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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楔子 ...

  •   又是一年大雪,雪花漫天飞舞,莹白了一整片天地。
      宽大的院落,寒风夹杂着飞雪肆虐。小小的身影持剑飞舞,却是不输于大人的气势和魄力。
      廊子处,一个伟岸的男子悄然站立。管事的公公立马道:“奴才这就去提醒太子慕将军已经来了。”
      “不必。”男子淡淡开口,如鹰般的双目却是静静地盯视着院落中舞剑的身影。
      剑光闪烁,在这寒冬尤为冷冽。虽一招一式尽得剑师真传,可毕竟年龄太小,个中真谛无法悟出。一个漂亮的直刺收剑,然下盘不甚稳脚底又有落雪。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轻轻传来,“要摔。”
      语未落尽,那舞剑的太子果然脚下一虚,直直地向着地面摔去。
      管事的太监本以为那伟岸的男子会出手救太子,可是没有想到他却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太子噗地一下摔趴在了地上,啃了好大一口雪。
      然而年幼的孩童却并没有哭闹,抓着剑立马便爬了起来,循着方才那稚嫩的声音望去,这才看见站在廊子处的慕殷,苍白的脸上微微一愣,而后突地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喊道:“慕将军!”
      慕殷虽未下跪行礼,可薄薄的唇却轻启,道:“微臣见过太子。”
      太子顺手将剑扔给了身旁伺候着练剑的太监,跑过来后方才发现,在慕殷伟岸的身躯背后,站着一个好小好小的身影。
      “子楚,还不过来拜见太子。”慕殷没有温度的声音有一种压迫的气势和威严。站在他身后的孩子一步步挪了出来,恭敬地向着太子行了个礼,“子楚见过太子。”
      那孩子抬起头来,太子方才看见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闪烁着水波一样的粼粼微光,却并不惧怕生人也没有丝毫的胆怯。圆嘟嘟的小脸,脸颊粉嫩嫩得犹如熟透的蜜桃,连上面些许白白的小绒毛都可以看见,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上一口。尚显稀疏的左边眉尾处,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平添了些许的乖巧和女孩才有的美丽。虽是一身小男孩的衣衫,可是那脸却是比尚在襁褓中的碧罗公主更为漂亮更为可爱!
      太子瞧见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竟一时愣了神,直到那温暖柔软的小手覆上了自己的脸才突然惊醒,慌忙退后几步,“你干什么?!”
      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太子,那肉肉的小手上抓着一根方才从太子脸上拈下的杂草,必定是摔下的时候混着雪水粘在脸上了。太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慕殷沉声道:“子楚,不得无礼。”
      不过三四岁的慕子楚乖乖地将那杂草扔了开去,转身站到了慕殷的身旁。
      “太子,从今天开始子楚就是你的伴读了。”慕殷神色稍稍和气了一些,然而那冰一样冷漠的俊朗脸庞却丝毫没有笑容,似乎,笑容这种东西从不会在他的脸上绽放。
      太子看了眼垂着眼不做声的慕子楚,点了点头。毕竟,慕殷带来的孩子,必定是父皇同意了的。
      “刚才说本太子要摔的,是你?”太子问道。
      慕子楚紧紧抿着嫣红的小嘴,点了点头。
      “你这么小,我还没摔呢你怎么知道我就要摔了?”太子又问。
      慕子楚睁着晶晶亮的大眼睛,愣了愣,而后悄悄看了眼冷漠的慕殷,软濡的声音传来:“常常看爹爹练剑,爹爹也教子楚练剑。”
      旁边管事的太监心中暗暗咋舌,本以为太子才六岁就练剑已经够小了,没想到慕殷对自己的儿子更为苛刻,才三岁多就练武练剑了,转眼看了看那小小的身子,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慕殷低沉地道:“太子,从今开始子楚会天天进宫陪你,若无他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太子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又绽开了一个笑容,“慕将军走好。”
      然,看着那毫无犹豫转身而去的伟岸身影,一只肉肉的小手却不自禁地抬了抬,妄图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是捞到了一袭寒冽的冷风。圆嘟嘟的小脸有一丝黯然,却只是睁着那曜石般漆黑的眼睛盯着那高大的背影。
      “你们先下去吧。”太子向着身边那些侍从太监吩咐道。虽然极不情愿,但是却没有人敢忤逆这小太子的意思,只得退出了这院子,留了一份宁静的天地给这两个幼小的孩童。
      身边的大人们都走完了,小太子方才如同泄了气一般,抱着身子坐在了廊子的栏杆处。整个院落萧条冷漠,寒风吹来,吹起了尚未完全撤去的白练和素缟,依稀仍然可以看得出,这里在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生死的别离。
      许久许久,直到风声都渐渐停止,耳边突然传来了那软濡的声音,“你是不是想哭啊?”
      太子浑身一颤,竟然忘了身旁还有个小家伙。抬起头来,却看见那粉嘟嘟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正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隔得近了,似乎还可以闻到她身上未脱的奶味儿。
      “我好好的,没想哭!”太子的脸很苍白,慕殷在场的时候时刻强扯出一个个笑容,而此刻,他已然无须再掩饰什么。
      慕子楚看着那闪躲的眼睛,伸出了肉肉的小手,覆在太子的眼睛上。孩子心里的直觉,永远是最真实的。
      太子紧紧地蹙着眉头,一下子打开了那手,“你!”本想发怒,可抬头一看见慕子楚的眼睛,他却怎么也无法对着他生气。
      “爹爹说,慕家的人、流血不流泪,所以子楚不哭。”慕子楚嗫嚅道,“但是你不姓慕。”
      太子明白小子楚的意思,他既然不姓慕,那么想哭便哭。
      “你也有想哭的时候啊?”太子问道。慕子楚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娘亲,娘亲去世的时候想。可是爹爹跟子楚说慕家的人……”
      “流血不流泪?”太子冷笑,可那笑容却一点都不符合他这稚嫩的年纪,“你娘亲,什么时候走的?”
      似乎想了会儿“走”的意思,慕子楚方才道:“三天前。”
      “啊!”太子失声低叫了一声,眼前的孩子,到底是因为年纪太小不懂娘亲死了的痛苦还是真的因为慕殷的话让他不能哭泣?想到了那双一个月前紧紧闭上的美丽双眼,太子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我的母后也走了,一个月前走了的。”太子的声音有些哽咽,虽然掩饰得很好,然而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有什么痛苦是根本无法逃离大人的眼睛的。一个月来太子每天拖着小小的身体练剑,勤奋却不加节制地看书学习,只因为皇后去世前让太子要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君王。面对皇上,面对悼念的臣子,太子坚强而稳重,隐隐已然看到了一代明君的风范。
      慕子楚睁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太子,小小的眉头稍稍地蹙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廊子外面雪还在下,铺了整个世界一片的银白。
      不停地有人告诉他们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告诉他们不可以轻易哭泣,告诉他们要坚强要强大。却没有人告诉年幼的他们,若要哭泣,只需放开一切哭便好。两个年幼的孩子,用各自的坚强隐忍将自己牢牢裹覆。然而,小太子却在唇边掀开了一丁点不易觉察的弧度,呵,原来不仅仅他一个人被强加上责任与重担,原来不仅仅他需要克制需要努力,原来……他的小小世界中,不止他一个人。

      十八年后。
      石堑谷。
      漆黑的夜,无星无月。
      血色的战火燃烧在这一方小小的峡谷处,如同绽放在黑暗中的妖娆之花。
      血腥味似乎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灌溉着这一方贫瘠的土地。
      谷口寒风猎猎,扬起那人的发丝,却拂不动他身上染血的银色盔甲。
      身后一人穿着玄铁的甲胄,恭敬地单膝跪下,声音却冷静而有张力,“将军!凌华国二十万大军压境!直逼石堑谷!”
      夜晚的风,有一种冰冻的鲜血的味道,寒冷而腥甜。
      那人转过了身来,眉尾处的一颗朱砂痣减去了些许的肃杀之气,添了些柔和之感。清俊得略显柔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暗中那双如同曜石一般的眼也波澜不惊。
      “回营。”

      金銮碧瓦,明亮的烛光将紫禁城照得亮如白昼。
      太师傅庸与丞相柄华侯领着一群臣子跪在殿下,奏折散了一地,而每位大臣的额头几乎都或轻或重地有着淤肿的痕迹。
      肃杀的清冷充斥着整个大殿,傅太师眼中一派忧色,而柄丞相却两眼冰寒。
      终于,柄华侯不徐不疾的声音犹如从地狱逸出:“皇上,驻京大军才调回京师不久,若是贸然派出支援,恐损伤更大。还请皇上三思。”
      金銮殿上,那一身龙袍的男子面无表情,看不出喜忧,却垂眼凝着柄华侯,看着这个不肯轻易将权力交出仍然妄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朝丞相。大殿瞬时安静得连那些沉重而紊乱的呼吸都可以听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傅太师终是抬起了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大夑王朝年轻君主,指甲早已在地板上抠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那是恨,也是忍,更是决绝的心。
      “皇上,齐数造反,若是调出大军西去救援,齐数必从东攻,京师可危!”傅太师的声音有些干哑,仿佛瞬间老去了许多,可那炯炯有神的眼却不顾犯上之罪直直地盯视着年轻的君主,“南国十万军师虎视眈眈,北方戎夷坐望虎斗,若是半月前便收到慕将军的折子恐还有救,可是如今十五万军士守城,三十五万两翼卫疆,断然不能轻易调入石堑谷!而若是现时征兵也已然来不及前去救援!皇上!当务之急是尽快平了东麓齐数的叛乱,以稳江山啊!”说完,傅太师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那咚的一声,听得在场官员心中沉沉一痛。
      紧握成拳的双手掩藏在龙袍宽袖中,百里郁寒虽然是听着傅太师谏言,如鹰隼目却一直不冷不热地看着柄华侯。
      不是没有感觉到那犹如芒刺在背的不适,可是柄华侯却始终半低着头不看皇帝。
      终于,听不出是喜是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西面石堑谷双龙脉被断谣言四起,朕的亲兵还未到石堑谷东麓将军齐数便拥兵自重意图造反,逼朕调军守京,南国与北夷也不知吹的什么风突然骚扰边境隔海看戏,数日之后凌华国突然二十万大军包围石堑谷,而慕将军的折子却延误了半月才进京!诸位爱卿说说,这世上是否所有的巧事都赶在一块儿了?这世上是否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朕,盯着朕如何看着朕自己的亲兵死在石堑谷!”
      “皇上!”众多的大臣又匍匐在地,早已肿了的额头再次磕上了冰冷的地板。
      “好!好!好!”三个好字甫一出口,百里郁寒双眼陡然血丝密布,冰冷的眼神扫过柄华侯,扫过一派跪在他身后颤颤巍巍的大臣,冷声道:“传朕口谕,征兵三十万,另遣五万守城将士及十万卫疆兵马!朕挂帅亲征,朕要那齐数,死无葬身之地!”
      背手挥袖,百里郁寒转身离去。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眼中的恨意蔓延。
      子楚,子楚……朕会让他们还回来,一个一个全部讨回这债!

      石堑谷内,可以食用的野草和草根早已挖尽,数日未进食,可是那些跪得整整齐齐的将士们却背脊挺直,眼光如炬。
      在他们的面前,一匹雪白的马儿倒在地上,鲜血染了那雪白的鬃毛,犹如盛开的血色罂粟。
      如雷的吼声整齐传来,“请将军三思!”
      一袭银色的盔甲漠然站立,手中的匕首还滴着亮红的鲜血,而那俊美的脸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箫木,将雪儿带下去,烹煮后分予大家。”
      站在慕子楚身旁的一个穿着副将号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莫辨的神色,黝黑的脸上那薄薄的唇抿了抿,似是不忍,“将军……”
      慕子楚轻轻地抬了抬头,只是淡淡地盯视了箫木一眼,那漆黑的眼犹如漩涡一般,让人不寒而栗。箫木皱眉领命,命人将雪儿抬了下去烹食。不多时,数匹战马被它们的主人拉了出来,噗嗤噗嗤几声,那是匕首没入肌血的声音,马儿忍痛长嘶,而旁边却有木桶接着鲜血。
      慕子楚的眼终于闪了闪,眉心处一撇淡淡的褶皱。
      右副将安然低着头没有敢看慕子楚,将那马血分给了所有将士,最后,双手将一碗血恭敬地递到了慕子楚面前,数千将士均是单膝跪地,手执马血吼声震天。
      “我等此生追随将军,死而无憾!”
      仰头一口饮尽碗中马血,染得那一张张干裂的唇鲜红欲滴。安然的双手还举着那碗马血,慕子楚伸手接过,却突然对着那数千将士也单膝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
      “我慕子楚此生得遇尔等,亦是死而无憾!”
      一口喝干碗中的鲜血,却有一脉顺着凉薄的唇角滑下瘦削的下巴,莫名地有着一种诡异的魔性,凄艳而诡魅。

      陡然,谷内山摇地动,犹如万马奔腾而来。
      慕子楚傲然地站立起来,唇边逸开了一抹冰冷的笑容,“来得这么快。”
      那数千将士也都站了起来,眼中是不惧的光芒。
      谷内狭小,沉稳的歌声却犹如雷声一般传开。震得谷外二十万围军心中甚寒,前锋战马凌乱地踏着蹄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偶然看见有读者说,网上竟然找不到原文了。恍然已过多年。当年本文历经更名和枚若改笔名,也算是波折丛生。过去这些年,心境已然变化,当年还怀着梦,如今只剩满炉香灰。当年枚若改名,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少年心性里的那一丝敏感和自树的藩篱。
    愿我们归来,哪怕不再是少年,也还保留着那一片澄澈之地不被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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