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十三叠萝

2、第二章 旧事如烟

　　黎萧依着栏杆站在楼上，远远眺望塞外的方向。我上了楼没着急过去，只在拐角处远远看着他。黎萧退了朝服，换上一袭白衣。自从黎老将军过世以后，他就经常穿白衣了。黎萧穿白衣煞是好看。挺拔的身体更显洒脱飘逸，仿佛是从深雪里开出的一朵青莲。衣袂纷飞，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他面目俊秀，神情却刚烈，凝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宛若一潭深水。
　　打小我就怕他凝眉，心里没来由的恐慌。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他厌烦。倘若如此，我宁肯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只这样能静静的守着他便好了。
　　黎萧看见我，笑得春风拂面。走过来拉起我的手，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
　　“刚到，看哥哥想事情就没敢打扰。”我抬手扶上他的眉心，揉开他皱起的眉头。手指划过他挺拔的鼻梁和诸仙一般俊美的脸庞。问道：“萧哥哥，你有心事？”
　　黎萧紧握住我的手，道：“皇上命我校场夺帅，他日帅兵平乱，建筑功勋。”
　　“身为臣子，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啊。”
　　“可我答应落儿的事……”黎萧嘎然不语，一脸歉疚，轻声道：“对不起。”
　　我反而笑了。这个万人之上的忠勇公，这个名满京华的黎将军，这个我倾慕已久的谦谦君子，正是为了失言与我而烦恼，而我又怎能让他担忧呢？
　　“我与哥哥来日方长呢。还望哥哥以国事为重。”
　　那天夜里，黎萧怀抱先父留下的苍狼剑失声痛哭。

　　打进黎府以来，这是我第三次见黎萧哭泣。上一次是黎老将军过世的时候。第一次是仁宗三年的春祭。
　　那时的黎萧还是个翩翩少年。

　　春祭原是民间祈求风调雨顺的仪式，是一年里的大祭。每年三月间，京城的百姓都携柳枝蹬烟霞山，在山顶的烟霞寺祈福还愿。回程时插下柳枝，致使烟霞山上绿柳成林。后流传开来。许多官家也允许家眷春祭出行。陆路车马如流不便行走，便行水路，把船泊在烟霞山下静水湖里。
　　静水湖上烟波浩渺，十里春风吹动游廊画船。其中一艘船杆顶上飘飞着一只嫣红的幡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黎”字。
　　那时的黎萧已经有了英武之气。牵着我的手上了烟霞山，执意不准家丁跟随。我才脱了棉袍，换了罗裙，轻巧得很，一路跑跳着上了山。和黎萧一起跪在神佛面前许下心愿。黎萧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反问他许了什么。黎萧挺了挺胸膛，一脸骄傲的说：“我要做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像我爹那样。你呢？”
　　我的脸登时烧了起来，怕是红了，忙拿扇子遮住。耍赖道：“我不告诉你，说出来便不灵了。”
　　黎萧知道被我戏弄，伸出手来要哈我的痒。我闪身躲开，钻进人群里跑了。我想黎萧会找到我的，不管我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别人或许不能，可他是黎萧啊。直到现在我都相信黎萧才是我的天。
　　可是那天我和黎萧失散了。我在茫茫人海中喊着黎萧的名字，乱冲乱撞。恍惚间撞到了一个人。抬头看，来人面色如玉，身着锦缎，腰间一只雕花翡翠清透欲滴。想必也是世家公子。见我被撞了个踉跄，忙伸手扶住。问道：“你可是走丢了？”
　　听他一问，我顿时红了眼眶，点点头。
　　“你家在哪里？”
　　“在将军府。我爹是忠勇公黎平波。”我摇了摇胸前的一挂金锁，道：“好哥哥，你送我回家吧，我拿这个谢你。”
　　公子听罢笑了起来，笑得气定神闲。“那好，时方才我看见黎家的船就泊在山下，我送你去那儿如何？”
　　我点点头，拽住了他的衣袖。他身上也有香，厚重而浓郁。我连山风的气息都闻不到了，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不喜欢这味道？”
　　“不是不喜欢。就是没有我家的味道好。”
　　公子又笑了“这叫龙涎香，可算是香中极品了。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挑剔呢。”
　　我不再说话，只跟着走路。饮盏茶的功夫就看见飘飞的黎字旗了。
　　公子道：“前面便是了，你自己过去，我在后面看着，你上了船我再离开。”
　　我道了谢。把颈上的金锁一把拽下来，放进他手心里，转身向湖边跑去。黎管家看见我忙让人放下舢板，扶我上船。
　　黎萧还没回来，黎管家打发人满山的找。我在船里坐立难安。黄昏的时候，黎萧挑起帘子大步进来。我看见他竟愣住了。一身的尘土，红着眼睛，脸全花了。看见我好端端的坐在船里，眼泪登时又流了下来，走上去抱着我哭。“还好，没把你弄丢。还好，还好。”

　　我心里满是黎萧骄傲的样子。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咬着牙忍下去。当着人他哭不出来。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闭上眼就看见黎萧的悲伤。