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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二章 ...

  •   收到消息时,正是午夜。
      “我来送你。”棕色的眸在夜色中染满了冷意,阿尔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他穿着极为繁复华贵的礼服,显然是从某个筹光交错的宴会中匆匆而来。衣角上沾染的那一点室内的温暖和酒液的香气,被冷风一吹,便再无踪影。
      “嗯。”帝都星的夜晚同边境星一样的寒凉,连那总是热烈的红色,也燃不起一丝的暖。夏子安凤眼微阖,很轻的嗯了一声,红润的唇紧紧的绷直成冷硬的一条线。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飞船的舱门,直到,那飞船消失在暗沉的天际,阿尔杰才微微垂下眼睛。悠宁被送走的时候,应当也是夜晚。被作为罪犯遣送的雄子,那一晚,有没有得到一件御寒的外套啊。悠宁……悠宁那么瘦,身体又差。
      很快的,阿尔杰收拢好那一丝不小心外放的情绪,垂下捏得发白的指尖。他坐回车里,认真的检查手里的文件有无纰漏。

      **************

      天色昏昏暗暗一片的混沌,淅淅沥沥的细雨朦胧。
      悠宁站在雨幕的中央,形单影只。鼻腔里满是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潮湿味道,思维有些空白迟滞,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动作迟缓的握了握拳。
      年轻的雄子动作僵硬又迟钝,他在雨中行走,视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唯一鲜明的感官就是新鲜的潮湿的雨水的味道。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逐渐清晰,于是,他看见了一片墓地。
      黑色的土地上,白色的墓碑鲜明刺目。
      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他停在一块墓碑前。那是十分中规中矩的一块白色岩石,被凿刻成墓碑的形状。镶嵌在黑色的土壤中,像是块苍白的玉石。
      悠宁站在墓碑的前面,耳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看见季嘉宁,看见卡维斯,看见埃德加,甚至,看见伊利亚特。
      他看见伊利亚特束起那头银白的发,穿着黑色的军装,胸口白色的蔷薇花像是十分郑重的模样。高大的雌虫弯起温柔的笑,像是慈爱的雌父那样,安慰的拍了拍嘉宁的肩膀。眉宇间都是悲伤的雄子依然静美柔和,纤细美好的雄子在雌父的安慰下,不太成型的露出一个笑容,视线触到墓碑时猛的又红了眼圈。卡维斯满脸的心疼,轻轻的揽着青年细瘦的肩膀给予安慰,垂眸隐去见到墓碑时眼底一瞬间的仓惶。
      他看见埃德加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旋即佝偻了脊背,不愿多停留一刻。
      耳边声音依然嘈杂细碎听不清楚,只有雨水湿润土壤的声音清晰的被捕捉到,却又掺进了太多说话的杂音,平生出许多烦躁。悠宁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眼眼前的墓碑,他恍然发觉,平整的碑面上刻着的是他的名字。
      黑色的土,白色的碑,金色的字。
      悠宁伸手,指尖轻轻的触了触那烫金的名字。
      原来,这是,他的墓碑啊。
      季家的雄子活不到终点。他设想过无数次死亡,却没想到,他的死亡如此突然。突然又荒诞。他这一生短暂又无所成就,更兼身负罪孽、手染鲜血。他带着光鲜的荣耀而生,却只能活成滑稽丑陋的恶角,像个笑话。所以,他的死亡,也不需要被谁追忆和悲伤。他既不光明磊落,亦无甚仁慈善念。他这样的虫,明明连死亡都不配被赘述。
      浅金色的眸中平平淡淡,悠宁抬眼,望向那金发碧眼的青年,他的兄长。
      碧蓝的眼中水雾蒸腾,氤氲了整个雨幕。非常真切的悲伤,悲伤又茫然的那种感觉。被世界偏爱的雄子,即使深陷悲痛也仿佛周身发着光一般。
      视线落在青年纤长的食指上,代表季家无上权利的权戒似乎终于等到了命定的主人。暗蓝的宝石古朴威严,安静的诉说着曾经的烽烟岁月,也安静的等待着未来的延绵悠远。
      “季嘉宁。”
      “季是四季安然岁月清平。”
      “嘉宁,是嘉言美仪盛世安宁,是世纪之初神赐的第一缕晨光。”
      “季嘉宁,你是光啊。”
      总是冷淡的声线透出一点无奈,悠宁叹气。
      “季嘉宁,你要记得啊。你是希望。”
      金发碧眼的雄子哭泣时总是惹人心疼的安静。悠宁忍不住的抬手,想要探出指尖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踌躇着停下,许久,他收回手,轻轻的抿了下唇。
      “……抱歉啊……”
      “……我应该再多活一会儿的……”
      真的很抱歉,这么突然的,把一切都丢给了你。
      季嘉宁,你要记得啊。你要记得,你是神明赐下的第一道福祉。你是光。
      年轻的雄子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淡色的眉眼无奈极了,他看着被保护得周全的他的兄长,张了张口,却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他们之间,沟通从来都少得可怜。
      逃避似的转开眼,青年一直平淡的眼神突然产生剧烈的波动。他看见沉默的立在雨中的三名雄子。只是瞬间,便红了眼眶。他皮肤惨白不带一丝生气,也因此,眼尾晕红的样子格外明显。像是苍白的世界中神明陨落后天边的血月,悲戚哀绝。
      他看见阿尔杰神情苍白到空洞,抬眼的时候遮不住浓烈的恨意。漂亮的蜜棕色长发枯槁不复光泽,枝头枯黄的叶片一般,零落的散在单薄的肩头。
      他看见克里斯红着眼,唇角颤动,但是没有哭。总是胆小怯懦的小雄子,一滴眼泪都没有掉,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从紧握的拳,滴落进黑色的土。
      他看见凡夏奇。像是生了场大病,打理得一丝不苟,也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颓气。
      悠宁抬脚想要走过去,却顷刻间,换了场景。依然是雨幕浑浊,依然是墓碑森白,但,只剩了他一个。低头看着自己没有血色的手掌,他抿了抿唇。思维又突兀的陷入了空茫的混沌之中,低着头的青年身形细瘦,周身笼罩着浓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伤。他被某种力量束缚在原地,不知又等了多久,浑浊昏暗水汽潮湿的雨中,慢慢的现出一抹红。红色由浅至深,人影变得清晰。那是,夏子安。
      火红的发被雨水打湿,连同破烂的衣服一起,贴在雄子纤细的身体上,无声述说着他的狼狈。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了一地。总是艳丽精致如同一团火一般肆意放纵的夏子安,此刻像是被从云端狠狠重伤的凤鸟,自九天坠落,跌至污泥,翅膀被折断,羽毛被灼焦,凭着仅剩的一点力气或者执念,挣扎着。他不再漂亮,不再强大,但是,他还是,想见一见他的光。他伤的很重,从破烂衣衫中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一路踉跄着走来,到最后,连支撑着狼狈的行走的力气都没了,他摔在地上,皱着眉轻轻喘息,然后手脚并用的,从潮湿的泥土中,爬到了白色的碑前。
      “我才不和他们一起……”
      “道貌岸然的东西,恶心死了。”
      “你也不喜欢他们,是不是?”
      “我不和他们一起,我不惹你烦心。”
      红发的青年凤眼中一片的血红,他轻轻的说着,虚弱的语气中还带着一点炫耀和得意,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交谈。他依然是骄傲肆意的夏子安,正坐在漂亮考究的沙发里,造价昂贵的水晶灯在头顶照耀出美丽的夜曲,而他的旁边,浅金色发丝的青年总会浅浅的勾起一点唇角,眉眼弯弯。手指有些颤抖,他在身上找出一块勉强没那么脏的布料用力的擦了擦手,然后从脏污的怀中拿出一朵金色的太阳花,非常小心翼翼的,放在冰冷的石碑之上,生怕自己的血弄脏了漂亮的花。
      太阳花是帝国的国花,花语是光明。曾被虫帝赐予季长宁,嘉奖其忠勇。季家的雄子虫纹也大多是太阳花,因此,季家历代家主亡故,都会被献上一束太阳花。季悠宁戴罪之身,入葬季家墓园都是牵强。所以,季悠宁的墓前,合该无花。
      但是此刻,夏子安极尽温柔的,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的,为他献上了一朵金色的太阳花。
      那花尽管被万分珍视的藏在怀里,但子安刚经历了惨烈的战斗,自己已经十分狼狈。即使他无比小心,怀中的花也不再鲜嫩,连花瓣都带着被暴力挤压后的几折皱痕。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花朵很快的被雨水打湿,颓软的枯萎。
      “你的虫纹比这破花漂亮多了。”
      “嘿,我从伊利亚特家里薅的。”
      “那狗东西脸都黑了……哈哈哈……”
      子安努力的坐起身体,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想留住最后一点体面。他流了太多的血,潮湿的雨天气温又低,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发抖。
      “安安。”
      悠宁蹲下身,看着遍身狼狈的青年,声音沙哑。他颤抖着伸出手,明知道自己触碰不到真实的物体,指尖却仍旧胆怯的停留在那些伤痕之上。生怕给对方增添哪怕一丝的痛楚。多疼啊,安安最怕疼了。
      “我把纳克尔带回家了。纳克尔那么好玩,我才不给季嘉宁。”
      “不过纳克尔的程序太老了,总是卡顿。”
      “哈哈哈我又买了个新的机器管家,伺候他。”
      “今年的吉尔丝甜茶产量特别差,我把最好的都买下来了。谁也不给。”
      “你之前说的那个点心我去尝了,难吃到爆炸。”
      已经非常虚弱的雄子声音很轻,他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了。但是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带着一点笑,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他想要分享的琐碎小事。直到他撑不住的开始咳血。血滴溅出,他看见白色的墓碑染了脏污的红,立刻变了脸色,连忙抬起袖子去擦。只是袖口已经全是血污和淤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不知道,他无比思念,无论如何,爬着也想要见到的那个青年,此刻正跪坐在他的身前,泪如雨下。
      “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小悠……”
      “我杀不掉伊利亚特。”
      “我没办法……我……”
      “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以性命为赌注的战斗,不能存有一丝一毫对生的留恋。过度运转虫核,过度服食刺激精神力增强的药物,都让雄子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他眼中猩红,血管爆裂,从眼角流出的只有腥甜的血。他哽咽着,将额头抵在那冰冷的白色碑石上,浑身颤抖,语不成调。一字一句,都是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夏家子安,被誉为最强的s级雄子,极尽骄傲,尊贵耀眼。他的生命定格在最肆意灿烂的青年时代,他的荣耀被刺杀军总元帅的罪名遮蔽,被判以叛国罪,不复荣光。他最爱的机甲停驻在离他三十二米的距离之外,破烂如同废铁,耗尽了最后一滴能源。他逝去在黑白两色的墓园,他的身旁,是森冷苍白的墓碑,一朵衰败的金色太阳花在连绵冰冷的雨水中零落成泥。
      雨一直在下,悠宁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雄子。手指僵硬的张开,接到从脸上滴落的雨水,没有一丝温度。他可真是冷血,他想。季嘉宁面对他的死亡都能哭成那样,他却连一滴有温度的泪都流不出来。安安可真傻,怎么能有这么傻的虫呢。

      *******************

      普通的军队单人宿舍内,年轻的雄子正陷在黑沉的梦中,柔软的浅金色发丝散落在耳旁,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睡梦中的雄子看起来不再是不可触碰的冷淡疏离,反而因为那轻蹙的眉心而显出几分惹人怜惜的可爱来。突然,他极痛苦的皱眉,微微湿润的睫羽再揽不住汹涌的泪,眉心虫纹猛的绽开,然后又被迫的熄灭。左腕上的光脑发出尖锐的警报。
      科尔刚结束一场连夜的会议,回到房间刚要休息的时候便被尖锐的警报吓了一跳。最高级别的示警代表着雄子精神及身体正遭受到极大的侵害。他捏了捏眉心。一般被遣送服役的雄子很有可能因为初期的不适应而想不开选择自尽,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即使是s级,也不过是个雄子罢了。脆弱又无用的雄子。唯一值得称赞的作用就是神赋的精神力。
      啧……一定是那家伙装的太像了。总是沉稳疏离游刃有余的样子,贵族那些傲慢假面刻入骨髓,连他都骗过了。

      打开紧闭的房门,科尔立刻察觉到雄子那弥散在外极度不稳定的精神力。他想起弗米迦提及的‘机密’,手指紧张的颤了一下。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正触及一个绝对不该触碰的真正的机密。
      他咽了口口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样,走近床上的雄子。那个精美得如同瓷偶一般的青年此刻在睡梦中也不安的哭着,浓稠得快要将虫溺毙的悲伤仿如牢固的茧一样将青年包裹其中。此刻正是凌晨,他没有开灯,昏暗的房间内只有青年极不稳定的精神力逸散冲击引起的虫纹绽放时发出的微光。那一点金色勾勒成繁复又华丽得认不出模样的花,在青年湿润的浅金色眼睫上映出微弱的亮光。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细密的光点汇集在悲伤的河上,有一种十分温柔又十分脆弱的美感。
      科尔抬起手想要打开光脑联系医疗队,又猛地放下。
      雄子……是不可能精神力不稳的。
      雄子,是不可能精神力暴动的。
      季悠宁是s级雄子,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精神力不稳,也绝不可能做不了精神舒缓。即使真的如弗米迦查到的那样,成年期精神力不稳引发暴动。成年后也绝不可能出现此种状况。
      他出身赫伯特家族,当然知道,那个繁华奢靡的帝都星,到底是多么肮脏污浊的地方。雄子太珍贵了,s级太珍贵了。精神力的奥妙从来都是诱人的毒药。隐藏在帝国背后的研究所,从未停止对于精神力的探索。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把手伸这么长。
      ‘没什么可后悔的。’
      科尔想起不久前雄子说这句话的情形。漂亮纤细的小雄子指尖都是苍白的病态,捧着果汁小口的啜饮,浅金色的睫羽轻轻的抖动,像是什么乖巧的小动物。那个时候,这个青年眼中被掩住的,是恐惧吗?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还有前路不明的惶惶不安?
      精神力都乱成一团,很可能是虫核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来到第二军,对于季悠宁来说,确实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季悠宁,不可以活。
      第二军可以念着季风的旧恩给季悠宁以庇护,但这庇护绝不可能很多。被帝国所针对的s级,第二军担不起这个责任。
      科尔的手再次抬起,这一次,落在青年纤弱的脖颈上。雌虫狭长的黑眸幽深极了,眼底甚至带了点零碎的慈悲。
      季悠宁是s级雄子,即使因为某些遭遇而伤到虫核,也不会危及性命。至多,是精神力掉级。帝国需要s级的季悠宁,但不是s级,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毁灭是最合适的归宿。这个青年的精神力如此不稳定,行事又傲慢疏离,这么骄傲的性格,青年自己也忍受不了不是s级的那种落差吧。现在由他来动手,也免去了青年未来会遭遇的痛苦。精神力暴动那么疼,这么娇弱的雄子,碰一下都要碎掉般的脆弱,怎么忍的了那种痛苦呢。那个时候,青年自己也会活不下去的。现在由他来做,只不过是,提前一些,为第二军讨一些该得的奖赏,罢了。
      科尔落在青年脖颈处的手缓慢的收拢,他本该干脆利落的掐灭雄子生命的火焰,却无法立即执行。
      即将在他掌中逝去的这个雄子,曾经肩背挺直的在夜里敲他的门。
      ‘雷尔夫·赫伯特,你想不想杀?’
      那是很柔和的杏眼形状,浅金色的瞳仁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有攻击性的词汇。漂亮的精致的脆弱的小动物,本就该在花园里在阳光下展示漂亮的皮毛,修剪掉所有不该存在的爪甲,然后被主人抱在怀中宠爱。就像是一只稀有昂贵的猫,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太漂亮了,太珍贵了,所以可以容忍他一切的颐指气使和撒娇玩闹。雄子,就该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但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那双本该温和柔情的淡色双眸微微挑起,亮的出奇。像是海面上粼粼映出的朝阳,是一种具有温度的色泽,带着清澈的水的味道和温暖的光的味道,又干净又锐烈。
      雌虫修长有力的手指收拢的力道缓慢又有些微的迟疑。轻微的窒息无疑会让青年痛苦,但很明显的,这点窒息的苦楚被其他更为激烈的痛掩盖掉了。
      青年眉心虫纹再次花一样的盛开,金色耀眼,成为寂静夜色中唯一的光。他的泪流的更凶,极为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的揪住胸口的衣料,缺少血色的唇中传出模糊的哽咽。像是受到致命伤害的小兽,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的,只能在角落里蜷缩着,连痛楚都要压抑到极致,哽咽里带着泣音,悲伤又绝望的,在生命的流逝中,悄无声息的散去最后的生机。任黎明后阳光灿烂鸟语花香,阴冷潮湿的夜里,太渺小的生命都已经逝去。
      青年突然的翻身让科尔的手掌错开了致命的咽喉,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青年脖颈上留下的他的指痕。
      黑发的雌虫沉默的站在床前,看着床上那个本该端坐云端不可触及的雄子痛苦到了极致的模样。细瘦的身体颤抖着蜷缩,纤细的手指用力的揪着胸口的衣料,眉尖紧蹙,精致的五官都皱成一团。身为雌虫,他知道精神力不稳带来的精神力暴动有多疼。像是有千万柄锋利的刀,细密的在血肉里在骨髓里在灵魂里落下刀刃,逃不开,躲不掉。太疼了,所以会把虫逼疯。
      科尔微微俯身,好像平日里对待那些需要恭维的贵族雄子那般,温柔又绅士的,将青年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发从眉眼处拨开。仿佛只是在一阵偶然的微风里,贴心的为娇贵的小雄子整理被吹乱的额发。
      他没有拨通医疗室的号码,也没有再将手掌落在那脆弱的脖颈。
      他无疑是十分俊美的,军装笔挺,立在床前微微低头的样子像是忠诚护卫在主人身前的骑士,手中的利剑会劈碎一切来犯的敌人那般。只是黑眸幽深如同暗不见底的深渊,眸光晦涩,本该忠诚的骑士已遁入魔渊,为守护而生的利剑,剑刃指向应被守护的珍宝。
      这似乎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青年眉心虫纹耀眼,在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中,外泄的精神力缓慢的被主人重新掌控,收拢。浅金色的精神丝在暗色的空中绘成一幅美妙的画。
      “……安安……”
      苍白的唇颤抖着,悠宁皱着眉,压抑的呢喃。很轻的气音,绕在舌尖,像是丝线,将心脏狠狠勒紧,然后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雌虫听力极佳,科尔当然捕捉到青年压抑到了极致也悲痛到了极致的呢喃哭诉。但他的视线被青年微启的唇瓣吸引,那并不是红润诱人的唇,也不会吐露什么缠绵的诱惑。精致漂亮的这个青年,经常抿着唇,不愉快的时候,被冒犯的时候,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本就缺少血色的唇总是微微抿起,呈现出泛白的冷色。此刻因为哭的厉害,反倒显出一点粉红的水色来,看着就……很是诱人。
      就在科尔触碰到青年柔软的唇瓣之际,青年揪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身体也更为激烈的颤抖抽搐。呛咳出了一口血后,那湿透的睫羽终于缓慢的睁开。
      “α-5793,能喝吗?”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科尔体贴的扶着青年靠坐在床上,问道。
      打开灯,瞬时明亮的室内,美丽的青年柔弱得如同刚刚破茧的蝶,翅膀湿淋淋的柔软,在夜里遭受着冷风的摧折,可怜极了。微微抬手遮住太刺眼的光,悠宁只觉得大脑麻木胀痛,浑身也疼的要命。
      “……不能。”声音嘶哑又虚弱,身体上不适的疼痛让他很快的清醒,悠宁将自己的思绪从梦中的绝望泥沼里强行召回。α-5793是新型精神力舒缓剂,疗效很好。但他是雄虫,针对雌虫精神力暴动所研制的药物,于他并无用处。
      “害怕了?”青年被泪水洗礼得剔透明亮的眼睛像是拍卖会里最昂贵的那块宝石,此刻犹自带着水汽,眼角晕红,有些迟缓迷糊的样子和刚断奶的小兽没什么分别。科尔舌尖顶了顶上颚,不知为何想到星网上炒到天价的那只品种珍贵的奶猫,心底轻嗤,还挺贵。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轻轻摇头,悠宁看向自己的手掌。苍白,缺少血色,肌肉贫薄,没有力量。但是,是温热的。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活着,就有机会。
      “噩梦?”声音有些嘲弄,但看到青年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崩裂的指甲,科尔不由自主的便走过去,拿出修复药剂,细心的将药用喷雾喷到那有些凄惨的指尖。感受到疼痛的青年并不配合的想要把手抽回,他用了些力,似笑非笑的抬眼,就撞进一汪漂亮的浅金色的湖泊里。似乎有些无措,淡色的睫羽抖了一下,遮掩住那眼中漂亮的鳞洵光芒。娇贵的美丽的雄子妥协一般的动作让雌虫性格中恶劣的部分愈发的被挑了起来,他轻笑,“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噩梦啊?小雄子?”
      “——你可是,精神力暴动到濒死啊。”
      抬起青年的下巴不容其逃避,科尔暧昧的抚摸着那细白脖颈上他留下的指痕。修复喷雾微凉带着药味,实在不算好闻,但夹杂着雄子身上莫名的暖香,平添旖旎。
      几乎是瞬间,科尔就看见青年漂亮的眼睛重新积聚水雾,打湿睫羽,然后温热的泪水顺着那尖巧的下巴滴落在他的手上。那浅金色的眼眸荡着水光,像是从云端直堕地狱,又或者一瞬间失去了全世界的那种样子,哭泣也不能表达其绝望的万分之一,泪水也只是身体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本能反应。被烫到一般的,雌虫皱眉,从心底泛起的焦躁烦闷让他的动作都重了几分。
      科尔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想把青年惹哭。
      “……谢谢。”沉默了很久,雄子声音轻轻的响起。脖子上的伤已经修复得完好如初,但他的声音仍有些暗哑。
      “什么?”颇有些意外,科尔挑眉。
      “我现在还不想死。所以,谢谢。”脖子上的伤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悠宁微微仰头,看着正帮他把染了血的寝具扔进清洗设备的雌虫,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欠你一次。科尔·赫伯特。”
      明亮的灯光下苍白的青年精美得仿如童话里的精灵,也脆弱得像是权杖上那枚珍贵的水晶。这样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华贵的、脆弱的、易损的事物的存在,只适合被豢养在水晶和黄金打造的笼中,被手握权柄的强者藏在金屋中,摆在花园里,欣赏和把玩。只适合被拥有、被支配、被宠爱。只适合,乖乖的待在笼子里,温驯的接受赐予。是的,只适合被给与,只适合接受。
      而不是给出承诺。
      所以,当精致的雄子抬头,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我欠你一次”的时候,科尔是觉得有点想笑的。于是他便笑了。
      “季悠宁,你要乖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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