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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麻辣烫 ...

  •   还生活在郊区的小时候,郑可心家西面的邻居家里,有个精神病儿子。

      那儿子原本也是个正常人,一路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娶妻生子,而后不知道怎么,突然疯了。

      大人们说话从不避讳小孩,郑可心家门口有棵大柳树,据说苏瑛玉小时候就在,长到现在两三个人都抱不住,夏日午后,老辈特别喜欢搬着小板凳在树下唠家常。

      郑可心就蹲在一旁,一边堆沙子一边听。

      有人说他是骨子里就带着疯病,是遗传。
      也有人说他是工作上受了刺激,承受不住。

      那时候盛芸明只是有些糊涂,只是忘事快,远没有现在这么折磨人,时常还带着郑可心串门,给那家的宋奶奶送小菜吃。

      宋奶奶年轻时是个美术老师,气质很好,闲下来会教郑可心用树枝画小鸭子,是个心善端庄的好人。

      好人命苦,她老伴去世的早,唯一的儿子又疯疯癫癫,儿媳还算是个孝顺的,因为孩子和房子的缘故一直没离婚。

      可这算是个什么事呢。

      这句话还是盛芸明说的,当然,是曾经的盛芸明。

      宋奶奶家的孙辈是个女孩,叫萧绪,比郑可心大一些,幼时儿童对姐姐妹妹不敏感,判断同龄人的依据仅限于身高。

      所以郑可心也没叫过她姐姐。

      那时候她还小,“那家”的事情又被风言风语妖魔化,小郑可心捏着小炭棒画小鸭子,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地过小萧绪:“疯了的人,是什么样的?”

      小萧绪也跟着画鸭子,俩人画了一长串,一直从郑可心家外墙上画到自家外墙上,这才凝重地摇摇头,高深莫测的说:“不好说。”

      这个词对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来说有些超纲,小萧绪为难而认真地解释了一句:“就是,我喜欢爸爸,但是我不喜欢他。”

      后来几年大家相安无事,几年里郑可心慢慢长大,慢慢了解了萧绪和萧绪妈妈的无奈。

      萧绪一家是外省人,想要当地的户口必须买房,而单靠萧绪妈妈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萧绪爸爸的姐姐便出了这笔钱——她帮萧绪搞定林城户口,萧绪妈妈不能离婚。

      萧绪妈妈要为女儿打算,而萧绪也不忍丢下孤苦可怜的奶奶。

      可是强撑着应付下去的日子总有熬不住的一天,终于,萧绪妈妈还上钱,离婚离开家,带走了萧绪。

      她们离开不久后,萧绪爸爸趁萧绪奶奶还睡着,半夜离家点着了一户人家的房子。

      都在徐阳生产线上,郑可心和萧绪一直有联系,后来两个人见过一面,那时盛芸明已经开始“无中生鬼”,郑可心阴差阳错的,面临了曾经萧绪的境遇。

      提起那场火灾,萧绪拿薯条蘸着冰淇淋,平静地说:“其实我挺高兴的,他放火烧了人家房子,就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妈无情无义了。”

      萧绪总归是年长一些,郑可心不太懂,当时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觉得心疼——宋奶奶做错了什么呢?

      精神病烧了人家的房子,低三下四道歉赔偿的却是宋奶奶。

      而后盛芸明病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折磨人,郑可心心里对“姥姥”的爱和孝顺一点一点被磨平,被凿出坑,填上恨,然后听着旁人无关痛痒站在足够光明的道德高地对她说——“那是你姥姥,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直到这时,她才懂得了萧绪的渴求。

      然而萧绪的渴求还能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得到尊重和谅解,自己希望盛芸明“烧房子”换来自己高举镰刀的机会,却无论何种境遇下,都是大逆不道。

      因为那是她血亲,她的长辈,她的姥姥。
      是她妈妈的妈妈。

      就这么挨着,忍着,她讨厌家庭,讨厌关系,讨厌密集人群,逢年过节家里一旦有两个以上抽烟的生物,她就烦得要跳楼。

      在外这三个礼拜安稳生活带来的一点点好转迹象,又被盛芸明短短几句话打回了原状。

      这股气一直被她憋到了星期五,星期五晚上她例行公事给苏瑛玉打电话汇报近来的情况,电话刚接通盛芸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谁啊?!谁?!谁啊?!哎哎哎,可心啊——”
      郑可心的牙咬了起来。

      “哎,你这咋还不回家,又去你奶那了吧。”
      郑可心的火顶到了天灵盖上。

      “你奶又跟你说啥了?是不是你爸那个王八羔子——”
      郑可心一把扔掉了电话,

      许念念做值日还没回家,郑可心把书包往房间里一踹,撞上门冲下了楼。
      几分钟后,她坐在了楼下永远排不上队的早餐店——隔壁的麻辣烫店里。

      郑可心打小不爱吃零食,“抗体”没练出来,到现在也没能拥有一个能够对抗诸多市场食品的胃,在外吃饭跟试毒似的,只要吃了家长口中的“垃圾食品”,就会胃疼。

      例如麻辣烫。

      每次吃麻辣烫,绝对胃疼,百发百中,没一次例外。

      十几岁的小屁孩们情绪丰富,一天到晚大起大落,因为一点屁事寻死觅活是常有的毛病。

      乔源对此的解释是,生气发脾气天经地义,不然青春痘长得都比别人多。

      他虽然歪理一通,但这话话糙理不糙,情绪这东西得发泄出来,憋着早晚掉头发。

      然而郑可心憋惯了,发不出来,于是另辟蹊径学会了以毒攻毒,用□□折磨代替精神折磨,每次气不顺就和自己的胃过不去,仿佛人生梦想就是成年前把自己搞成胃癌晚期患者似的。

      她寻思着——“胃疼也比现在好,疼晕过去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秉承着这个理念,她自虐似的点了两大碗麻辣烫,五星级重辣,一口一口全都吃了,汤实在喝不下,剩了小半碗,把自己搞出了一身汗。

      付完钱她扶着肚子走回小区,难受得差点吐在保安室门口。

      这种自虐多来几次,宁致和安冀两个倒霉催的早晚要去急救室捞她。

      楼不是爬上去的,是蹭上去的,好不容易摸到门把手时,她身上的热汗已经哆嗦成了冷汗,进了屋,郑可心面色苍白地从正在喝水的许念念面前飘了过去,尸体一样直挺挺地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靠着最后一点力气,郑可心摸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又把枕边刚晒好的厚被子拍到了身上——根据之前的经验,待会犯起病身上肯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了就抱被子,热了就吸凉气。

      郑可心发神经发得很有想法,她允许自己一时遭难,短时间死机,但不许自己久病耽误事,如今高三任务重,她不能旷课。

      此类神奇的脑回路大概就和啤酒肚中年人们“保温杯泡枸杞”以及“秃头阿姨们”熬夜选眼霜是一个道理。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郑可心就从全身冒冷汗变成了全身抽搐,身上也凉成了雪糕,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因为空调,后背贴着床单的部分揉一揉能掐出一把水。

      第三次从厕所爬回来时,许念念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她进了门,郑可心脸色灰白,还有点脱水,全身上下哪哪都疼,极其拒绝交流。

      可是面前的人是许念念。

      她只有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像个小屁孩,对待外人永远神色清明甚至担的上稳重,没有给人甩脸色的臭毛病,此刻更不会故意和许念念对着干。

      许念念凑近了问她:“胃疼?”
      郑可心虚弱地“嗯”了一声。

      许念念对食物味道很敏感,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问:“你去吃麻辣烫了?”
      郑可心把自己弯成了一个球,一晃脑袋汗全蹭到了枕巾上:“嗯,一吃就胃疼。”

      她是个自己的事自己扛,有时候不是自己的事,因为懒得解释,也会自己扛的个性。

      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知理亏,也自知没法解释,在知情人面前认罪认得非常干脆,在不知情人面前则不会多说半句,胡乱搪塞。

      许念念问起,她照着旧例糊弄过去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次她突然有点挑刺地想,我是病号,你别骂我。

      这种幼年儿童又矫情又无理取闹的想法出现在郑可心的脑子里,新鲜的像是外来物种入侵。
      然而许念念什么都没说,转头找药去了。

      郑可心没挨骂,心里又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来。

      吃完药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醒来时肚子已经平了,空调被人调到了合适的温度,身上的大厚棉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扯了下去,换成了和时宜的夏凉毯。

      一扭头,发现脑袋上还搭了块毛巾。

      郑可心动了动脖子,发现许念念没回房,而是开了一盏小台灯正用尺子遮着汉译背单词。

      她没打扰她背书,看着天花板反思了一下几小时前做出的蠢事,问自己:“你是不是有毛病。”

      每次她拿自己的身体搞以毒攻毒,结束后脑子清明了,都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然后不长教训,死不悔改。

      只是这次,除了这个......好像还有什么......

      许念念背完一页回过头,看见郑可心正睁着眼瞪着天花板,骤然被吓了一跳,走过来蹲到床边,把毛巾拿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烧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问,“你每次吃麻辣烫都会发烧吗?”

      嗯?
      发烧?

      郑可心摇摇头:“没,不是发烧,就是一会冷一会热的,睡一觉就好了。”
      许念念反问:“一会冷一会热不是发烧是什么。”

      郑可心被问懵了,顿时发现自己果真有毛病,敢情她每次发烧都没往这条路上想。
      她能成功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爷赏脸了。

      郑可心原地反思,许念念拉开客厅的灯,钻进厨房热了一小碗白粥。
      简单的饭香从门缝里飘进来,郑可心身上的胃奄奄一息地想着,它但凡有点办法,早就窝里反把自家主人灭了。

      许念念看她喝完粥,关上灯出去了,郑可心躺在淡淡的香气中,听着门外轻手轻脚整理厨房的声音,没睡,慢慢想起犯病时自己反常的情绪。

      她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味道,突然有些明白那股失落感的来源。

      她想让许念念骂她一顿,然后顺理成章的耍脾气,像个遇到事情无能为力的普通十七岁女生一样,大哭大闹地发一次火,诉一次委屈。

      她心里的委屈就一定要自己受着吗,就不能找个人说一说,骂一骂吗,哪怕事后会被人耻笑,或是让自己觉得丢人现眼都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太累了。

      没一会儿许念念又推门进来,郑可心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瞬间停滞,她甚至说不清道不明地闭上了眼,毫无道理的装睡起来。

      许念念声音轻轻的:“睡啦?”
      郑可心沉默了两秒,睁开眼:“没。”

      一睁眼,她看见许念念换了睡衣,正抱着枕头被子站在她床头,于是紧接着问:“你要......干嘛?”

      许念念跑到床脚,把被子枕头扔到靠墙的里侧,脱掉鞋子爬上了郑可心的床:“我今天和你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麻辣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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