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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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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接任务,不困难的不要找我,打群架也不要来找我。”
“不想换队伍,也不接受私人雇佣。”
“找人?我自己也在找人,没功夫帮你找。”
“切磋,你确定?我使的都是杀人的功夫,点到即止是什么,我不见血是不会收手的哦。”
“说了不换队伍,再来骚扰我就打人了。”
………
他坐在一座高塔上,塔由烧红的转一层一层垒起来,漆成白色,顶端镀金,阳光一撒,全城都能看见那座闪闪发光的金顶。
后世这座塔被包含进了金熙宫里,金顶不存,只有颜色斑驳的红砖从白墙里露了出来。
坐在上边其实不太舒服,尤其现在天气转冷,风又很大,不过风景还不错,能把半个外城尽收眼底。
烛岚以前也上过塔顶,那时候他可不是轻轻松松跳上来的,而是先找宫中侍官搬来木梯,两个人在底下给他把着,如果破辰在,还会亲自把他搀扶上去。
好不容易落座了,底下还要跟着一个侍卫保护他,防止被风迷了眼,失去平衡摔下去。
如此繁琐的过程也挡不住烛岚,风族都是喜欢高处的,这点就跟鸟类一样。
有一次他又想上塔,侍官急急忙忙去搬木梯,他折腾了半天终于坐在高处,一低头看见暴君路过了塔。
暴君没抬头,负手慢悠悠走了过去,烛岚却一时兴起喊了他一声。
他的声音从上边来,又被风声吹散。暴君没辨认出方位,左右转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他在哪里。
烛岚有意捉弄,故意等到他把四周都找过了才出声,暴君抬头,望见了高处的他。
“你在那儿做什么?”暴君问。
他没回答,只说:“陛下要上来吗?”
暴君便上去了,他是直接跃上来的,动作轻盈,王服后摆长长地飘在半空,兜着气流缓缓落下,仿若鸟雀华丽的尾羽。
他坐在烛岚身边,塔顶地方不大,坐两个成年男性十分勉强。
烛岚理所当然被暴君抱在怀里,不无恶意地想要是故意摔下去,这个姿势暴君肯定是要做他的肉垫的,也不知能不能摔死他。
当然最后他没这么干,烛岚从不做没把握一击必杀的举动,所以两人只静静看起了风景。
他上来的次数多了,注意到塔顶的细节,说上面怎么这么多划痕。
暴君看了一眼,淡定地说以前这顶上是镀金的,后来被人拿刀子刮掉了金层。
烛岚说那这塔的主人还不找他拼命。
暴君说没关系,塔主人打不过那个动手的。
他一本正经说这种话很有一种奇怪的幽默,烛岚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笑得浑身颤抖,暴君不得不把他抱紧一点,免得自己也跟着抖,以致身体不稳摔下去。
末了烛岚道,我也想拿刀刮金子。
暴君说满足你的心愿。
“怎么满足,再涂一层金让我动手?”
暴君轻笑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后世的烛岚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还记得暴君的语气。
他笑了一声。
烛岚也跟着笑了一声。
然后他咂咂嘴,觉得自己很无聊。
其实上塔来看风景这种行为本来就很无聊,他上来那么多次,也就暴君一个人跳上来陪他一起看风景。
想到这里烛岚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转移注意力地把目光从远处移动到下方,看见一个穿斗篷的人正好路过。
烛岚居高临下道:“喂。”
他的声音被风揉散,从四面八方飘下去。
下面的人就如当时的暴君一般未能辨认来源,左右看了看。
没人,他又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地站在原地,像一只被捉弄的莫名其妙的大型动物。
烛岚又忍不住想笑。
笑声逸出嘴角,底下那人终于反应过来,抬起了头。
他的兜帽落了下去,露出了脸。
烛岚笑意凝固。
重瞑抬着头,询问他:“你在哪儿做什么?”
烛岚上过这塔无数次,每一次都会被担心滑下来怎么办,他对这种担忧向来嗤之以鼻。
终于有一次,他脚下一滑,从塔顶滚了下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看见重瞑离自己越来越近。
对方伸手去接他,他也确实接住了。
但烛岚现今已不是幼儿状态,结结实实撞进重瞑怀里,把他撞得后退两步,依然控制不住,往后跌坐在地,把烛岚抱了个满怀。
两人滚成一团,即使是重瞑也发出一声闷哼,揽着他的手臂松开来。
烛岚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初拉暴君做肉垫的念头,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念头居然还实现了。
他来不及有别的念头,第一反应就是紧张地询问:“你没事吧?”
重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看到他。
“没事。”他说,声音很轻。
烛岚从他身上爬起来,伸手去拉他,重瞑停顿了一下,才借着他的力道慢慢爬起来。
起来也没直接站直身体,而是弓着背捂嘴咳嗽起来。
烛岚难得有种闯祸的心虚,在他身上几个要紧地方摁过,确定没有骨折,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重瞑缓了一会儿,他只是一时岔了气,止住咳嗽后便放下手,站直了身体。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烛岚,后者也看着他。
重瞑长高了,之前一直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人,身形还有些单薄瘦削。而现在,烛岚又有些看不出他的年纪,十六七岁也行,十九二十也不违和。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状态,肩背已变得宽厚结实,个头也已高到需要烛岚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脸。
“你变得挺多。”半晌,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重瞑微笑起来,平静温和的笑容,带着内敛的快乐。
“你也是。”他说。
仿佛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与三个字就能解释尽他们身上的变化。
烛岚感到有些荒谬,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重瞑,短短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产生的变化,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的。
可他们就什么都不询问,连当初糊弄蓝珊的借口都不需要。
重瞑下一句几乎是习惯性地对他说:“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烛岚现在不需要疯狂进食,但重瞑这么一说,他立马下意识感觉到了当初火急火燎的饥饿,回答了声好,就被重瞑领着往市集方向走去。
他们走到茶馆外头,里面人很多,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了座位。
重瞑把他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说:“我去买点心来吃,你不要乱走。”
烛岚呆呆地“哦”了一声,当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多时跑堂出来对他说:“您不要在这站着了,里头有座位空出来。”
“刚才看还没有。”烛岚问。
跑堂笑道:“怎么敢让您站着,赶紧收拾了一桌空出来。”
烛岚这一路都好似梦游,说话神态都正常无比,他自己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一颗心实则飘飘荡荡。面无表情盯着跑堂,直把人看得汗都下来了,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重瞑真的出现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之后,才有自己落到了实处的感觉。
最近他的战绩引起了丹墀白月城的不少关注,跑堂早认得了他,宁可得罪其它客人也要把他伺候周到。
烛岚差点就跟他进去了,一转身却脚下一顿,说:“我还在等人,先在这里站着。”
跑堂:“哎呀,多大事,我帮您看着点不就行了。”
烛岚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不了,我还是自己等着。”
跑堂是不太敢劝他太多的,烛岚的脾气跟他的实力一样突出,谁知道哪句话惹到他,本来是好意也会招来一顿打。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等在门口,进去坐着都不愿意。
跑堂认得烛岚,茶馆里其它客人也有认出来的,此时都不着痕迹地盯着他看。
看也不敢看得光明正大,就怕惹这位不高兴。
好在今天他没有动手的兴致,很有耐心站在门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许多视线盯着。
重瞑很快从人流中现身,手里满满提了一堆小吃。
先给了他一块夹肉的饼,荷叶包裹着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烛岚当即啃了一口,嘴里包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里面有位置了,就等你进来坐。”
重瞑说:“有位置你先进去好了,等我干什么,也不怕被别人占了。”
烛岚鼓着腮帮子,满不在乎道:“没事,跑堂给我留着呢。”
重瞑对跑堂说:“真是多谢了。”
跑堂受宠若惊,还未回答。烛岚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一边吃着一边落座,理所当然地等着重瞑给他倒茶,将其它吃食一样一样摆满桌子。
其它视线也跟着他过去,烛岚吃完一个饼,忽然凶巴巴地对旁边吼道:“看什么看!”
被骂的那人吓得想要道歉求饶,重瞑温和地劝说:“不要这么凶。”
又给了他一块糖糕。
烛岚便继续埋头吃东西,竟然再无下文了。
众人:“………”
“真是转了性了,”客人们窃窃私语,“换作以往,这头孤狼早该拍案而起,不把人揍到求饶就不会继续坐下来。”
“以往他也就喝点小酒配着小菜,莫非是今日吃的太丰盛,宁可不动手也不能辜负美食?”
“看不出孤狼是如此热爱吃喝之人,那对面伺候的是谁,之前从未在城中见过。”
“谁知道,但他二人看起来交情匪浅,没见那人一句话就把孤狼劝住了?”
……
重瞑并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实在是自己耳力太好,想忽视都做不到。
“孤狼?”他问。
烛岚头都不抬:“哦,是城里给我起的外号。”无论难度多大的任务他都是一人完成,身边又从没有其他队友,丹墀白月城一帮无聊的人认定他是头孤狼,便莫名地这么叫开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之前脾气太差,但凡从他人聊天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肯定是要去找对方麻烦的,不由分说打一顿都是轻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以外号代称他,不敢直呼其名。
重瞑尚且不知他最近搞的事,还觉得挺欣慰:“挺好的,你来白月城不久,已经很有名气了。”
烛岚分出一点心神分辨了下是什么类型的名气,然后对重瞑露出笑容,没告诉他自己到处碰瓷,惹出的基本上都是恶名。
他大吃大喝一通,末了还打包了一堆好酒好菜,跟重瞑一块运回家,挨门挨户地送东西。
蓝珊接过饭菜还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惦记着给我们送吃的了,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烛岚说:“心血来潮罢了,哪有什么好事。”
蓝珊却已看见落后他半步的重瞑,尖叫一声,推开挡着门的烛岚,扑上去紧紧抱住重瞑。
她不住大叫,惊喜至极:“你回来了!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烛岚被她推到一边,很不满地拎着菜:“你激动什么,我不是早说他会找过来的吗。”
几乎每开一道门里头看见重瞑都是这见到鬼的反应,最后烛岚烦了,让重瞑站在角落里别露面,他一个人去敲门。
虽然这样对方还是一副见鬼的表情,起码没看见重瞑本人突然出现那么激动了。
送完东西他俩一起回偏院,重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的住处,烛岚一眼看过来,他立刻笑道:“挺好的地方。”
“我选的自然是好地方,”他不客气地说,“清净,只是小了些,还有正院空着。”
“这里挺好的。”重瞑说,“够我们两个住了。”
烛岚也没觉出这话的问题来,他翻出药箱,点起最亮的灯:“脱衣服,我检查下你的身体。”
他犹然记得重瞑身上那些可怕的伤,严重到了其他人一看就觉得没救的地步。其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重瞑的伤势有多沉重,但也没有人比他更相信重瞑可以活下来。
他确实活下来了,那些伤既然没要了他的命,烛岚大可以不再去管,却忍不住确认一下。
重瞑犹豫地站在庭院里。
“已经愈合了。”他低声说,“都是皮肉伤。”
烛岚打了个哈欠:“别废话。”他带着鼻音懒懒道,“我还能不清楚致命伤跟皮肉伤的区别,脱。”
重瞑还不肯走近,烛岚摘下作耳坠的凤衔枝,变成一股银色长绳,甩出,把他干脆利落地一捆,拖进了屋来。
重瞑只得开始解斗篷,他里头穿得不多,统共两件单衣,轻轻松松褪去了衣物,他裸着上身站在烛岚面前。
他的骨架完全撑开了,漂亮的肌肉覆盖在这具匀称的躯体上。
烛岚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腹部与手臂上,在他的记忆里,这几处部位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现在,那里的肌肤干净无暇,仿佛生来就如此完美,毫无致命伤留下过的痕迹。
他走近了重瞑,亲手摸了上去。
他曾经给重瞑的伤口缝合,用的是自己的发丝——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聚集了力量去寻找头发的痕迹,但是一无所获。
它们就跟重瞑的满身伤痕一起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头发——
烛岚捻起他的一缕发丝,重瞑出现时身披斗篷,头发遮得严严实实,是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重瞑原本漆黑如墨的发丝里,入了血般掺杂了暗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