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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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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魏,父亲是当朝宰相。
相传我出生时紫霞满天,异香满室,而且生下来便会说话。父亲请人为我测字,相士说我是天女降世,可以福泽天下,但总有一天会回到天上。这一生亲缘淡薄,不宜养在家中。
父亲思虑再三,决定将我当做祥瑞献给皇帝。
这件事惊动海内,天子认为这是上天对他功绩的嘉勉,在灵山为我修建了华美的庙宇。日日供以香火,希望我能为他的千秋大业祈求福偌。
所以我自幼便住在这深山庙宇之中,身边只有一个照顾我起居的姥姥。
自幼离家,独自一人在山中住了数年也不觉得有异。直到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那个青衣的书生闯入了我的生活。
“仙官,你很快就能回家了。”那天我正在练字,冷不防听到坐在一旁的姥姥这样说,吓了我一跳。
她一直细心的照顾我,懂得很多,虽然眼睛早就失明,却能看到许多旁人不能看清的事情。
我不属于人间,总有一天从会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是相士为我批的命,不过我一直不知道怎样回去。
听明白了姥姥的话,我很高兴。凌空画了一面镜子,山门之外,书生落泊的样子清晰的映入眼帘。
那天下着小雨,他衣衫尽湿,狼狈的躲在雨檐下,双手却小心翼翼地笼在胸前,仿佛捧着什么至宝。
深山阴雨,天气多半湿冷。他打了个喷嚏,怀中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接着伸出一颗毛茸茸的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那样纯白的毛色绝非人间所有,姥姥看了一眼,笑着说:“那是玄霜,你曾经的座骑。它来接你了。”
难怪姥姥说我很快就能回家。
我欢喜地笑出了声,丢下笔便跑了出去。丝毫不曾理会笔上的墨汁溅到桌面的云图上。那是我无聊时所画的山川地理图,所用的墨汁产于上古神山,滴到纸上便能行云布雨。微没的一点,便能让人间某处大雨滂沱,山河横流,伏尸遍野。
平日里我都这样玩,只是那时我尚不知道这一切因果都会算在他的头上。
青衣书生见我打开山门,惊愕得连回避都忘记了,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愣愣了也不知道说话。
我没有理会他的无礼,呼唤着玄霜的名字,伸手去抚摸它的头顶。可是那个小东西一点也不喜欢我,伸出爪子抓伤了我的手背,伤口立时流出殷红的血来。
书生惊呼,连忙将它抱好,而我却疼得哭了起来。
也许真如相士所说,我前世乃是天女,终有一日我会返回天上。可这一世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深居简从,比别人都要娇气。
血一直流个不停,书生显然吓坏了。但他抱着玄霜,不敢上前查看我的伤势。我只好自己按着伤口,呼唤姥姥。
姥姥查看了我的伤口后才说,玄霜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兽,通体雪白,长相颇类狮子,被它所伤若是没有徘徊草就不能止血。
我们三个人站在门口说话,方才流下的血却被雨水冲刷,点点滴滴,渐渐渗入地底。一时间烟尘四起,地底下急剧蛹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想要冒出来。不过眨眼功夫,门口就开满了艳色的花。
花色血红,充满了迷离的香气,有种狰狞的美感。
姥姥脸色大变,“是地狱之花。”
我是半仙体质,血液对于鬼魅来说是极佳的美味,以我的血为饵,会将地底的怨鬼都引上来。只是因为此地灵气充沛,有神明镇守才能勉强碰压制,不致于百鬼横行。
姥姥。
我吓得尖叫,退到山门之内。姥姥挡在我面前,割下一缕发丝,紧紧缠住我的伤口,念念有辞,以法术为我疗伤。半晌过后,发丝融入肌理,血势才被抑制。
书生的目光始终在我脸上流连,满怀担忧。不过他眼神清如溪流,充满悲悯,没有一丝亵渎之意。
我不曾见过生人,也不曾有人敢于这样直视我的脸。
“仙官殿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低伏下来,将玄霜狠狠的按在怀中。
他面容极其平凡,甚至有些单薄。细细的眉眼,却能透出异于常人的温暖光明。我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心中却很平静。
姥姥的真身只是庙里供奉的一尊泥像,不能步出门外,而我的伤口却必须用药。这是第一次有凡人能见到她的本貌,只有仙缘极其深厚的人才能得见。
所以姥姥相信了他,告诉了他实情,他也答应为我去找寻仙草,借宿一晚后便踏上了寻药之旅。玄霜仍然依旧不认识我,紧随他身后,步入了苍茫的后山。
这样一走便是月余。
书生走的时候将随身携带的书箱放在了庙中,我百无聊赖时,曾经翻看过。那是很厚的竹简,色泽微微发黄,上面用清俊有力,灵逸飞凡的字体书写着人间种种有趣的事迹。边缘之处都磨得圆润,可见常常翻阅。但手执之处丝毫不见污损,泛着淡淡的香气。
熙鸣书于九月初十夜。
我在上面找到他的名字,轻轻念出声来:熙鸣,熙鸣……每念一次便有记忆泛滥的错觉,仿佛这个名字要随着那个声音被铭记在心底。
姥姥埋首于整理那些错落有致的红线,不时用手中的金剪轻轻铰断了其中一根,再细细的缠在手上。
你会爱上他。
姥姥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