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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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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回廊颇多,曲折往复。酿颜小步小步的走着,行云流水,月色流下来,被她裙角带出的风微微扯动,四处流溢。于是她就像一尾在回廊里行走的鱼,浸在夏夜的潭里,带着四围的波澜晃动。
有很多东西并不一定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比如说这夜用了大匹大匹深寒的墨蓝色,可是还是闷还是热,捂的人无处可逃般的透不过气。酿颜抬眼望了望月,将鬓角被夜风带乱的发丝理到耳后,若是周老爷看到这时,一定会想起他还是周公子的时候,从那个倾斜的角度看到的女子美好而且娴静的侧影。
“扑通”,听到水声的时候酿颜惊得大退了一步,向着斜对着她身后的亭子张望,手死死的握着胸口,习惯性的把尖叫扼死在喉咙里。
有什么落水了,不管是不是人,不管是什么人,叫人来总是对的吧。那亭子处的阴暗,酿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怎样张望也张望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返身跑了起来。不敢张扬,撞到了一队家丁,叫他们轻声轻气的去看。大喜的日子,总不能为这些有的没的张扬,轻轻重重,酿颜向来掂量的最清。
有锣鼓在浮着嘈嘈杂杂人声喧闹的夜晚响起来,咿咿呀呀的唱着,九曲十八弯。酿颜扯了扯裙角,理好鬓角的发,向前院走去。谨慎的移着莲步,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晚的风正好,贴心的挽着密密的刘海,在眼前丝丝凌乱。烟花爆出精致的火焰,呼的一声,有人喝彩有人低唱。路过戏台子后面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些慌忙的乱,不收脚的走过,有些事,不是她该管得。
满满的一院子人,脸上都挂着笑,随着兄弟姐妹给已然富态的周老爷拜寿,规规矩矩的礼节,随着众人总不会出错。酿颜远远的看了看她的母亲,雍容的颜色,低低的沉着的面孔,看不清表情,想来也没有表情。沉默,在酿颜整个年幼的记忆里,这个母亲就是温和着沉默,简或看着她浅浅一笑,终于有母亲的慈祥,一闪而过。
“伊呀呀……”戏台子上长长的一嗓子,当真是石破天惊的漂亮,破开了夏夜的呆滞和沉闷,所有人的精气神都被吊了起来,胡琴拉的一声急似一声,帘子抖着,里面的人确是千呼万唤不出来,只有长长的嗓音拖的人摒住呼吸,将近窒息。
有片云蔽月,被风掀了开后就见那风华绝代的青衣,捏着细细的兰花指,指尖的柔情顺着眼角眉风就渲入了寿筵中,顾盼生姿,流连有意。一双水袖舞的似要追云逐月,可又不是当真的追云逐月,谁不流连这灯火通明让人乐而忘返的人间呢,不然那些仙子为何都赶着下凡?
戏是好戏,唱做俱佳。台上长长的凤眼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含情以望,眼波潋滟,是早春新开的那一潭春水,真真让叫人错不开眼。酿颜坐的离周老爷最近,小女孩清透的眼,波澜不动的矜持的表情,倒是脱胎于她娘一点也没有错,只是心里暗暗的叹:怕是过了这夜,府上又要添个姨娘了。
早说了这戏班子里顶梁的小生倒是没有看见,听说是遇了寒,累得嗓子重,不能登台了。若是平日里的周老爷自然要怒,但今日不同,那戏再好的嗓子怎比得了眼下这身姿如水,眉眼比画,柔情若绢?
赏,自然赏得。寿筵未散,新人便被安置在房中,大红的蜡烛满桌的宴席,等外面寒暄的周老爷送客迎人。酿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娘的脸色,只是淡淡地一叹,重量跟她的一般,不难过的,只是太胡闹了。戏班子里的人点了点,新人留下些念想的和照应的,余人打发了去,拿了银子接着走乡窜镇。都是靠手艺讨生活的,谁又不失谁家的命根子,谁又不是离了谁都不能活,千恩万谢的散了,留一地的残藉。
有几房侧视仗着之前的赏识闹得不成体统,周老爷没心思管,周夫人不会管,几个管事的忙得焦头烂额。酿颜懂事的张罗着安排新侧母留下来的那些人,掌上明珠的威严才些些看出端倪。
周酿颜初见江墨,那个满脸泪迹的男孩子带着妖艳的残状,当真绝色,当真狼狈。她站在家仆的后面,穿过不远的距离看男孩子的脸被嬷嬷粗鲁的浸到水盆中,瘦弱到不可思议的肩膀和背弯成倔强的角度,任人摆布,也算是反抗的一种。
心里忽然一动,那台上动人心魄的女子,也不过是小小年纪。月色深了,原本的焰火绚烂凋落成一地凌乱,酿颜向来只做该做的事,安顿好了人就转身离开,一路慢慢走,一路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