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天下]红颜为君倾》识酒

41、好梦如旧

　　据说城中最繁华的酒楼名为鹤颐，叶倾颜仰首看了眼黑底金字的招牌，也不回头打招呼，抬脚就拽着赵羽往里面去。在小二的牵引下，俩人上了二楼，叶倾颜掏出一锭银子选了凭栏的位置，窗外的灯红酒绿一览无余，楼下的酒桌戏台尽收眼底。叶倾颜落后几步，自觉地在赵羽对面落座，不等小二问询，便随意报了几个有名儿的硬菜，又点了些招牌主食，外加一壶酒，小二连连点头应和，布巾往肩膀后一甩就忙去了。

　　赵羽对坐于面前，二人聊了些可有可没的只言片语，最后还是叶倾颜嫌气氛尴尬而收了话锋。俩人沉默了一阵子，待到酒菜上齐了，叶倾颜斟了两杯酒，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发呆，不由气恼道：“你还怕我下毒不成？我替你先尝一口好了！说罢拿起他的酒杯浅尝一口扬起示意，赵羽见她忽然生气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灯光下玉瓷杯边留着淡淡的胭脂唇印与她娇艳的唇色一般无二，举杯近口鼻尖还能嗅得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是那女儿家的香料还是对坐极近的她身上的味道。心中不免扑通加速，一饮而尽。叶倾颜见此稍松了一口气，捉弄他道：“多喝两杯好毒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两人对饮几杯，叶倾颜便有些上头了，酒壮人胆，她才试探问道：“赵侯爷今天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今儿个于你而言，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赵羽哪堪她这般直接戳穿自己的心思，他不知在想了些什么，合计了一会儿而后终是不再板着个脸，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今日国庆，是我与少主复国的日子。”

　　“我听说了。”

　　“也是...我爹的祭日......”

　　时光冲不散悲伤，莫名的记忆还未来得及回想，赵羽垂眸，竟是自杯中看见了祭台之下，一望无际，满朝文武向他的父亲顶礼膜拜。赵羽仰头灌下杯中酒，杯至唇边又好像不是酒了，是一杯鸩，灼喉苦咽。那一瞬，他觉得夜风滚烫，烫得他眼睛要红了。

　　他其实打记事以来，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在赵毅自尽之时，还有一次是小时候。那时的赵毅才跟赵鹤亭的父亲打下了凉州，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体无完肤。赵羽看着床上人一身的伤，想想这人差点就再也不在了，突然就非常想大哭。赵毅瞥见他表情吓一跳，伸手来小心翼翼碰他脸：“堂堂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们说......你差点就死了！”少年人努力忍着眼泪，“为什么你不回来和我待在一起呢？外面的世界那么可怕，为什么你还要去呢？”

　　“小羽，”赵毅看了看他，因为虛弱低着声音，难得的温柔：“世界上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刀锋出鞘的时候，刀锋后一定会有人。”赵毅伸手来帮他擦眼泪，“等你也找到了不得不出刀的理由，和刀后的人，你就不会害怕了。”

　　“世界上没有无敌的刀，但可以有无畏的刀。”已经不那么年轻气盛的将军垂眸时都有了几分慈祥的模样，他拍拍儿子的脑袋，“小羽也会有的，别怕......”

　　现在父亲走了，世间也没几个人会在意他的眼泪了，赵羽忆起往昔苦笑着，看指隙间点点星辰微光，觉得心里格外空寂。

　　叶倾颜恍然醒了酒。她回想起那夜，楚天佑跟她说与赵羽二人在无相谷蛰伏十五载后成功复国，虽是没有细讲，不过她想象得到，那时他们不过孩童，少不更事的时候突然天塌地陷，尚不知人世沉浮是什么东西，就被复国大任和忠贯日月砸进了尘世里，彼此扶持，视对方若救命的浮木，便这么磕磕碰碰地活大了。二人如今的从容潇洒，掩去的是多少痛苦和伤痕，她不敢细想。

　　可他如今已寻得母后，而他却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那一刻，叶倾颜回想起很偶然的几个瞬间，她在仅二十二岁的赵羽眼里窥见过转瞬即逝的暮气。怪不得，他不畏伤痛，和他往昔的经历比起来，这些皮肉之苦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小惩大诫，一个警告而已。

　　叶倾颜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赵羽淡淡地说：“不怪你。过去了就过去了。”

　　看向窗外的天幕，星辰耀眼，星光璀璨，天边似有流星划过，街上的人有的闭着眼虔诚地许愿。叶倾颜小时候也曾试过，对着流星胡言乱语，以为这样母后便能回来。她试了几次无果，父王便哄着她说，星星也有烦恼，它承载了太多人的心愿，它也会累，也会负荷过重，最后陨落，划过天际。后来她明白了，这不过是些骗小孩子的把戏。叶倾颜睁着一双眼睛，将星子放入眸中。

　　“我曾听闻父王说，人死后会化为星星，在天上无拘无束地漂流，光芒万丈，守护着自己的亲人。你看，母后就在那静静望着我呢。你快打起精神来，令尊说不定也在看着你，老人家见你这般萎靡，他会生气的。”

　　赵羽未曾想她也有如此知性的一面，更未想她今夜这般折腾竟是为了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意识松懈，又饮了酒，他有些放肆了，感动之至却面不改色地逼她对自己袒露更多心意：“不妨事。我嗜多了酒便贪睡，所以总会梦到我爹。今夜劳你破费了，我多饮几杯，夜里做梦时我再跟我爹赔个不是。

　　他声音里带着罕有的倦意和若有似无的调笑，好像是在说着逗人开心的话，但每一句都把自己放在了很低很低的位置。他的眸子浅浅眯起，灯光柔和映得他左眼角下那颗泪痣更加夺目，宛若相思子。叶倾颜看透了那双眼睛，无声里好像有明艳的花枝浓烈而繁盛地绽尽，她却品到了繁极而衰后的荒凉，和那颗用花枝掩映的千疮百孔的心。

　　她突然有点难受。

　　叶倾颜身子探前，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赵羽，不必自苦，你也是别人的梦。”

　　见她对自己浅笑盈盈，眉眼之间尽是温柔之色，脸上带着微醺后的粉红自是娇艳万分，赵羽只得偏过头去掩饰眼中的炙热之意。

　　赵羽顿觉心底某处开始摇摆不定，他的动摇是很难的，可一旦松动了第一步，那土崩瓦解也不过迟早的事儿。

　　叶倾颜最喜欢见他这副纯情少年郎的模样，平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气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侯爷，武功高强不怒自威的老成持重，只有在此时她才察觉他也才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纪。

　　“咳嗯，现在心情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请我喝酒。”

　　叶倾颜勾唇一笑，挥手唤道：“小二哥，再上两壶酒！”

　　****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叶倾颜睡不着，她踏出房门望向远飞的雁，不归嘁嘁喳喳的鸣叫扰了一夜清闲。回想起今夜的举动，她不禁暗自发笑，平时这副尖牙利齿尽是惹人生气来的能耐，没想到今日安慰人竟也能派得上用场。与赵羽相识许久，还从来没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孩子，仿佛从来不曾背负那些责任与重担。今夜可是点了不少酒，想必他是喝尽兴了吧，也不知道......

　　糟了！酒！

　　叶倾颜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刚受伤不过三日，伤口还没好，我竟然灌他喝酒！

　　就这么想着的工夫，叶倾颜已经跑到了那人的房门前，屋里灯还亮着，看来是没睡。不对，应该是疼得睡不着吧。叶倾颜看四下无人，遂轻叩房门：“赵少侠，你还好吧？”

　　没人回答。

　　“赵羽？你没事吧？”

　　就又这么轻唤了几句，还是无人应答。叶倾颜试着从窗口叫他，推了几下无果，窗子竟然被从内锁起了。窗子锁了，叫也不听，此刻叶倾颜恪守了十几年的规矩与礼节都碎成了渣，只在心里念着：赵羽你可不能出事！否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一把推开门扉疾步冲进屋内，视线一扫，床上的被褥干净整洁，临窗的桌案上静静伫立黛色花瓶一对，新鲜的木槿不必与谁争艳，兀自盛放。只不过桌上那只白瓷药瓶太抢风头，旁边静静躺着的，是还未盖上的软木塞。

　　坏了，果然刺激到伤口了！

　　叶倾颜向里屋跑去，见花鸟屏风上还挂着那把虎头刀，索性想也没想拉开了屏风：

　　热气腾腾，云雾缭绕。这一幕如果发生在情人之间，大概是件很非常旖旎的事......

　　眼前是那青年结实的后背，恰到好处的肌肉纹理令人咂舌，美中不足的是其上深浅不一的伤痕。乌黑的发丝荡漾在水中，满天水雾给这气氛平添了几分暧昧。今日喝了酒，所以在水中睡得有些沉，许是听到声响，赵羽睁开深邃内敛的眸子，睫毛上的水珠欲落不落。她大多数时候觉得赵羽像冰，有时候又觉得赵羽似风。他可以横刀立马，和耳边呼啸而过的狂烈一同饮尽夕阳的热血，吹起的长发飘过耳侧和胸膛，卷来洒脱和自由。可此时叶倾颜瞧他，觉得他敛了光芒，眼底埋着静，微一垂目，便做成了长身玉立的世家公子模样，恬淡且无华。

　　见来人是她，赵羽立马从旁扯过一件蓝袍激起水浪几朵。动作起伏间，那若隐若现的蝴蝶骨似蝶挥翅，就这么舞乱了叶倾颜的眼睛。

　　背过身去，浴桶边的铜镜映出叶倾颜面色多了那几分酡红，赵羽从镜中瞪了她一眼，秾丽锋锐的墨眸波光流转，似怒非怒：“殿下，看够了么？”

　　叶倾颜闻之噤声，她仓皇地绕到屏风后面，像只熟透了的软脚虾:“内个,我其实，我不是...”

　　任谁在放松沐浴的时候，突然有个异性出现在自己面前，反应都不会比赵羽好上许多。一室蒸烟飘渺，一身暖水润心，赵羽只被满池伤药汤水泡得心中砰砰直跳，衣服湿黏地沾在身上实在不为舒服，但他此时又哪有心顾及这个。

　　赵羽随手揉了揉还未干燥的发丝，哑着声音道：“你来干嘛？”

　　叶倾颜努力平复着情绪：“我适才想起你伤没好，今夜带你纵欲饮酒是我不对，本想着来看看你，可你这边一直没人回应，我以为你出了事，就进来看看。”她说话的口气轻松随意，但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的肌肉却凝然不动。

　　“抱歉，我睡得太沉没听见。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哎不对赵羽！你伤口怎么能沾水，你...”

　　赵羽薄唇轻启，不扬却也带二分笑意：“是药水。没关系的，我有分寸。今日之事...”

　　叶倾颜略微高挑眉梢，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之事嘛，虽说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不过侯爷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叶倾颜拂袖离开间隙思绪翻涌，没走几步遂回眸浅声道：“还有——”

　　“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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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解释一下我文中年龄的设定，龙龙灭国时8岁，这是上网搜到的，十五年后复国外加在外巡行一年，如今二十四岁。小羽二十二岁，五味这种老油条年龄稍微设大点，二十六岁。珊珊二十岁（迷信一下老一辈对伴侣年龄差的“三冲四合”之说），叶倾颜十五岁，也就是说叶麟窃国第二年去西凉，叶倾颜那年刚出生，所以提出联姻。因为本人比较吃那种年龄差大男女主的人设。至于陌尘，他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再来说说我的大纲，因为更的太慢我也不想吊大家胃口，就借此简单说一下：后期就是楚天佑一行人干掉叶麟回宫，龙珊大婚，赵羽征战帮楚天佑收复国土从而被加封，而后再与西凉联姻等等。中途每一步都不会一帆风顺，而且其中会有少年人成长的心路历程，不虐但绝不会不会乌托邦，会现实到君心恻隐、国家利益等等。还有一个我最喜欢的角色我一直没写到，他会在第四卷出现一直到结局，是赵羽的亲信，跟陌尘会有一段晦暗的耽美线，当然这将是很久远的事了。有伙伴跟我说羽颜的情路很捉急，考虑到人物设定吧，男方内敛不会主动，而女方看似外向可她骨子里却是无比骄傲的，这就注定她更不会主动。所以说这俩人的感情就很别扭。总之一切随缘吧，自有良机促成二人。写到这儿，文章的一半也该差不多了，以后开学考证做项目可能真就没什么时间写文了，大概会断更一阵子直到暑假吧。其实心里感触挺多的，当初有了写文这个想法无非是疫情期间过于无聊，其次是为了圆少时的意难平。本来合计写个几万字练练手就完了，没想到一写就坚持到了现在，真的很感谢那些一路追文的宝贝们，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每一个点击都是我更文的动力，我也争取不负你们亦不负自己的初心。还是那句话：天不塌地不陷，我绝不弃文。最后望诸位事事顺意，山高水远，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