有衙门的办法,你有你的办法,我不信南宫敖明不会露出马脚。便是熬,也要把他熬到刑部大牢里去。”
但是司徒玥扯了扯她的衣袖,“......但是我在升堂时就已经着人去请了,这会儿该到了。”
虞婉:“你为何不同我商议?”
司徒玥道:“我以为你我想法一样,也是希望秦仙素来此。我没想到,这次我们出了分歧。”
这分歧,源于虞婉的私心。
虞婉道:“既然你已去请,那便由你吧。只是,你要答应我,万万不可伤害到她。”
司徒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虞婉,“你被秦仙素下了什么蛊?她是给你祛毒治伤,可没有给你下迷魂药。”
虞婉道:“你这个钢铁直女怎么会懂,等你哪日遇到心悦之人,自然会明白,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两人说着话,秦仙素来到公堂,她依旧白衣胜雪,光风霁月。但眼下青黛,形容有些许憔悴,无不昭示着她并没有听虞婉的话去卧房歇息,而是在担忧什么。
虞婉抿了抿唇,望着秦仙素的眼神有些心疼。
秦仙素看到她,却突然舒颜一笑。
“婉儿,你没事吧。”
虞婉心中登时一跳,她感到自己的心被这笑搅得乱七八糟。
虞婉还未开口,司徒玥蹙眉道:“秦姑娘,这次请你来,本是要你做个见证。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问你。”
秦仙素长身玉立,站在公堂中,气质凌然卓绝,好似与肃静庄严的公堂融为一体。
秦仙素道:“司徒大人请讲。”
南宫敖明心道不好,他开始施展苦情计,对秦仙素道:“仙素,你我打小一起长大,我父王带你如亲生女儿。你好好想想再回答,一定要还我清白。你要明白,我若是坐了牢,我父王蒙羞,圣上蒙羞,便是整个大魏都要跟着蒙羞。”
虞婉讥讽笑道:“这分明是你一人做下的坏事,却还要拉着整个大魏共沉沦,你心肠可真是歹毒啊。”
南宫敖明道:“仙素你莫要听信她的话,你有天下之大的格局,你不是为了我,是为这天下。”
大忽悠又上线了,虞婉无语的偏开脸,不再看南宫敖明。
司徒玥开门见山问秦仙素,“南宫敖明可是惯用左手?”
秦仙素沉默了两个瞬息,缓缓摇头道:“不,他并非惯用左手。”
南宫敖明松了一口气,而后目光犀利地盯着司徒玥和虞婉,今日他若得以无罪自由,他日他必将今日之辱百倍奉还。
在虞婉失落的神情中,秦仙素道:“兄长两年前左手臂被杀手刺伤,开始练习右手持物,现在惯用右手。”
南宫敖明嚣张不过十秒,难以置信地瞪着秦仙素,“仙素,你真不知我方才那些话是何意?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秦仙素黯然神伤,“我何尝不想两全?我何尝不想你被无辜释放?但是兄长,我若是做了伪证,如何对得起死者的亡魂,如何对得起因你而受到处置的无辜之人。”
南宫敖明怒不可遏,“你扪心自问,你是为了大义,为了死者,还是为了林婉这个臭丫头!她能为你做的事,我也可以。我调查过了,林婉不过一普通家族女子,其父兄得罪了\'天机\',被杀死,她早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虞婉上前扶住身体轻晃的秦仙素,对司徒玥道:“堵住他的嘴,不知悔改。”
县丞直愣愣地看着几人,感觉几人斗法,自己却宛若弱势群体,完全插不上话,更插不上手。
谢盈没想到事态发展成这样,但她脑子还算聪慧,知道南宫敖明今时今刻,气数尽了。
谢盈膝行几步,对着县丞猛磕了几个响头,这清脆的脑门响声吸引了几人目光。
虞婉扶着秦仙素坐在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小声宽慰道:“是他不懂你,是他不配做你的青梅竹马。你怕他误入歧途,他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你我联手暗算他,简直卑鄙小人,他不值得你为他劳心伤神。素素,你看看我,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咎由自取。”
秦仙素摇头,从虞婉掌心抽出手,轻抚了几下虞婉后脑长发,看着虞婉的神情中带着细碎脆弱的温柔。
“天地广袤,与君同归湖桥。”
“婉儿,告辞。”
说罢,秦仙素离开了县衙,她的背影孤寂零落,如同天地苍茫之间,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鹤。
虞婉看着她远去,司徒玥道:“为何不去追?”
虞婉摇头,“没用的,她想要的是南宫敖明回到之前的模样,我给不了,也不能给。而她恰恰明白,所以她心中郁郁寡欢。”
南宫敖明正式被收监,司徒玥打算三日后押解南宫敖明和魔盗会京城。
所以县丞想不修桥都不成了,因为他惧怕司徒玥。
司徒玥只摆了脸色,县丞那厢便什么都应下了。
衙门事了,虞婉回到秦仙素故居,找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有发现秦仙素。
陈莲清在长廊处迎面而来,将手中书信交给虞婉。
虞婉看到信封上的署名,心头一跳。
这是秦仙素写给她的信,给她的辞别信。
信的内容很是简洁,不过短短两句话。
她回药王谷,并祝虞婉在京城平安。
虞婉坐在回廊边沿上,看着一池败落枯绿的荷叶,还有弯折的莲蓬。
这个夏天真的结束了。
一如秦仙素主动从她的人生中退开。
虞婉手肘撑在围栏上,下巴搁在手臂处。
“我有些后悔了。”
她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陈莲清听。
陈莲清给虞婉披上外裳,“你若是舍不得,将人追回来不就是了。”
虞婉苦笑,“你不懂她。她这个人,最是温柔,最是倔强,最是重情,也最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